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明繼續(xù)翻看下去。
接下來是俄羅斯東及阿拉斯加領(lǐng)土的大致圖，但畫的也算精細，占了很大篇幅，下面用中文寫了幾行字：
“俄羅斯遠東地區(qū)基本沒有路，我們走的很曲折。已經(jīng)進入冬天，很不好走。老爹說，以前有VladivostokAir飛Petropavlousk到安克雷奇的飛機，后來停飛。他說沒有辦法，不知道怎樣才能帶我去安克雷奇。他說他們俄羅斯民族是講信用的民族，他既已答應(yīng)，定會守諾。他說已聯(lián)系了在俄科考團的朋友，讓我蹭北極科考船只去。一想起我們要分開，我就覺得難過。我心里惦記著要去加州跟母親匯合。但我不知道該怎么聯(lián)系她。”
接著幾張篇幅里，都是陌生人的畫像速寫，好像都是俄人，但那些人的畫像下沒有注明名字，沈家明并不知道哪一個才是她提起的老爹。還有一張伏爾加的酒瓶速寫。一些俄建筑也躍然紙上。蘭若的建筑畫功總算用到了點子上。日期已經(jīng)到了來年的春天。
“老爹的那個科考團的朋友一直沒有來。不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就這樣，我在勘察加半島一直停留，期間老爹離開了陣子，來了個美麗的俄羅斯女人，我以為是他妻子，他說他跟他妻子早離婚了，這是他的妹妹，叫薇拉。我覺得非常好聽。他告訴我說這名字是信念的意思。
薇拉做的東西很好吃，但她不會說中文，也不會英文。我試著學(xué)習(xí)俄文，發(fā)現(xiàn)很難，有很多的滾邊音，而且他們的語法還分陽和陰?！?p> 接著，蘭若在本子上寫著各種俄文，還輔助有中文的拼音發(fā)音，似乎是真的學(xué)了那么一點俄文，還有一些日常問候的句子和音調(diào)。
接下來是一些吃食，還有器皿的速寫，間或還有一個女人和男孩的各種姿態(tài)的畫像。女人應(yīng)該就是她提到的薇拉，而那個男孩子，蘭若也有記載和說明：
“薇拉帶來了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叫門沙克。男孩有點叛逆，似乎還有點害羞，只會說一點點英文。我問他有沒有手機充電器，他后來給我找來一個，說送給我，我很高興。他還告訴我，他以后要好好學(xué)英文。我們一起去破冰的湖面上聽春天的聲音。那種冰裂的感覺，讓我覺得很震撼?！?p> 接下來就是湖面破冰的速寫，足足占據(jù)了一大頁，看得出來，這是蘭若專門去實際寫生的，畫的場景壯觀而驚美。
沈家明一一看過去，只覺得這些速寫的圖畫和簡短的字句，是有血有肉的。而且也看得出來，蘭若這個人走到哪里，都可以盡情的享受生活。
之后冷不防映入眼簾的，就是剛才那個土著小孩給沈家明翻的那一頁，是沈家明的各種畫像。底下有蘭若的字跡：
“手機在到達西北的時候就沒電了。我沒有帶充電器，老爹的充電器我用不了?，F(xiàn)在才打開，多虧了門沙克。手機里有很多以前拍下的沈家明?，F(xiàn)在覺得他好像就在我眼前一樣真實。我很想念他。”
沈家明又一次覺得鼻頭發(fā)酸的厲害。好像有液體不斷地往鼻梁和眼睛里沖。接下來的幾頁里，都是他的畫像。隨后又有一些字句：
“俄美邊界在這里不邊檢、不蓋章。老爹聯(lián)系的俄羅斯科考團船只始終沒有來，他說他在科考團的朋友喝酒醉死了。我問我的母親聯(lián)系到?jīng)]，他說沒有，因為她沒有再跟我叔叔聯(lián)系。我也不能留在俄羅斯，我很難過，我很想留在他們身邊，但我不能。他給了我一些盧布以及去安克雷奇聯(lián)系人的電話號碼，還幫我蹭到一個漁船。他一直說著自己虧本了。我又哭又笑，知道他是好人，否則我的資金斷裂，他早就該不再管我。
我們不得不在勘察加半島分離。再見，老爹、薇拉、門沙克。”
接下來的幾頁里，有很多船只的速寫，還有各種旗幟的速寫。另外還有一些北極冰原、峽谷的風(fēng)光速寫，畫的較為潦草，應(yīng)該是寫生的時間短促的原因。
“漁船的主人是土著。他聽說我來自中國，覺得很驚異，他跟我一直在說話，但我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他的熱情感染了我。大意我猜可能就是他的祖先在冰原時期追趕長毛象徒步穿過冰凍的白令海峽來到阿拉斯加云云。幾千年的我也穿過了白令海峽，老遠看見的群島應(yīng)該是阿留申群島?！?p> “我發(fā)現(xiàn)我的背包被海水打濕了，俄羅斯老爹給我的安克雷奇聯(lián)系人的電話號碼看不清楚。漁船老伯要趕我下船。我用英語說我的聯(lián)系方式丟失，但他聽不懂。他跟我說了很多，看起來很憤怒，好像是知道我是偷渡來的，最后他唉聲嘆氣，好像覺得自己被騙了，或者是錢要的少了，我就把所有的那些盧布和值錢的東西都給了他，還把手機抵押給他了。希望他能帶我先安定下來。我不知道他聽懂沒有。他跟我又說了很多，但我真的不明白。”
沈家明看到這里，覺得異常心酸。雖然蘭若寫的簡短，但他不忍再看。猝不及防，眼淚又一次掉下來。她的圖畫的好，盡量保持圖的完整，而字就寫的越發(fā)的少。
接下來是一個女子的素描，她領(lǐng)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懷里還抱著一個孩子。蘭若在女子的旁邊注了一個英文：安迪。
原來這個就是安迪。那這個幼小的女孩，就是剛才會說英語的女孩子，而懷里這個小孩子，就是那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從日期上看，蘭若到達巴羅已經(jīng)是他們分開的一年之后，也就是說，那時這個小男孩才剛出生，那么今年這個小男孩就剛剛7歲。蘭若在本子上寫了幾行字：
“漁船老伯帶我北上來到這里。途中他一直說著巴羅，我才知道這里就叫巴羅，它離地球的北極點只有兩千公里，常年嚴(yán)寒、冰天雪地、物資貧乏。這里三面環(huán)海，沒有路達，是真正的孤島?，F(xiàn)在是極晝，太陽永不會落下。這里蠻荒、原始、蒼涼，正好承載我這顆無處安放的心。我叫這里午夜陽光。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接著又是一些建筑圖，看的出來她是在畫巴羅的建筑。接下來的幾頁，畫的全是巴羅，還有他們剛才看到的地標(biāo)拱門以及城市的魚骨雕像，還有那個棕櫚樹的海灘度假中心。間或還帶著她少量的字句：
“安迪不會說英文。那漁船老伯是當(dāng)?shù)厝?，他兒子略懂英文，跟我說安迪有個妹妹不知什么原因失蹤了，她丈夫在半年前出海死亡。他們好像是讓我當(dāng)她妹妹。她剛出生孩子是她丈夫的遺腹子。感謝上蒼，我能留在這里?！?p> 接著蘭若寫的文字，就看似有日記的嫌疑，幾月幾號做了什么、認(rèn)識了什么人，幾年幾月小孩多大了，上學(xué)了等等。還提及了巴羅的節(jié)日和葬禮，還有一些傳統(tǒng)表演，還寫了她去參加，掙一點錢回來給安迪，還說自己開始學(xué)習(xí)當(dāng)?shù)赝林恼Z言等等。內(nèi)容看不出她心情的起落和變化。
里面提及沈家明，不知他是否已經(jīng)結(jié)婚，她說，“感情不能全部押注，否則要么全輸，要么全贏，無人可以全身而退，可是誰又能控制得了？我一直為自己留一份領(lǐng)地。即使失去所有，也還留有自己一片天，可是我到底是曾經(jīng)愛過，還是從來未曾愛過？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每天都在深深地思念他?！?p> 她說手機沒有了，他的面容也就只能畫到這里。其中還有一條非常好玩，“今天看見一只小北極熊，我們把它抓了來。它很可愛，睡覺的樣子很像沈家明?！敝筮€畫了那只小北極熊睡覺的樣子。之后又補充說他們把那只可愛的北極熊放生了。之后的篇幅里，她畫了很多北極熊。
里面也有提及她母親的句子，“我不知道媽媽在哪里。叔叔說她只要到了美國加州，會馬上來安克雷奇找我。但我沒有如約抵達安克雷奇。我很想打個電話給叔叔，但是我的手機沒了，我無法聯(lián)系他，甚至也無法聯(lián)系任何人?！焙髞硭舆B寫到自己托人打問老爹，還提到當(dāng)年的漁船老伯死于出海事故，她說怪她平時太依賴手機，連號碼都沒有記下。
因為字少而圖多，所以沈家明看的很快。其中還描寫了極晝、極夜以及北極光的盛大和華美，還提到該地的一種白色的鳥，最多的就是大海的變化和各種各樣的冰川峽谷。雖然都是黑白色的線條，但沈家明依舊能感覺到其中的震撼。
已經(jīng)是黃昏之時，太陽沒有要落下去的打算。沈家明合上那本日記，心里有個聲音輕輕跟他說：我一直太過愛她，以至于讓我犯了一個錯，讓我以為她從來未曾愛過我……
他馬上也要迎來午夜陽光。他甚至聽得見她向他走來的步伐，仿佛是心中的積塵千百次的回音，咚咚咚，一步一步，步步走在他的心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