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闌珊而過,歲月匆匆流逝。回首一段往事,如夢似幻,如煙飄散,一切都不過隨風(fēng)而去。
岑美熙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懷孕了,沒想到自己偷偷去白少卿書房那一夜,竟留下了愛情的結(jié)晶。岑美熙是開心的,可是,她內(nèi)心對白少卿的怨恨依舊沒有消散。如今在白府,沒有人在乎她的喜怒哀樂,也沒有人在乎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要熬過幾個秋,外人只看結(jié)果,自己卻要獨(dú)撐過程。
白少卿在河北打了勝仗,回來之后便一直在家休養(yǎng)。曾經(jīng)英姿挺拔的白少卿,如今卻日漸消瘦,臉上少了往日的神采。
岑美熙在白府里偶爾見到白少卿,兩人也只是形同陌路。多少次她都想撲到白少卿懷中,告訴他自己懷了他的孩子,可是,岑美熙內(nèi)心的倔強(qiáng),仍然獨(dú)樹一幟的搖旗吶喊,告訴自己不要低頭,不要愛得卑微失去自我。
歲月流逝在指尖,無所謂那些過往,終究不過是南柯一夢。秋天,凋零的季節(jié),漫無邊際的傷感,延續(xù)至久遠(yuǎn)的大地。
......
民國十年,十月初九。(公園1921年,11月8日)
“什么?”白少卿臉上神色凝重,深感大事不妙。他狠狠的一拳砸在辦公桌上。
“一定是走露了消息。你去查查,什么人干的?”白少卿說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走,跟我去現(xiàn)場?!?p> 說完,帶著張青山奔赴案發(fā)現(xiàn)場。
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白少卿皺皺眉頭,仔細(xì)查看了幾具尸體,都是被槍打死的。
“報告白軍長,我們在附近發(fā)現(xiàn)的彈殼?!?p> 白少卿把彈殼拿在手里,“是M1911?!盡1911是美軍的制式手槍。白少卿把子彈殼交給張青山,說道:“你回去查一查,都有誰用這樣的槍?!?p> “是?!?p> “我一定會替你們報仇的?!卑咨偾渫撞唤?jīng)意的微微一縮,眸底一道凌厲的光芒閃過,他緊緊攥住拳頭,看著這幾個犧牲的軍官,那可是和他曾經(jīng)出生入死過的戰(zhàn)友。
“厚葬他們,好好安頓他們家人?!?p> “是?!?p> 白少卿陷入深深的思慮之中。
原來幾日前,白少卿受昔日好友李太釗的委托,準(zhǔn)備護(hù)送一名同志離開BJ去往上海,這名同志從東北逃出來,手里掌握了日本人“滿鐵”公司在東北的重要機(jī)密。白少卿便派了4名軍官秘密護(hù)送此人在昨夜出城,結(jié)果在護(hù)送途中,還未走出BJ城,五人就全部被殺,死在了城北墻下。
日本從1906年開始,在滿洲成立的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作為一家特殊的日本公司,是日本經(jīng)營滿州的核心。是對外關(guān)系事務(wù)的最高機(jī)關(guān)。而除去表面上這家公司運(yùn)作的不錯之外,地下的“滿鐵”機(jī)構(gòu)也在這么多年里搜集了不少中國情報,“滿鐵”的情報面非常廣泛,涉及到中國的方方面面,包括金融,圖書以及尋常調(diào)查。
這個從東北逃出來的同志叫王維仁,是曾經(jīng)在“滿鐵”公司任職的臥底,在掌握了足夠的機(jī)要文件之后,匆忙出逃。王維仁逃到BJ之后,求助于李太釗同志,李太釗又拜托白少卿,派人護(hù)送王維仁去上海,想不到,居然被暗殺了。
三日后,白少卿查出,在BJ城,能使用M1911手槍的組織,只有特高課。
特高課是日本間諜組織,隸屬于日本內(nèi)務(wù)省。在中國各地的“日本領(lǐng)事館警察署”內(nèi)都設(shè)有一個特高課,來負(fù)責(zé)侵華特務(wù)活動和諜報活動。日本駐外國的使領(lǐng)館官員在搞情報工作的同時也配合其他間諜情報機(jī)構(gòu)進(jìn)行諜報活動。
“查,到底是誰走露了消息!”白少卿怒不可遏。
......
民國十年,十月十二。
“二爺,我查到......”張青山說話吞吞吐吐,臉上表情凝重。
“查到什么?”白少卿問。
“這次事件,可能與六姨太有關(guān)?!?p> “你說什么?”白少卿瞪了張青山一眼。
“前幾日,有人看到,六姨太去了“幽獨(dú)雅舍”。我搜查雅舍之后,發(fā)現(xiàn)了這封信。”張青山說完,拿出一封信交給白少卿。
白少卿接過信,果真是美熙的筆跡。信上寫著:“十月初九,北城門?!?p> 這不可能!白少卿怎么也不會相信,這次的事情會和美熙有關(guān)?!斑€有其他的么?”
“這幾天我們的人都在幽獨(dú)雅舍附近監(jiān)視,發(fā)現(xiàn)青木正好像和特高課的人有聯(lián)系。”
“什么?”白少卿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青木正難道是特高課的人?為什么熙兒會給他寫這封信?他一直故意接近熙兒,到底有什么陰謀?白少卿心里充滿了疑問。他眉頭緊皺說道:“繼續(xù)監(jiān)視青木正。”
對于這件事情,白少卿沒有聲張,他始終都不相信,王維仁的和幾名軍官的死真的與岑美熙有關(guān)。
......
天氣轉(zhuǎn)涼,太太劉翠娥的咳疾越來越嚴(yán)重。她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劇烈的咳嗽起來。
“太太,您吐血了。”如萍大吃一驚。
“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咳了點(diǎn)血嗎?!眲⒋涠鸢咽峙寥釉谝贿叄攘艘豢谒?。
“最近這藥都按時吃,怎么一直不見起色?”
“是藥三分毒,我這身體,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您別這么說,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啊?!比缙紓牡目蘖似饋?。
“好了,你也別難過了,我交代給你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您放心,我之前就買通了“獨(dú)幽雅舍”里的一個打雜的工人,把所有線索都指向了那里?!?p> “若不是那晚我去給二爺送湯,又怎會得知這個秘密?!眲⒋涠鹫f完,又咳嗽幾下,“二爺想救人,我就讓六姨太去殺了這個人,呵呵,一場好戲就要開始了?!?p> “您一定要小心身子,剩下的事都交給我?!?p> “這一次不是她死就是我亡?!眲⒋涠鸷莺葸o拳頭。她已經(jīng)布好局,等著美熙一步一步的走進(jìn)深淵,萬劫不復(fù)。
劉翠娥這個女人,還真是隱藏得夠深的,她表面上一副柔弱的樣子從不爭風(fēng)吃醋,可是暗地里,卻步步為營。二姨太和四姨太被趕出白府,明面上是因為做出傷害岑美熙的事才被趕出去,實際上,都是劉翠娥一步一步精心布局,推波助瀾。劉翠娥恨岑美熙搶走了白少卿全部的愛,她恨她,因為她的出現(xiàn),自己在這個白府越來越不受重視,就連下人們都見風(fēng)使舵逐漸靠攏這個六姨太,劉翠娥深感危機(jī)四伏,她若再不出手,恐怕白府的女主人,真的要換人了。
......
民國十年,十月十五。
這天中午,青木正派人送來一封信,內(nèi)容是今天在“幽獨(dú)雅舍”召開學(xué)術(shù)交流大會。岑美熙被白少卿禁足已經(jīng)兩個月了,正好今天白少卿不在府里,岑美熙便接受了青木正的邀請,偷偷離開白府,去了“幽獨(dú)雅舍”。
青木正見岑美熙來了,甚是歡喜。他熱情的說:“陳小姐,好久不見?!?p> 岑美熙對他輕輕一笑說道:“今天得空,來您這里湊個熱鬧?!?p> 青木正看著美熙,眼里笑開了花。
今天來到雅舍的基本上都是北大和清華的學(xué)生。岑美熙也懶得和這群人展開觀點(diǎn)討論,就安靜的做一名吃瓜群眾,甚好。
臨近傍晚時分,幾名士兵闖了進(jìn)來。領(lǐng)頭的士兵環(huán)視一周,發(fā)現(xiàn)了岑美熙坐在角落里正與人交談。這名士兵走上前,對岑美熙行了一個軍禮,說道:“六姨太,白軍長讓我接您回去?!?p> 岑美熙看了他一眼,輕輕的放下手里的書本,說道:“好?!?p> 岑美熙走了之后,雅舍里的其他人議論紛紛。關(guān)于岑美熙和青木正的謠言已經(jīng)像病毒一樣,在京城中散開了。
......
岑美熙剛回到白府。一個家丁對她說:“六姨太,二爺在書房等您?!?p> 她并不知道,一場暴風(fēng)雨已經(jīng)悄然來臨,即將把她卷入萬丈深淵。
“二爺,六姨太來了。”家丁站在書房門口,對里面說。
“讓她進(jìn)來?!卑咨偾淅淅涞恼f道。
岑美熙走進(jìn)書房,劉翠娥竟然也在。她明顯感到,整個屋子里的氣氛極度壓抑。美熙沒好氣的說:“找我來干什么!我最近可忙的很?!边^了這么久,岑美熙心里的怨氣還沒有消散。
白少卿用力的把手里的照片摔在桌子上,憤怒的說:“你忙著和別的男人幽會嗎?”
岑美熙拿起照片,驚訝的看到照片里的人竟是自己和青木正。
白少卿冷傲的眼睛仿佛沒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滿了憤怒,“是我太縱容你了嗎?”白少卿說的這句話,語氣中竟夾雜著許多悲傷。
岑美熙走到白少卿面前,質(zhì)問道:“我和他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照片是有人故意拍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岑美熙此時才注意到白少卿,只見,他面容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嘴唇黑紫;一雙大眼睛已經(jīng)深深陷進(jìn)眼窩;渾身上下瘦的仿佛看不見肉,像一個枯樹枝。岑美熙心內(nèi)一驚,少卿這是怎么了?
岑美熙立刻用手去撫摸白少卿的臉,擔(dān)心的問道:“少卿,你怎么了,怎么瘦成這樣?”這幾個月白少卿雖然盡顯憔悴,本以為他是因打仗在外勞累所致,可今日一看,這副身子骨簡直有些瘆人。
白少卿用手擋開美熙的手,冷冷的說:“你給我個解釋!”指了指桌子上的照片。
岑美熙眼神堅定的看著白少卿,反問道:“要我解釋什么?”
站在一旁的劉翠娥說道:“六姨太,自從你進(jìn)了白府,我們可有虧待過你?二爺在京城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這BJ城里,誰不知道你是二爺從鳳凰閣花了大價錢給搶回來的,二爺對你視如珍寶,你就是這么報答他的?你良心何在?”
“你把話說清楚,我究竟怎么了?”岑美熙聽了劉翠娥這番話,模模糊糊。
“怎么了?你,你,”劉翠娥咳嗽幾聲,露出很難為情的神色:“我說不出口。”
“你倒是說??!”岑美熙急了。
劉翠娥實在忍不住,脫口而出:“你和青木正行茍且之事!”劉翠娥剛說完,便聽到白少卿一聲怒吼:“夠了!”白少卿瞪了劉翠娥一眼:“不要再說了。”
岑美熙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無緣無故被人這樣造謠,說自己把白少卿給綠了,這怎么得了。她脾氣上來了,拿起照片,對著劉翠娥說:“我真是小看了你呀。平時裝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讓我對你放松警惕,然后在我毫無防備之時再對我下手,劉翠娥,可真有你的?!?p> “六姨太,你說什么呢,不關(guān)我的事?!眲⒋涠鹱龀鲆桓背蓱z的樣子。
“不關(guān)你的事?我看所有的事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吧!”岑美熙走近劉翠娥,她的眼神像要吃了她一樣,劉翠娥嚇得立刻跑到白少卿身后,瑟瑟發(fā)抖的說:“六姨太,你要干什么?”
岑美熙走到白少卿面前,看著躲在他身后的劉翠娥說:“我要干什么?你這樣誣陷我,我怎么可能算了?”
“誣陷?”白少卿憤怒的說:“那你給青木正寫的那封信你怎么解釋?”
“信?什么信?”岑美熙剛想讓白少卿把話說清楚,就見到白少卿“哇”的吐了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少卿,你怎么了?白少卿,白少卿!”岑美熙嚇壞了,她抱住白少卿,不停的呼喚他。
站在一旁的劉翠娥卻一改往日弱不禁風(fēng)的姿態(tài),她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緩緩蹲下身,用手在白少卿鼻子下試探了鼻息,冷冷的說道:“放心吧,他死不了。”
“少卿怎么會這樣?”
劉翠娥一臉陰森,說道:“他怎么會這樣,還不是拜你所賜?!?p> 岑美熙看看白少卿的樣子,不像是生病,倒更像中毒?!吧偾洌y道是中毒了?”岑美熙突然想到了什么,大聲質(zhì)問道:“是你下的毒!”
劉翠娥冷笑了幾聲,說:“是我給他下的毒,如何?你這么怕他死,看來你真的很愛他?!?p> “少廢話,快把解藥拿來?!?p> “實話告訴你,我給他下了慢性毒藥,已經(jīng)半年多了?!?p>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你問我為什么?你怎么不問問他為什么這么對我?”劉翠娥站起身,指著昏迷的白少卿,對岑美熙說:“我才是這白府的女主人,他卻連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是你,是你搶走了少卿全部的愛。”劉翠娥劇烈的咳嗽幾聲,大口的喘著氣接著說:“我是永遠(yuǎn)都得不到他的心了。在你沒出現(xiàn)之前,至少我還可以擁有他的人,可是自從你出現(xiàn)以后,我連人也見不到了?!?p> “你因為恨我搶了少卿的愛,你就想毒死他?你是不是瘋了!”
“我就是恨你,我巴不得你死!山路遇劫你沒有死,中了一槍你也沒有死,藥里下毒你還沒有死,你可真是命大??!”劉翠娥又咳嗽許久,才順了順氣,說道:“你呢,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要么你死,要么他死?!?p> “你到底想干什么?”岑美熙萬萬沒想到,劉翠娥居然得不到便要?dú)У?,這個女人真是太狠毒了。
“如果你不想白少卿死的話,就按我說的做。否則,明天一早他就會毒發(fā)身亡?!?p> 岑美熙看著白少卿,心想,眼下只有先答應(yīng)她,讓她把解藥給白少卿服下。岑美熙忍住怒火,壓低了聲音,說:“我答應(yīng)你,你先把解藥給他。”
劉翠娥看了岑美熙一眼,從懷里拿出一個小陶瓷瓶,倒出一顆藥丸,遞給美熙。美熙接過藥丸,立刻放到白少卿嘴里。
劉翠娥看著白少卿服下了藥丸,嘴角露出的冷笑,讓人毛骨悚然?!澳愫煤每纯此?,以后恐怕就看不著了!”劉翠娥說。
“什么?你給我的不是解藥?”岑美熙瞪大了眼睛,驚愕的看著劉翠娥。
“當(dāng)然是解藥了,只不過,這解藥需要連服七七四十九天。如果你在這期間反悔,白少卿必死無疑。你可別妄想去救他,這種毒,可是我費(fèi)了好大的勁兒才弄來的,而且解藥是獨(dú)一無二的。”
“你這個瘋子!”
“我是瘋了,那又怎樣?他從沒愛過我,我這一生都?xì)г谒氖掷铩!眲⒋涠鹕裆鋈?,若不是白少卿多年的冷落,她又怎會如此的怨恨他?p> 岑美熙仿佛看到了劉慧娟和白景宇,這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的遭遇驚人的相似,是命運(yùn)的捉弄,還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岑美熙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自己是不是不該活著......
......
“您就不怕六姨太把事情真相告訴二爺嗎?”丫鬟如萍頗有擔(dān)心的說。
“她不會的。”劉翠娥說完,咳嗽幾下,嘴角露出一絲陰森恐怖的笑。
......
民國十年,十月十八(公元1921年11月17日)。
今年的雪,來得早了一些。晶瑩的雪花像輕盈的玉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從昨夜到現(xiàn)在,BJ城的房頂上已經(jīng)積起了一層厚厚的雪,站在城樓上望出去,就像連綿起伏的雪山。
岑美熙站在院子中央,望著白少卿書房的門,對她緊閉著,仿佛隔了一個世紀(jì)。雪花散落在美熙的臉上,看上去是透明的,慢慢地,它融化了。岑美熙腦中全是劉翠娥的威脅,為了白少卿,她只能答應(yīng)她。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難道岑美熙真的出賣了白少卿投靠了日本人,做了漢奸?原來,這一切,都是劉翠娥的陰謀。
十多日前,劉翠娥無意間聽到了李太釗和白少卿的對話,得知白少卿將會護(hù)送一名很很重要的人物去上海,而這個人正是日本人要暗殺的對象,所以,劉翠娥便找人模仿岑美熙的筆記,寫了一封信,內(nèi)容就是“十月初九,北城門?!眲⒋涠鹳I通了“幽獨(dú)雅舍”的一個伙計,故意把這封信藏在青木正的書房里。然后派人,匿名向日本大使館告密,說有個重要人物將在十月初九這天逃出BJ城。日本大使館的人立刻將此事上報給特高課的人,才有了那日的暗殺事件。
白少卿長年的冷落使得劉翠娥終于爆發(fā)出人性的黑暗面,劉翠娥因愛生恨,她得不到的,便要?dú)У簟⒋涠鸾o白少卿下了慢性毒藥半年有余,如今毒發(fā),正好用白少卿的性命來威脅岑美熙,如果岑美熙只顧自己不顧白少卿的死活,那么就讓這個負(fù)心的男人一死了之;如果岑美熙死了,白少卿失去最愛的女人,對他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最深的愛、最痛的恨、最甜蜜的希望、最蒼涼的失望,從來不是對別人,而是自己對自己的。劉翠娥與之周旋一生的,原來是自己。
......
“二爺,您醒了?”劉翠娥驚喜的喊著:“二爺醒了,二爺醒了,快去拿吃的?!?p> 白少卿昏迷了整整三天,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劉翠娥和張青山。他虛弱的問道:“熙兒呢?”
劉翠娥一聽,內(nèi)心的妒恨之火熊熊燃燒起來,她心里說道:“白少卿,白少卿,好,既然你這么愛她,我一定要你親眼看著她死!”
劉翠娥把白少卿扶起來,讓他靠在床頭上,給他喂了水喝。說道:“二爺,您已經(jīng)昏迷三天了,先吃點(diǎn)東西吧。”
白少卿眉頭一皺,心想,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昏迷這么久?“我怎么會昏迷這么久?”
“還不是被六姨太給氣的,那日,您得知六姨太和青木正有奸情,氣得口吐鮮血,就昏了過去?!?p> 白少卿臉色凝重,細(xì)細(xì)回憶那日發(fā)生的事,問道:“她人呢?”
“六姨太已經(jīng)親口承認(rèn)了她和青木正有奸情?,F(xiàn)在正站在院子里,等候您發(fā)落呢!”
“什么?”白少卿瞪著劉翠娥,問道:“她承認(rèn)了?”
劉翠娥說:“是啊,她親口承認(rèn)的,不信,您問張副官?!?p> 白少卿看向張青山,希望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可是,張青山對白少卿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六姨太承認(rèn),那封信,是她寫給青木正的?!睆埱嗌秸f完,很不安的地下了頭,不敢再看白少卿。
“扶我出去!”白少卿強(qiáng)行起身,張青山立刻上前扶起他,給他披了一件外套,扶著他走出書房。
書房的門“吱啞”的一聲打開了,岑美熙抬頭,與白少卿四目相對,美熙的頭上,肩上,已經(jīng)落了一層雪?!吧偾?,你終于醒了。”岑美熙內(nèi)心在掙扎,看著白少卿虛弱的身體,自己只能按照劉翠娥說的做。
白少卿來到美熙面前,帶著疑惑與憤慨的問道:“你承認(rèn)了?”
岑美熙看看白少卿,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劉翠娥。只見劉翠娥用勝利者的姿態(tài)仰了仰頭,瞟了美熙一眼,遞給她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貌似在說:“只要你按我的要求去做,我一定信守承諾。”
許久,岑美熙終于吐出一個字:“是!”
白少卿走上前去,抓住美熙的肩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里閃著無法遏制的怒火,好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說道:“你居然承認(rèn)和他......是我對你不好嗎!”
岑美熙強(qiáng)忍住眼里的淚水,故意輕蔑的說:“哼,你對我好?就是把我關(guān)起來嗎?青木正對我可比你好太多了?!?p> “賤人!”白少卿聽不下去了,他竟用力的打了美熙一巴掌,美熙一個沒站穩(wěn),摔倒在雪地中。
“二爺!”張青山立刻拉住白少卿。
白少卿雙眼布滿血絲,眼睛嚴(yán)厲的瞪著美熙,他極力的壓制住自己的怒火,當(dāng)他看到美熙嘴角滲出了鮮紅之色時,陡然的想上前去扶她,可僅一剎那,他便停止了自己的腳步。“為什么!告訴我為什么?”白少卿渾身發(fā)抖,攥緊了拳頭。
岑美熙擦擦嘴角的血,坐在地上,抬頭看著白少卿,冷冷的說:“因為我恨你!”
白少卿驚呆了,此時此刻,他多么希望岑美熙能說這件事情和她沒有關(guān)系,可是她居然說“我恨你!”白少卿眼里射出仇恨的火花,說道:“他們幾個跟隨我出生入死多年,就這么被日本人給殺了,都是因為你?!?p> 岑美熙咬咬牙,繼續(xù)說道:“我就是恨你冷落我,我這么愛你,你卻把我當(dāng)玩物一樣?!彼壑械臏I水再也承受不住的涌來出來。岑美熙看看劉翠娥,只見她面目猙獰的盯著自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道:“我就是要和你作對??粗銥樗麄儙讉€痛心疾首,我真是開心極了!”
聽了岑美熙的這番話,白少卿氣得從張青山的腰間拔出配槍,指著岑美熙,白少卿氣的渾身發(fā)抖,他發(fā)火的樣子十分可怕,簡直像一頭受傷的狼,聲嘶力竭的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看著白少卿拿槍指著自己,岑美熙擦擦眼淚,昂起頭,挑釁的對白少卿說:“不過就是死幾個人而已,怎么,你想殺了我?”
白少卿上前,蹲在美熙身前,用左手掐住她的脖子,死死的盯著她,語氣中既包含憤怒又夾雜肯求,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對美熙說道:“告訴我,不是你做的!”白少卿始終都不肯相信,自己深愛的女人,居然會和日本人串通來出賣自己。
岑美熙看著白少卿,一字一句的說:“是我,是我做的!和青木正有奸情的人是我,那封信也是我寫的!”
“為什么要出賣我!為什么!”白少卿的聲音像沉雷一樣滾動著,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伴隨著他的咆哮聲,他猛的朝天空開了連開五槍。怒火燃燒著他的心,他的喉嚨,他的全身。他憤怒到了極點(diǎn),那兩顆通紅的眼睛氣的快要掉下來。
岑美熙的內(nèi)心像被刀子凌遲一樣,一片片的被割下,這種痛,讓她不能呼吸。
“二爺!”張青山趕忙上前,扶起白少卿,“二爺,冷靜!”
白少卿猛的起身,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的向后退了兩步,從胸口返上來一股腥氣,哇的吐了一口鮮血。
“少卿,少卿!”岑美熙爬到白少卿身旁,擔(dān)心的想上前去看看他。卻被白少卿一下子推開,“滾開!”
劉翠娥遂即對張青山說:“快把二爺送到我房里,我那有郎中給的藥?!?p> 張青山攙扶著白少卿,往院子外走去,張青山回頭望望岑美熙,心中于心不忍,張口問道:“二爺,六姨太她......”
白少卿眼中充滿怒火,他狠狠的瞪了岑美熙一眼,說:“就讓她在這里跪著,沒我的命令,不許她離開?!闭f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劉翠娥站在岑美熙面前,輕蔑的俯視著她,心想,岑美熙,你終于也有這么狼狽的時候,這白府的女主人,永遠(yuǎn)都只有我一個!
岑美熙微微抬頭,冷冷的說道:“你讓我做的事,我都已經(jīng)做了?!?p> 劉翠娥陰森森的對她說:“放心吧,他死不了。”說完,她冷笑著離開了。
岑美熙這輩子從未如此卑微過,如今,為了白少卿能夠好好的活著,她不得不放下自尊。
岑美熙愣愣的跪在雪地中,她抬頭望向天空。一團(tuán)團(tuán)、一簇簇的雪飛落下來,仿佛無數(shù)扯碎了的棉花球從天空翻滾而下。美熙內(nèi)心中無數(shù)次的吶喊:“少卿,只要你能活著,我愿意承受一切。”她的淚珠輕輕低落,掉在雪地里,瞬間消失不見。
有時,愛也是一種傷害,殘忍的人,選擇傷害別人;善良的人,選擇傷害自己。
美熙不知道在雪地里跪了多久,身上已經(jīng)覆蓋了厚厚一層白雪。漫無邊際的冷,一絲一絲拼命的往美熙身體里鉆,仿佛冷到骨頭里去。每一塊骨頭都好像被凍得脆了,每動一下都好似骨頭碎掉的疼,疼的鉆心。陰寒的冷,冷得入骨。
不一會兒,這徹骨的寒冷又變成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更可怕的是自己的手腳都不能動,腹部劇烈的疼痛好像是要把她碾斷拉碎。每一分鐘,每一秒都無比漫長。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疼痛。美熙覺得自己的肚子像是被萬根灼熱的利刀刺著,這股絞割的疼痛,讓她蜷縮的倒在雪地里。
岑美熙臉色慘白,眉毛擰在一起,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的滲出,使那濕漉漉的頭發(fā)胡亂貼在額頭上。她捂著肚子,痛苦的呻吟著,“啊!來人啊,快來人??!”任憑她嗓音喊的沙啞,也無人理會。
......
丫鬟小喬和阿寧匆匆趕來,見岑美熙倒在雪地里,“六姨太,六姨太!”小喬用手撣撣她身上的雪,把皮襖披在美熙身上。
“六姨太暈倒了。”
“小喬,你看!”阿寧驚訝的大叫。只見岑美熙下體流出的液體,浸染了她的衣褲,在雪地上印下片片殷紅。
小喬一看,“不好了,怎么留這么多血?”她立刻對阿寧說:“我把六姨太背回去,你去找郎中?!?p> “好,你快去!”
......
白府大門口,阿寧正在和門口家丁爭執(zhí)著。阿寧要出去,這個家丁硬是攔著不讓她出去。
“六姨太昏倒了,我得趕緊叫郎中。你們就讓我出去吧?!卑幇蟮恼f。
“太太吩咐了,誰也不讓出去,我管你是干什么!你們六姨太是死是活,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再說了,像她那種水性揚(yáng)花的女人,死了也活該!”這個家丁說完,對著地上“呸”的吐了一口吐沫,繼續(xù)說:“這窯子里出來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你說什么呢!你再說我撕爛你的嘴!”
旁邊另一個家丁還算心腸好,他把阿寧拉到一邊,小聲說道:“阿寧姑娘,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別把事情鬧大,這萬一太太發(fā)脾氣把你打一頓,多不值啊。二爺去了軍營不在府里,這上上下下我們都得聽太太的,你也別讓我們?yōu)殡y??!”
阿寧聽完,無奈的看了這個家丁一眼,說:“謝謝你孫大哥,我知道了?!?p> 看著阿寧離去的背影,孫大哥無奈的嘆了口氣。
......
阿寧回到六姨太屋里,小喬立刻上前問道:“怎么樣,郎中請來了嗎?”
阿寧搖搖頭,說:“他們攔著,不讓我出去!”
小喬說:“這樣下去可不行!你在這里守著,我去找老夫人!”
......
小喬避開所有人,悄悄來到了白老夫人的房中。將事情原委告知老夫人。
“老夫人,您救救六姨太太吧?!毙炭拗鴮戏蛉苏f。
老夫人畢竟心軟,答應(yīng)小喬,派人給岑美熙請了郎中。
......
“什么,六姨太小產(chǎn)了?”小喬聽完郎中的診斷,嚇得不輕?!霸趺纯赡苄‘a(chǎn)呢!”
“六姨太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的的身孕了,可是她這身子骨實在太弱,極易滑胎。這胎兒保不住了,老夫也是無能為力啊!”郎中擦擦額頭的汗,說道:“六姨太失血過多,傷了身子,恐怕以后很難再有身孕了?!?p> “怎么會這樣......”小喬跪在六姨太床前,哭著說:“六姨太,您一定要挺住啊!”
......
民國十年,十月廿十(1921年11月19日)。
小喬望著床上的岑美熙,發(fā)現(xiàn)她醒了,立刻奔過去,說道:“六姨太,您醒了!”
岑美熙臉色蒼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張開,虛弱的問道:“少卿呢,白少卿在哪?”
小喬和阿寧互相對視一眼,露出很傷心的神情,都不敢說話。
岑美熙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她感到腹部的疼痛還在繼續(xù),她恍然的想到了什么,用手撫摸一下腹部,驚慌的問道:“孩子,我的孩子!”
阿寧跪在美熙床前,安慰她說道:“六姨太,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孩子,以后還會有的?!?p> 岑美熙猶如遭受晴天霹靂,她抓住阿寧的手,瘋狂的問道:“你說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
小喬扶住美熙,哭著說道:“六姨太,您冷靜點(diǎn),身子要緊啊?!?p> 岑美熙從床上滾了下來。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輕蔑的聲音:“你還折騰什么勁兒?。 ?p> 劉翠娥緩緩走了進(jìn)來,這是她第一次進(jìn)美熙的屋子,她四下打量一番,在正中央的一面墻上,掛著岑美熙和白少卿的合照,她居然穿著婚紗!劉翠娥攥緊了手里的絲帕,心里恨極了。劉翠娥看到岑美熙摔倒在地,走到美熙面前。
小喬跪在地上,哀求的說道:“太太,六姨太剛剛小產(chǎn),您就別難為她了?!?p> 劉翠娥的丫鬟如萍快步走上前,“啪”的一個耳光落在小喬臉上,惡狠狠的對小喬說:“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p> 劉翠娥坐在椅子上,冷冷的說道:“不過是個野種,沒生出來更好,免得給我們白家蒙羞!”
“你說誰是野種?”岑美熙對劉翠娥憤怒的質(zhì)問道。
“當(dāng)然是你和青木正懷的野種了!”
“你胡說,孩子是我和少卿的!”
“哼,這白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二爺已經(jīng)半年都沒有碰過你了。這孩子不是你和青木正的,還能有誰?”劉翠娥俯下身,小聲的對岑美熙說:“還沒到七七四十九天呢,他是死是活,可掌握在你的手里!”
岑美熙咬著牙看著劉翠娥,眼神冰冷到瞬間可以冰凍住對方,她的瞳孔微縮了一下,仿佛散發(fā)出絲絲寒氣,空氣被冰封的不敢流動,她的心已如冰窟,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一個快,一個慢。
劉翠娥貼在美熙耳邊說道:“我就是要白少卿恨你,討厭你,遠(yuǎn)離你,只要你承認(rèn)這孩子是個野種,我才會乖乖讓他的吃藥啊,這藥要是停了,人可就沒了?!?p> “劉翠娥!”岑美熙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恨不得立即將她碎尸萬段。
劉翠娥站起身,瞟了美熙一眼,說道:“你是少卿的恥辱,更是我們白家的恥辱?!眲⒋涠鹫f完,離開了這里。
岑美熙雙眼猩紅的瞪著她離去的背影,心想,自己活了三十多歲,竟然栽在她的手里。雖然岑美熙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但怎料自己會愛上白少卿這個軍閥,還一發(fā)不可收拾,如今為了白少卿的安危,自己不得不任由劉翠娥擺布。
隱忍,往往是最有力的堅持。即使日后身處絕境,亦需堅守,萬勿輕言放棄。岑美熙內(nèi)心不停的告訴自己,要隱忍,要忍受痛苦和折磨,要讓白少卿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勝利的希望。
......
當(dāng)張青山告訴白少卿,六姨太小產(chǎn)的消息時,白少卿內(nèi)心的悲痛、苦惱仿佛要從胸中漫溢出來。若不是自己讓美熙跪在冰冷的雪地中,她又怎會受寒小產(chǎn),想到這里,白少卿后悔莫及。他緊閉的雙眼已滿含淚水,以致瑟瑟抖動的長睫毛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樣,緊緊咬著的嘴唇也已滲出一縷血痕。
盡管,岑美熙親口承認(rèn)所有的事都是自己所為,在白少卿心里,始終覺得這件事疑點(diǎn)重重。他明面上將此事給岑美熙定棺蓋論,暗地里,已經(jīng)安排人繼續(xù)徹查。
岑美熙永遠(yuǎn)都是他最愛的女人,無論她是風(fēng)塵女子,亦或是一個間諜,無論她什么身份,白少卿都愿意接受;無論她是一百年前的陳小妮,還是一百年后的岑美熙,白少卿都甘愿把自己全部的愛毫無保留的奉獻(xiàn)給她。
夜深了,雪地里留下一排排雜亂的腳印。白少卿在院子里徘徊了許久,終于,他向美熙的房間走去。
白少卿來到岑美熙的院子里,窗戶外散發(fā)出昏黃暗淡的光,竟顯得格外凄涼。白少卿站在屋檐下,內(nèi)心猶豫不決,這時,他發(fā)現(xiàn)有人經(jīng)過,便悄悄躲避在一旁。
“哎,你說,這六姨太懷的孩子,真不是二爺?shù)??”一個家丁說。
“可不,二爺和六姨太都小半年沒同房了,你說這孩子哪來的?”
“難道,六姨太真的和那個日本人懷了孩子?”
“反正這孩子肯定不是二爺?shù)模@六姨太是從鳳凰閣出來的,那鳳凰閣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最有名的窯子。要我說,這六姨太根本就是個水性揚(yáng)花的女人!”
“六姨太小產(chǎn)了,看來,這孩子還真不是二爺?shù)??!?p> 兩個家丁從長廊的拐角處經(jīng)過,他們沒有察覺身后有人,還在繼續(xù)說著。
白少卿聽見這兩個家丁說的話,腦袋“嗡”的一聲,憤怒的心火在胸中燃燒著,他臉上爆起了一道道青筋,對他們說道:“你們再說一遍!”
兩個家丁聽到身后有人說話,嚇得一回頭,白少卿居然站在身后,二人嚇破了膽,立刻跪在地上,哀求道:“二爺饒命啊,我們再也不敢了!”
白少卿捏緊了拳頭,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恨不得撲上去狠狠揍他們幾拳,他努力的忍住心中的怒火,壓低聲音說道:“還不快滾!”
這兩個家丁連滾帶爬的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僅那一夜的溫存,她便有了嗎?白少卿內(nèi)心無數(shù)次追問,“熙兒,你真的背叛我了嗎?”白少卿心頭在滴血,這兩個家丁的話,無疑是觸碰到了他的死穴。
“孩子不是二爺?shù)?,孩子不是二爺?shù)?!”他們的話就像是魔咒一樣,在白少卿耳邊揮散不去,猶疑之感極易涌上心頭,是非的話聽多了,理智就會被囚禁在狹隘的魂魄里。
......
白少卿帶著憤怒沖進(jìn)了美熙屋里,今天,他一定要得到答案。
“二爺!”小喬看到白少卿來了,喜出望外,她剛上前準(zhǔn)備給白少卿請安,只聽得白少卿聲音沙啞的問道:“孩子是不是我的?”
岑美熙靠在床邊,微閉眼睛,剛瞇著,被白少卿這嘶啞的問責(zé)聲驚醒。
“二爺,您說什么呢?孩子當(dāng)然是您的。”小喬傷心的望著美熙,說道:“只可惜,六姨太小產(chǎn)了。”
白少卿快步來到美熙床邊,當(dāng)他看到美熙的臉竟然白的一絲血色都沒有,心頭忽然為之一顫。
岑美熙抬起頭,看著白少卿許久,沒有說話。有一種悲痛是在心里嚎啕,掉下來的不是眼淚而是心頭肉。
“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雖然孩子已經(jīng)沒了,但白少卿依舊希望岑美熙能說出孩子是他的。
可是,從岑美熙嘴里吐出來的兩個字,讓白少卿最后一絲希望與幻想徹底覆滅。
岑美熙看著白少卿,痛苦的說道:“不是!孩子不是你的?!彼荒馨颜嫦嗾f出來。
白少卿真的被傷到了,他所有的期待瞬間崩塌。自尊心可以被傷很多次,而靈魂只能被傷到一次。白少卿對她的怨恨越來越強(qiáng)烈,這種恨滲透到他每滴血,每個細(xì)胞里。
失望到極致,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覺得沒有任何必要,此時此刻,說一個字都顯得多余。
白少卿的瞳孔中充斥著漠然,他嘴邊的弧度輕輕揚(yáng)起,說道:“你太讓我失望了?!彼统恋穆曇魶]有一絲起伏,冷若冰霜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白少卿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他走到房門口,停住了腳步,眼角向屋內(nèi)掃視一眼,連一個細(xì)微的表情都沒有留下,淡淡的從喉中溢出八個字:“你我此生,不復(fù)相見。”
恨到極致,是說不出來的;痛到極致,是哭不出來的。只有酸苦,在心里排山倒海。
心已死,淚也干,不堪回首魂亦牽。夢驚醒,愛消散,往事如煙皆惘然。
......
民國十年,冬月初一(公元1921年11月29日)。
這個冬季,天氣異常寒冷。西北風(fēng)刀子似的刮過行人的臉,枯枝無力地吱吱作響,做著最后的掙扎。出門辦事的人們用大衣將自己捂得緊緊的,瑟縮著身子在路上匆匆行走?;顫姟⒑脛拥暮⒆觽円苍缭缍氵M(jìn)溫暖的家中,不愿出來嬉戲。
當(dāng)其他人們裹著棉襖穿著棉靴的時候,岑美熙只能裹著厚厚的被子蜷縮在床上。屋里沒有一絲暖意,像極了冰窖。空氣里滿是寒冷,美熙的眉毛上幾乎都可以結(jié)上一層霜。
“六姨太,您吃點(diǎn)東西吧?!毙虒γ牢跽f。
岑美熙掙扎著從床上坐起,蒼白的面龐因痛苦而扭曲,細(xì)細(xì)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滲出,好似每移動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岑美熙微弱的說:“把衣柜里的那個匣子給我拿來?!?p> 小喬立刻打開衣柜,拿出一個棕色的雕花木匣,交給美熙。她動作緩慢的打開木匣,里面裝的,全是她與白少卿的照片,照片里的白少卿有身著軍裝的,有穿長袍馬褂的,有西裝革履的,每一張都是那么的英俊瀟灑,“少卿”岑美熙用手輕輕撫摸照片里的白少卿,淚水不知不覺的流出,“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阿寧推門進(jìn)來,氣急敗壞的說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小喬回頭,對阿寧說:“噓!”
阿寧降低了音量說:“我去找管家要木炭,可是他不給,說是太太吩咐的。”
“這也太欺負(fù)人了。”小喬忿忿不平。
岑美熙聽了,說道:“她是想讓我自生自滅。”
“太太為什么要這樣對您??!再怎么說,您也是白府的六姨太??!”阿寧說。
隱藏在身體里的傷又有誰會知道呢,病痛,折磨,好累,困了,睡去,不想醒來,舍不得很多,丟不下也很多,愛他,繼續(xù);即便生如夏花般,也選擇堅強(qiáng)面對?!拔乙欢ㄒ壬偾浠貋?!”
岑美熙腦中浮現(xiàn)白少卿痛苦失望的表情,“你我此生,不復(fù)相見。”這八個字早已經(jīng)將美熙的心撕扯的粉碎,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蔓延到她每一處神經(jīng),這用痛苦結(jié)織的網(wǎng),美熙想要拼命掙脫,卻越結(jié)越緊。
......
自從直系軍閥與奉系軍閥結(jié)盟以后,直系曹錕、吳佩孚成了BJ政府的新主人。直系是打著反對皖系武力統(tǒng)一的旗號上臺的,然而當(dāng)他們上臺后,就以中央政權(quán)的名義實行武力統(tǒng)一政策。這一政策遭到一切非直系的反對,紛紛以“民主”、“自治”、“聯(lián)省自治”以及其他各種名義對抗。首先與之發(fā)生矛盾的是昔日倒皖的盟友奉系。雙方起先共同控制著BJ政府,但因勝利果實分配不均,在組閣等問題上互相指責(zé),矛盾愈演愈烈。
白少卿率軍駐守在山海關(guān),隨時等待命令。此時的他,根本不知道美熙正遭受怎樣的待遇。劉翠娥不僅不給她們木炭取暖,連給美熙補(bǔ)身體的湯藥也斷絕了,每天只給她們吃剩飯剩菜,這人間地獄的生活,只有白少卿才能把她們解救出來。
......
窗外,風(fēng)嗚嗚的吼了起來,暴雪即將來臨,一霎時,暗黑的天空同雪海打成一片。
岑美熙這幾天一直高燒不斷,她渾身絞痛,迸沁著冷汗。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她的臉色蒼白,眼中還帶著好些血絲,嘴唇因干燥而裂出了口子。岑美熙已經(jīng)病入膏肓。
岑美熙依然在等待,她氣若游絲的說道:“少卿,少卿呢?”
“六姨太,我聽說二爺打了勝仗,就快回來了,您一定要挺住啊。”
“我恐怕是等不到他了?!贬牢鯇π陶f:“那個木匣子,你一定要親手交給他。”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聲線的顫抖,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言從她口中緩緩流淌出來。
“六姨太,您一定要等二爺回來??!”小喬的淚水止不住的流出。
岑美熙腦中回憶起,她來到這個時代,在這469天里,每一分每一秒都依然清晰的印在自己腦海。本以為一切會按照自己預(yù)想的軌道運(yùn)行,在這個時代里無憂無慮的度過余生,可天不遂人愿,意外的發(fā)生偏轉(zhuǎn)。
岑美熙仿佛看到了白少卿在自己面前,他那俊朗的面容正在對自己笑:“熙兒,我回來了。”岑美熙伸出手想去觸碰白少的臉。
“誰是誰生命中的過客,誰是誰生命的轉(zhuǎn)輪,前世的塵,今世的風(fēng),緣起緣落,終究夢一場,但卻無悔,用一切換取你的回眸,今生甘愿沉淪在愛的泥濘里,你于天涯,我便海角…”
岑美熙感覺整個世界突然變的灰黑,她的視線模糊了,心臟也變得異常沉了。腦子里一片迷蒙,身體開始失重,似乎要飄起來。一種掉入黑洞般的感覺變化成淚水從眼中奪眶而出。
“少卿,如果有來生,愿我是你唯一的女人?!贬牢醮狡献詈蟮难呀?jīng)褪盡,她的兩眼逐漸變暗了,伸出的手從半空中垂落下來,美熙眼角留下的最后一滴淚,是她對這個時代最后的告別。離開,不會太悲傷,有些執(zhí)念,終究會釋放。
“六姨太,六姨太!”小喬撕心裂肺的哭喊,可再無回應(yīng)。
.....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心涼。半生風(fēng)雨半身傷,半句別恨半心涼。
民國十年,臘月初五,岑美熙香消玉殞,葬玉埋香。
......
前線總指揮部的電話響了起來,“喂?指揮部?!苯与娫挼娜耸菑埱嗌?。
“張副官,我是馬東?!彪娫捘穷^的人叫馬東,是政府軍的一名軍官,他正用政府軍大樓里的辦公電話打給白少卿。馬東急切說道:“白軍長呢?”
張青山答道:“他現(xiàn)在正在開會。怎么了?”
“白府出事了,六姨太......過世了?!?p> “你說什么?”張青山驚愕道:“怎么可能?”
“我也是今天一早經(jīng)過白府,聽府里的家丁說的。他說六姨太昨天晚上就......”馬東話語間也盡顯惋惜。
“六姨太真的已經(jīng)?”
“起初我也不敢相信,六姨太怎么說沒就沒了呢?但是一個家丁告訴我,這棺材就停在六姨太院子里。”馬東繼續(xù)說道:“還有一件事,之前白軍長讓我去查的那兩個人,我已經(jīng)找到了,事發(fā)之后他們就躲回老家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他們兩人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候軍長發(fā)落?!?p> 張青山掛掉電話,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這么長時間,白少卿對六姨太只字不提,但張青山是最了解他的人了,白少卿越是不提,心里就越是在意。如今六姨太離世,這對白少卿無疑是天大的打擊。
不管怎樣,張青山都必須馬上將此事告知白少卿。
白少卿還在討論作戰(zhàn)會議,帳篷外有兩名士兵在把守,他們給張青山行個軍禮,說:“白軍長有令,會議期間不得打擾。”
張青山不好闖入,只有在帳篷外面等候。已經(jīng)正午了,張青山已經(jīng)在帳篷外站了兩個小時。不能再等了,他直接闖了進(jìn)去。
白少卿看到張青山神色慌張的闖進(jìn)來,說道:“怎么了?這么慌張?!?p> 張青山看到這么多人在場,沒有告訴白少卿實情,說道:“二爺,家里出事了?!?p> 白少卿眉頭一皺,放下手里的文件,問道:“什么事?”
張青山看看眾人,沒有說話。白少卿看出他的意思,便對眾人說:“今天的會議先到這?!闭f完,和張青山走出帳篷。
“到底怎么回事?”白少卿問道。
“早上馬東打來電話,說看到府里好像在辦喪事?!?p> “什么?誰過世了?”白少卿眉頭微皺,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油然而生。
“馬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張青山看看白少卿,說:“二爺,我們還是回去吧。萬一......”
“萬一什么?”
張青山猶豫半天,小心翼翼的說道:“老爺和夫人身體一向康健,只是六姨太體弱多病,萬一真的是六姨太”張青山?jīng)]有直接說出六姨太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因為那樣對于白少卿來說太殘忍,他一定承受不了如此打擊。
還不等張青山說完,白少卿便打斷了他,“不可能!”白少卿思考片刻,對張青山說道:“跟我回去?!?p> ......
張青山開車一路飛馳,傍晚時分,白少卿終于回到白府。
“二爺回來了?!遍T口的家丁看到白少卿立刻去稟報。
“二爺,”還未跨進(jìn)門坎,張青山便叫住了白少卿。
白少卿微微回頭,用余光看著張青山。
“六姨太,六姨太她......”張青山實在不愿說出口。
“她怎么了?”
“六姨太已經(jīng)在昨晚,病逝了。”
白少卿聽聞噩耗傳來的一剎那,他瞬間被石化了,原已殘缺的心支離破碎。“怎么可能,不可能!”
雖說得知家里在辦喪事,但白少卿怎么也沒有想到,逝去的人會是岑美熙。
“熙兒!”白少卿瘋了一樣往岑美熙的院子狂奔而去。
......
當(dāng)白少卿看到眼前的一幕,感覺身體里的血液急速地冷卻了,凍結(jié)了。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窒息得厲害。整個身體像極了風(fēng)中晃動的枯枝,腦中一片空白,顫抖的四肢卻像扎根在了原地,無法挪動半步,整個人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
院子里正中間赫然醒目的躺著一口棺材。阿寧和小喬穿著喪服,哭的雙眼紅腫,看到白少卿回來,立即奔過去,跪在他腳下。
“二爺,您終于回來了,六姨太她......”
看到白少卿回來了,院子里其他人都沉默了,大家都不知所措,安慰的話語是改變不了什么的,他們所能做的,只是靜靜的感受他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一個家丁正在往屋檐掛白幡,“你在干什么!”白少卿上前把他剛掛好的白幡全部扯下,扯得稀爛。
“二爺,您節(jié)哀!”這個家丁嚇傻了,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來安慰他。
白少卿怒吼道:“節(jié)什么哀!”白少卿抓住這個家丁,仿佛要生吞了他一樣:“熙兒呢,熙兒在哪里?”
小喬跑上前,哭著對白少卿說:“二爺,六姨太在等您......”小喬說完,用顫抖的手指向屋子里。
進(jìn)了屋里,白少卿看到岑美熙的黑白照片赫然立在那里,燃燒的蠟燭被風(fēng)吹的忽明忽暗。
白少卿空洞的心扉已經(jīng)無感知覺,他麻木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里面走去。白色的紗帳遮擋垂在床前,透過紗帳,白少卿看到美熙安靜的躺在床上。
他希望自己立刻見到她,卻又害怕見到她。白少卿矛盾的內(nèi)心不停的掙扎,“不會,不可能。”此時仿佛有人在拉扯白少卿的雙腳,使他寸步難行,每走一步,都仿佛隔了一個世紀(jì)。
終于,他站在美熙床邊,掀起紗帳,看到了美熙的臉。白少卿看著她如此平靜的面龐,正是這張面容,曾經(jīng)的她是多么的溫柔,多么的溫情,可是現(xiàn)在,這張臉就在白少卿面前,她平靜的閉著眼睛,平靜躺在那里。
小喬跪在床邊,哽咽著說:“六姨太,二爺回來了,二爺終于回來了!”
白少卿的心突然一陣冰涼,透徹心肺的冰涼!他在床邊,輕聲說道:“熙兒,我回來了?!彼?,輕撫了美熙的臉頰,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
白少卿看著她睡得很安詳,濃密的睫毛好像還在微微顫動,下一秒,她會不會突然醒來?“熙兒,別睡了,快醒醒?!彼麚u搖美熙的肩膀,輕輕喚她,可過了好久,她依舊在沉睡。
“二爺,六姨太已經(jīng)不在了。”阿寧泣不成聲。
白少卿搖著頭,喃喃自語:“她不會死的,她不會死的?!?p> 白少卿回想起之前美熙為他擋子彈,都可以逃過一劫,死而復(fù)生,這一次也一定可以,白少卿抓起美熙的手,大聲說道:“熙兒,無論之前發(fā)生過什么事我都不怪你,你快醒過來好不好!”
任憑白少卿怎樣呼喚,岑美熙都沒有回應(yīng),依然靜靜的躺在那里。白少卿呆呆的坐在床邊,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屢屢她凌亂的頭發(fā),把被子給她蓋嚴(yán),仿佛她只是安靜的睡著了。
太太劉翠娥和三姨太、四姨太得知白少卿回來了,都匆忙趕了過來。
劉翠娥看到白少卿癱坐在床邊一言不發(fā),她知道此時的白少卿內(nèi)心一定悲痛欲絕。白少卿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這對他來說,無疑是重重一擊。劉翠娥最恨的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痛不欲生,一想到這里,她開心極了,嘴角露出瘆人的笑。
“二爺,您怎么能這么狠心,聽信那些謠言,六姨太是冤枉的!”三姨太哭著說。
劉翠娥說道:“六姨太紅顏薄命,是她沒那個福份,二爺,您也別太傷心了?!币姲咨偾洳徽f話,劉翠娥繼續(xù)說:“二爺,既然您都回來了,還是讓六姨太入土為安吧。”劉翠娥做賊心虛,不能讓白少卿發(fā)現(xiàn)岑美熙真正的死因。
白少卿思緒凌亂,不想再聽她們言語,一聲怒吼道:“都給我滾!”
劉翠娥不敢再說話,怏怏離去。三姨太和四姨太相互對視一下,也抹著眼淚出去了。
......
走過了路,才知道有短有長;經(jīng)過了事,才知道有喜有傷;品過了味,才知道有澀有涼。再多的糾結(jié)和彷徨,再多的挫折和滄桑,都抵不過,陰陽相望。
白少卿沒想到,自己是如此的脆弱,他總以為自己很堅強(qiáng),總以為自己對什么都可以無視,都可以毫不在乎。然而,一切的一切只是自己在欺騙自己。
痛苦從白少卿的眼中流出,他看著美熙往日豐潤的臉頰消瘦下去,一雙精巧的小手也瘦得如同干柴一般。白少卿把美熙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親吻著,頓時一股寒意襲來,讓白少卿不禁打個冷顫。他顫抖著,用手試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竟沒有一絲呼吸。她,是真的已經(jīng)離開了......
這剛強(qiáng)的硬漢,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感情,就像閘門擋不住洪水那樣,淚水從他的眼睛里洶涌的流了出來。
白少卿將美熙抱起,“??!”他撕心裂肺的大吼,換句話說,是悲痛欲絕的哀嚎。
放空整顆心臟,只容納她一人。如今,這剜心之痛,蓋過他所有曾經(jīng)以為痛苦的傷痕,成為一道永不磨滅的印記。
那些曾經(jīng)擁有過的美好,成為了白少卿生命中既溫暖又寂冷的傷痛。
......
白少卿的淚,滴落在美熙烏青的發(fā)絲上,滴落在她蒼白的臉龐上,白少卿緊緊的抱著她,好像只要他一松手,她就會羽化消失不見。白少卿用力的親吻美熙額頭,他實在是難以接受她已經(jīng)離開人世這個事實。不知哭了多久,白少卿疲累了,他將美熙的身體緩緩放下,說道:“把胭脂水粉拿來!”
小喬一聽,立刻把眉筆、胭脂等化妝品拿給白少卿,哽咽的說道:“這是六姨太平時最喜歡用的香膏,是她自己做的,她說二爺您最喜歡聞她身上的這種香味了?!闭f完,把一瓶雪花膏交到白少卿手里。
白少卿打開蓋子,一股百合花的香氣撲面而來,多么熟悉的味道,他把香膏均勻的擦在美熙臉上,回想起曾經(jīng),美熙經(jīng)常調(diào)皮的往自己臉上抹,還念念有詞的說著:抹香香。然后,給她畫眉、上妝,白少卿拿起口紅,輕輕的將它涂抹在美熙的唇上,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
白少卿對小喬和阿寧說:“你們幫她梳頭,換身衣服。熙兒不喜歡素色,就穿那套紅色的吧?!?p> “是,二爺?!?p> ......
岑美熙是白少卿從鳳凰閣里搶回來的,沒有明媒正娶、沒拜天地沒拜高堂,白少卿沒有給她一個完整的婚禮,總覺得虧欠了她許多,那些曾經(jīng)想為她做的事,如今,都成了空夢一場。
白少卿命令下人們,把屋里屋外都貼上喜字,掛上大紅燈籠,布置成婚房的樣子,然后,讓人攙扶著美熙的身體,和她正式拜堂成親。
白少卿和美熙坐在床邊,他輕輕的揭開紅蓋頭,在她的臉上輕輕一吻,與她同床共枕。
......
劉翠娥得知此事,氣的臉色發(fā)紫,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得粉碎。“我看他是瘋了,竟和一個死人拜堂成親?!眲⒋涠鸷莺莸目人云饋?,竟咳出了許多血。
“太太,您別氣壞了身子。”如萍立刻上前,向下摸摸劉翠娥胸口,給她順順氣。
劉翠娥臉色漲紅,漸而發(fā)青,眼睛里冒出焚燒的怒火,咬牙切齒的說道:“白少卿,你既然這么愛她,那你就和她一起到陰間去做夫妻吧!”說完,眼前發(fā)黑,竟暈了過去。
“太太,太太!”如萍不停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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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天氣寒冷,所以美熙的遺體沒有腐爛沒有發(fā)出異味。白少卿就這樣和美熙的遺體共度了三天。大家都以為白少卿傷心過度精神失常了,這可把白老爺和白老夫人嚇壞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副官,現(xiàn)在只有你能勸他了,這些天,少卿誰都不見,把自己和六姨太的尸體關(guān)在房里,這可怎么成?。俊闭f話的人是白長磊,白少卿的大哥,看到自己弟弟這個樣子也是心急如焚。
張青山點(diǎn)點(diǎn)頭,“我也只能試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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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陰沉,滿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云。
張青山站在門外,對屋里說道:“二爺,是我?!边^了很久,里面依然沒有動靜。張青山繼續(xù)說道:“您難道就不想知道,六姨太的死因究竟是為何?”話音剛落,門被打開了。
張青山走進(jìn)屋子,一股陰冷之氣瞬間侵蝕了張青山的身體。他看看白少卿,憔悴的已經(jīng)不成人形。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白少卿的聲音既沙啞又低沉,恐怖極了。
“六姨太是被人陷害的?!睆埱嗌秸f道:“王維仁被暗殺之后,我發(fā)現(xiàn)府里一個叫大虎的人突然不見了,還有幽獨(dú)雅舍的伙計丁鐵柱也一并消失了。我覺的事有蹊蹺,便派人去追查。在他們老家,把他們找到了?!?p> 白少卿猩紅的眼睛布滿血絲,一股怒火從兩肋騰的一下竄上來,他抓住張青山的肩膀,迫切的問道:“他們怎么說?”
“他們不肯說,為了自保,一定要親眼見到您,才會說。”張青山望著躺在床上的遺體,傷心的勸慰道:“二爺,人死不能復(fù)生,您一定要保重身體?!?p> 白少卿坐在床邊,看著美熙,堅定的說道:“熙兒,我一定會查出真相,為你討回公道,我不會讓你這么孤單的離開?!卑咨偾涞穆曇簦舻偷寐晕⒂行┒秳?,一種壓抑的沉悶,已凝結(jié)在這空氣中。
“六姨太今天該下葬了?!睆埱嗌秸f。
“都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p> 終于,白少卿抱起美熙的遺體,走出房間。就這樣一直抱著她,孤零零的走在路上。隨從們只能抬著一口空棺材離老遠(yuǎn)的走在后面,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備受矚目。老百姓得知是白府六姨太出殯,無不驚嘆著,只不過一個妾室,死了之后竟有如此排場??墒?,無論多么盛大隆重的葬禮,都無法彌補(bǔ)生之遺憾。
東北風(fēng)嗚嗚地吼叫,肆虐的奔跑,它仿佛握著銳利的刀劍,能刺穿嚴(yán)嚴(yán)實實的皮襖,更別說那暴露在外面的臉皮,被它劃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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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肆無忌憚的下起來,仿佛老天都在為她哭泣。
白少卿把美熙緊緊的抱在懷里,不肯放手。
張青山說:“二爺,時辰到了?!?p> 白少卿輕輕的,把美熙的遺體放進(jìn)棺材。
她靜靜的躺在那,雖然一息無存,卻反倒比她生前無論哪個時候還更美麗。雪輕輕的飄落在美熙的身體上,整個人宛若一座孤峰自傲的冰山,粉妝玉砌卻又拒人以千里之外,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世間的所有相遇都是前世的久別重逢,不知前因,亦不明其果。在最好的年華里的相遇都是緣分的宿命,也許是一生難忘的回憶,也許成了難以抹去的痕跡。
棺材蓋,被慢慢的合上。泥土一層一層的灑在棺材上面,直到被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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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葉都走了,樹還在凄涼的風(fēng)中經(jīng)受著離別的痛苦。任憑雪花瘋狂的咆哮著,打在臉上如同針扎一般,白少卿仍然站在那里,死死的盯著墓碑一動不動。
墓碑上醒目的大字印證了白少卿此生唯一的摯愛“吾妻岑美熙之墓”。
離別,就是一段心碎,卻又是傷心的輪回,白少卿的心,在這一刻,隨著岑美熙的離去,被永遠(yuǎn)的埋葬了。
白少卿體力不支,昏倒在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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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ü适聝?nèi)容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美熙小姐
心已死,淚也干,不堪回首魂亦牽。夢驚醒,愛消散,往事如煙皆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