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不算太冷，窗外的花樹不知道散落了多少，清風(fēng)拂，卻無法抹平少女蹙起的眉頭。
顧頻頻望著床上的青曦，一時間只覺得思慮萬千。醫(yī)師說，他這次只是中了龍毒，已經(jīng)服下藥，三天便可以醒來?？伤亓怂?，三天來，他不吃不喝，她也陪著他沒有胃口。
“你說，上一次你昏迷了五日，可為什么上一次我覺得沒什么，這一次卻覺得每一天都揪著心?！币股钊遂o時，她坐在她床下，雙臂抱膝，歪著頭看他。
他閉著眼，一言不發(fā)。這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城中的百姓已經(jīng)修繕得大好，犧牲的神族子弟被供上了祠堂，人們祭奠他們，封他們?yōu)橛⑿郏『⒆觽儼l(fā)誓向他們學(xué)習(xí)。
所有創(chuàng)傷都可以用時間來抹平。顧頻頻此刻只希望這時間流得快一點，再快一點。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三天沒有合眼，太累了，她的眼睛一閉，居然沉沉睡去。
聽到身邊沉穩(wěn)的氣息，青曦緩緩睜開眼來，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顧頻頻，眼睛里滿是哀戚。
他走下床去，將她抱起，放到床上，輕輕蓋好被子。
卻被她忽然拉住領(lǐng)口。
“青曦……小心……大龍……”
這一次，她的夢里再也不是玄鳥，再也不是顧芒之，而是他的面龐。
他眉眼間的哀戚，這一刻卻抵抗不住唇邊的笑意，只是這情緒太復(fù)雜，他輕輕握起她的手，放回被窩里。
“對不起……頻頻?！彼吐曊f，然后披起衣服，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神君受傷的事情非同小可，但青曦沒有驚動六族，他喚來山派神使，叫他們將赤焰的尸首收斂，又送了龍首給嘯橫雪。
緊接著，他傳書給仙族：妖族內(nèi)亂，魔族無首，鬼族不足為懼，此時不一舉殲滅，何時得此大好機會？世人崇尚神、仙二族，可仙族千百年來勢單力薄，何不鼓舞人族修仙，共揚清激濁，掃蕩天下妖魔。
仙族果然機敏，次日清晨，便傳來仙族長老的復(fù)信：唯神族馬首是瞻。
顧頻頻醒來，卻看到床上空空如也，大喜，四處呼喚青曦的名字，卻只在門口看到了漣漪。
“神君怕你受傷，竟然以身涉險，替你擋了龍毒，神君從小到大沒受過傷，為了你們顧家，已經(jīng)兩次了?！睗i漪沒好氣道。
顧頻頻笑著搖了搖漣漪的胳膊，道：“我知道，好姐姐，你快告訴我，神君去哪了？我好去感謝他嘛！”
“神君忙，一大早已經(jīng)返回神域，特地讓我在這里等你?！?p> 聽到青曦已經(jīng)回了神域，顧頻頻有些失落，但馬上振作精神，收拾了東西跑在漣漪前面，只等著神鳥降臨，便一躍而上，還將手遞給漣漪。
“快上來漣漪，快，這鳥我熟。”
漣漪本來想生氣，但見她一派天真，也只好嘆口氣搖搖頭，輕點腳尖，一躍而上。
一路上，顧頻頻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什么神君帶她去看扶桑鳥，去湯谷，看星河，看游船，直說得津津有味，一派面色潮紅。
漣漪看著她，笑道：“你現(xiàn)在比那些個凡間女子也迷戀神君了，小心，不要陷得太深哦！”
顧頻頻第一次見漣漪笑，說得更起勁了，兩個人誰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互訴衷腸，如同兩個閨中密友，說著令人害羞的悄悄話。
那一瞬間，漣漪竟覺得，這孩子如同突然開了竅的初愛女郎。
一直到晚上，顧頻頻也沒有等到處理完事情的青曦，問向天使，天使們只是說，神君好幾日沒有處理事物，現(xiàn)在忙碌也是正常。
她沒有聽話在后院等他，卻很聽話地沒有再去問天使，只是抱著雙膝坐在門口，將頭放在膝蓋上，累了，就閉著眼睛歇一會兒。
深夜，青曦和兩派的大臣商議完，撫著太陽穴走下臺階，還沒出門，便看到遠(yuǎn)遠(yuǎn)的最低處的臺階上，坐著一個小小的，圓滾滾的身子。
海派的神使最先看到，向著青曦行禮一拜：“神君青睞鮫人，不如恢復(fù)她鮫人公主的身份，這樣照顧她，也能趁機拉攏海獸三十二系、七千頭海怪，將來也有助于我們攻下妖龍?！?p> 山派卻不以為意，冷哧一聲，道：“神君應(yīng)該以政事為主，切勿被紅顏亂了心智，嘯橫雪不是個好對付的主，此次君上昏迷，那嘯橫雪早已知道兄長亡故的消息，卻愣是不慌不忙做了個衣冠冢葬了。若不是為了救這女子受傷，神君不會……”
山派神使還沒有說完，便被青曦一個回眸打斷，他冷眼看了二位，一眼未發(fā)，王者之氣已畢現(xiàn)。
二神使慌忙跪倒在地，道：“微臣失言，微臣告退?！?p> 一個嗯字冷冷地從青曦鼻子里哼出，待二人走遠(yuǎn)，他滿面的冰爽剎那間換上了另一副面孔，宛如一個剛得了全天下最好的小狗的少年。
他大跨步飛身下臺階。
顧頻頻只覺得頭暈?zāi)垦＃犻_眼的時候，已經(jīng)是面朝著九重天更高處，身子輕飄飄的，整個身體被人家牢牢抱在懷中。
“你醒啦，我的人魚公主，不，人魚女將軍。”青曦笑著打趣她。
顧頻頻只覺得所有侍衛(wèi)、天使、天女都看向她，他就這么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她走，絲毫不顧及，還叫她公主。
她滿面通紅，推搡著他道：“你的傷還沒有好，再說，這么多人看著呢……”
他回過頭，垂眸看了她一會兒，才將懷中的她放下，一揮袖，喚來了神鳥，他攬著她，飛上神鳥。
“我們?nèi)ツ模俊彼@呼。
“去哪都行，和你一起，就好?！彼D(zhuǎn)頭看她，整整一天一夜，已經(jīng)太累了，他向后仰去，躺倒在神鳥背上，枕著一只胳膊。
顧頻頻也俯身趴在他旁邊，她第一次覺得，這雙眼睛，這副面龐的美麗，絕不僅僅是因為它們有多精致，完全是因為這個人，他的靈魂，他的氣質(zhì)，令人著迷。
即使他不是這副面孔，也一樣令萬千少女動心，包括她自己。
她有些靦腆，但還是鼓著勇氣問：“你剛剛……為什么叫我，女將軍？”
青曦笑了一下，轉(zhuǎn)過頭看著她，道：“你抽出水刃的時候，赤焰正打算放出毒箭射向我，正是你的水刃，救下了我。也正是你后來的歌聲，迷惑了赤焰，才使得我們這次戰(zhàn)勝它，如果沒有你，我不確信我能不能活著回來……”
顧頻頻一只手捂上了他的唇，警告他不許再說下去。
“你還說！如果不是你要給我過生辰，你也不會遇見赤焰，也不會受傷，而且你明知道伏嶺神族眾多，你還偏要出風(fēng)頭！”
他抓上她的手，這一次，她沒有躲開。
“頻頻，”他說，眼睛里是無限認(rèn)真和誠懇，仿佛凡人對著一個神祇起誓那樣虔誠，“我是神族的子弟，不能眼睜睜看著妖魔禍亂六族，我不僅不后悔給你過生辰，我甚至慶幸，還好和你在游船上，能第一時間追上赤焰。我不管別人是不是要去，我必須得去，那是我的子民，那是我的神族，那是我的使命?！?p> 他的語氣認(rèn)真，顧頻頻一下子愣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么認(rèn)真的樣子，腦海里猛地回想起那天前仆后繼的神族子弟，她試探著問：
“每一個神族子弟，都有著這樣的使命嗎？守護神族、守護天下人的安危？”
他知道她是在問她自己，更是在問顧芒之，他更知道多年的孤獨，讓她對世界的規(guī)則一知半解而無所適從。他點點頭。
“那你為什么阻止我去實現(xiàn)我的使命呢？”她突然問他，其實那一瞬，她有一種沖動，她甚至覺得，倘若戰(zhàn)死，她就能和哥哥在一起了，哥哥倘若泉下有知，一定會認(rèn)為她做得對。
青曦一愣，他沒想到她居然接受得這么快，他心里有些辛酸，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作為神君，我自然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責(zé)任，可作為我自己，我希望你一世無憂，平安喜樂，更何況，我在那里，無論如何，我不可能讓你以身犯險，我絕不能！讓你平安，也是我的責(zé)任！”
直等說到了最后，他才回過頭來看她的眼睛，忽然間，遠(yuǎn)處的天空開始顯現(xiàn)出光芒，一聲輕嘯后，翅膀煽動云浪，那是扶桑鳥飛馳而過。
他好看而清亮的眼底，沉淀著太陽金色的光芒。
“頻頻，你若是愿意，我愿意此生替你或和你一同，履行所有使命，和責(zé)任，反正我想給你的，從來都只是神女之位，你站在我身旁，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頻頻，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猶豫，但這次去伏嶺，我看到你從湖底沖出，看到你乘千萬水刃而來，看到你明明可以逃走，卻留下來，我不管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什么所謂的使命，我都無比確認(rèn)，你就是我想找到的那個人。
我不能再忍受，當(dāng)我中了龍毒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怕我一旦死掉……我不曾眷戀權(quán)勢，但在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我無比眷戀有你的世間?！?p> 顧頻頻的心，仿佛在這一瞬間，也從湯谷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