文海濤幾乎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離地球的北極點(diǎn)非常近,那種感覺太過神奇,而這般荒涼、平坦的地貌,讓他覺得天地合一,這般遼闊蒼白的大地,讓他覺得震撼而感動。他只是指著這片神奇的大地,驚訝地甚至說不出任何話來。
沈家明看著文海濤的樣子,不免笑出了聲,他說,“瞧,那就是有名的北極坡。這片大地保持著最為原始的地貌和荒涼,讓人覺得震撼。”
文海濤慢吞吞說,“是啊,太震撼了。若不是親眼看見,又怎會明白。”
沈家明笑著,那種會心的微笑,已經(jīng)多年不見。他甚至覺得,就算這一趟不能找到蘭若,他也不會覺得白來一趟。這個身邊的人,從年少時(shí)期就一直陪著他,讀書時(shí)代他沒帶課本,他替他罰站,他跟別的孩子打架,他就來保護(hù)他。他是他的騎士,也是他的護(hù)衛(wèi)。他從來覺得生命不算荒涼,原來是一路上早有他陪伴。
沈家明和文海濤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就這樣下了飛機(jī)。剛下飛機(jī),絕大的風(fēng)就吹過來,好像把人的靈魂從這具軀殼里吹跑。飛機(jī)上一個土著小伙子叫住他們,跟他們說,巴羅除了機(jī)場跑道,沒有一條柏油路,全是砂石路,不利于自由行,要想旅行,加入他的團(tuán)隊(duì)方可。
文海濤說,“我們不旅行,我們要找人。”
土著小伙子說這里的人他都認(rèn)識,不知道他們要找誰。
沈家明報(bào)了蘭若的名字,又說不知道她來美國以后是否改了名字。說著還取出他錢包里蘭若的一張照片給土著小伙看,因?yàn)檎掌前四昵暗?,而且還是全身照,照片上蘭若穿著一件綠白雪紡,看起來清涼朝氣,她留著短發(fā),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土著小伙看著這張照片搖頭,“沒見過。這種打扮的女人,我們這里是沒有的。這里太冷了?!?p> 文海濤失笑。沈家明也無語地笑了,“這是她八年前的照片。而且是在中國拍的?!?p> 土著小伙可能不能理解這些,他說,“我知道中國??祹煾怠:贸?。中國沒有這么熱吧?!?p> 文海濤笑著說,“這是夏天。中國四季分明。夏天就會很熱。”
土著小伙說,“我們這里也是夏天?!?p> 沈家明說,“中國也有夏天不熱的地方。因?yàn)榈亟缣罅耍秃孟衩绹灿幸荒晁募径紵岬牡胤??!?p> 土著小伙說,“我沒有去過阿拉斯加以外的地方。不過等我攢夠了錢,可能會去新奧爾良。我聽說那里每天都有大霧,非常好看……”
沈家明沒空聽他嘮叨,跟文海濤謝過了土著小伙,就想著看看能不能碰到。土著小伙還給他們留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說萬一有事就找他。
他們在巴羅亂逛,這里的房子都是在凍土上打了地基再蓋的,簡陋、單調(diào)、荒涼,他們覺得似乎來到了地之極,走的太多,反而覺得心生厭倦。
他們在一家餐館吃了飯,也是一些肉類,聽老板說好像是鯨魚肉,這里連蔬菜都是稀有的。剛來的那種震撼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nèi)心的慌亂。
沈家明決定挨家挨戶問。他們還走到了巴羅的地標(biāo)拱門那里,便決定從拱門這里開始找起。一個早上加中午都過去了,也毫無所獲。在他們到達(dá)“棕櫚樹海灘”時(shí),見很多人都來這里曬太陽。說是度假的地方,其實(shí)就是在北極的凍土上,用鯨魚皮骨做成的三個象征性的樹,矮小、灰暗、單調(diào)。
沈家明和文海濤挨個蹲下來休息。他們不知道這樣還能找多久,若是還找不到,今天晚上是否要投宿,明天是否還要接著找下去。兩個人都覺得疲倦,但是誰也不敢說出來。
這時(shí),在那邊曬太陽玩耍的幾個小孩一直指著沈家明念念叨叨。文海濤見狀,想輕松一下氣氛,笑著調(diào)侃沈家明,“瞧,這土著人都覺得你長的不錯?!?p> 沈家明失笑,也隨著文海濤說,“這你都知道了?他們說的語言我們都不懂?!?p> 兩人正說著,一個小男孩不知道從哪里叫來一個年長一點(diǎn)的女孩,女孩看樣子十幾歲,應(yīng)該是讀過書會英語的,她笑著跟小男孩扭打在一起,然后拉著小男孩就走到了沈家明面前。
那小女孩和小男孩都是土著人,亞洲人的面貌,看起來尤為親切,她怔怔地盯著沈家明看,這種正面、無畏、大膽的目光,是在其他地方不多見的。
沈家明正覺得驚異,那小女孩突然用英語問他,“你是沈家明嗎?”
沈家明似乎覺得自己被雷劈一樣震驚。文海濤也覺得詫異,他忙問,“你怎么知道他是沈家明?”
小男孩嘻嘻哈哈地笑著,嘰里咕嚕地說著什么。小女孩也笑著跟小男孩說著什么,然后她回過頭來,用英文對文海濤和沈家明說,“我家里有很多你的畫像。你是中國人嗎?你認(rèn)識蘭若嗎?”
沈家明已經(jīng)震驚地?zé)o法言喻,他不知道此時(shí)還能再說什么,好似身處一片濃霧之中,突然霧散云開,陽光普照。
就這樣,小男孩和小女孩拉著沈家明和文海濤去了他家。他們一進(jìn)門就喊著“安迪。”
沈家明和文海濤自然不知道安迪是誰,而沈家明幾乎有點(diǎn)膽戰(zhàn)心驚,他真怕安迪就是蘭若在這里的名字,而這兩個小孩,大的肯定不是她的女兒,但是小的,看年紀(jì)四五歲的樣子,一副亞洲面孔,生的清秀俊然,說不定就是蘭若的孩子。
但不管沈家明挪得動挪不動那條長腿,那個叫安迪的女子還是隨聲出現(xiàn)。她挽著袖子似乎正在做飯,沈家明見到她的那一刻,幾乎是出了一口氣,還好,這個人不是蘭若。
小男孩跑過去抱著那個女子的腿,嘰里咕嚕不知道說什么。還一邊指著沈家明,一邊笑。大的那個十來歲的女孩子,也一直笑著說著什么。那個叫安迪的女子,似乎也不會說英語,反而會說中文,說著“你好”,然后跟孩子們說了一些什么,就走進(jìn)廚房去端來吃的東西給沈家明和文海濤,還說“吃”。
孩子們讓沈家明和文海濤隨便坐。然后那個小一點(diǎn)的男孩子,就跑進(jìn)一間房子,沒一會拿出來一個本子遞給沈家明。沈家明疑惑著接到手里。小男孩說著什么,著急了好像還說著中文“打開”之類。小女孩在一邊翻譯,“他讓你打開?!?p> 沈家明打開本子,但見扉頁上用中文寫著四個字:“午夜陽光”,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大海,請帶我走”。他怔怔地看著那些字,那的確是蘭若的筆跡,錯不了。他幾乎是有點(diǎn)激動,眼圈立刻就紅了。
小男孩在一邊看的著急,把本子拿過來,翻開幾頁,里面密密麻麻的是中文寫的字,而且還有一些隨手畫的畫。
小男孩似乎知道哪些頁子都畫了什么,翻了幾頁,都是沈家明的頭像。有閉上眼睛的,有側(cè)臉的,有仰頭的,有四分之一的臉,也有四分之三的臉,還有專門畫了他的眼睛、嘴唇、鼻梁。除過他的畫像,還有很多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有的只是一些草圖。
小男孩一直說著什么。小女孩在一邊翻譯著,“他說蘭若是中國人,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這些都是她畫的。畫的是你。他在外面玩,第一眼就把你認(rèn)出來了。”
小男孩笑著,跑出去找他媽媽,小女孩跟文海濤聊天,聊著遠(yuǎn)在這片土地之外的中國。而沈家明,就這樣慢慢地,一頁頁翻過去。
第一頁是空白的,第二頁才有了內(nèi)容。上面是某年某月某日,日期是蘭若消失后一個多月后的日期。上面用中文密密麻麻寫著一些字以及隨手畫的一些素描圖:
“我已越過中國邊境,西北老頭把我交給一個俄人。我在外蒙住了一個多月,晚上外面非常寒冷,星星非常亮,蒙古包里很暖和。我的行李全部在媽媽那邊,我只有隨身用品,連這個本子,都是央求那個俄人好久才得到的。他像我那死去的父親。他的中文說的很好。
我已離開中國,我始終沒有等到沈家明的電話,以后也不可能再等到了。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我家的事?!?p> 旁邊的素描是幾個不同的蒙古包,還有草原上早上新出的太陽。畫的很逼真。沈家明過去只見過蘭若的建筑畫,沒想到她素描也畫的不錯。
第二篇的日期離上次的日期較遠(yuǎn),畫了白樺林,上面寫著:
“整個西伯利亞好美,我從夏天看到秋天。我們不停的換車和奔走??幢M整個西伯利亞的風(fēng)光都不覺得厭倦。聽老爹說,冬天也很美,白雪會把荒原全部覆蓋。而最美的時(shí)候,是從冬到春的交界時(shí)期,不但能看見景色,還能聽見湖面冰裂的聲音。我很想看見、聽見。也很想告訴沈家明這一切,很想他在我身邊,跟我一起看?!?p> 沈家明讀到這里,眼淚猝不及防,就這樣砸落下來。文海濤見狀,帶了兩個孩子出去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