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巡壩
龍見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卯時三刻
灣尾村的天,像是通了個窟窿,無休無止的雨,已經(jīng)下了快一個多月了。
僷茂穿好蓑衣戴好蓑笠,輕掩了房門轉(zhuǎn)身立在走廊上。
他抖動了幾下身子,好讓蓑衣貼合著身體,不會影響行動。
抬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四周,自家院里有棵樹,現(xiàn)在都還看不清楚。
嘩啦啦的雨聲,聽上去,比夜里更大了一些。
西屋傳來了輕輕的開門聲,走出來的是僷茂的長子,僷大林。
他并沒有看到父親,打著哈欠,回身又輕輕地把門關(guān)了。
西屋里,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睡得正香。
“大林?!薄p茂輕聲喚道。
聽到父親的聲音,僷大林轉(zhuǎn)身沿著屋檐下,向著北屋走了過來。
到了近前,輕輕叫了聲:“爹”。
“哎?!保瑑p茂壓著聲音應(yīng)道:“蓑衣穿好了吧?”
“嗯,穿好了”。僷大林也壓低了聲音。
“內(nèi)襯還濕著嗎?”
“差不多快干了。”
“今天回來,讓你娘給你用火烤一下吧,總這么濕著可不行。”
“沒關(guān)系的,爹,不用浪費家里的柴火了。這雨不會再這么下了吧?”
“誒,這可不好說,老天爺?shù)氖聝海l說的準?”
“蓑笠呢?”
“在我背上呢。”
“哦?!?p> “你穿粗麻鞋了么?”僷茂關(guān)切地問道。
“穿了。”
“好了,走吧,把工具都帶上了?!?p> “是了?!?p> 最近這一個多月,父子倆每天早晨,都重復(fù)著差不多這樣的對話。
光線不好,路滑難行,父子倆一路上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來到了村口。
此時的天光又明亮了些許,視野也開闊了許多。
村口修建了一個方便避雨,或是休憩的亭子。父子倆便在這里避雨,等待著另外兩個,一同去灣河壩巡壩的人。
灣尾村的西北方有一個湖泊,名曰,豐糧湖。
因地勢比灣尾村高出不少,在灣尾村這一側(cè),便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堤壩,稱為灣河壩。
豐糧湖面積有四百多里。是一個比較大的內(nèi)陸湖泊,存水量也相當豐富。
一條河從豐糧湖東邊通過,叫做灣河。
這灣尾村在這河的下游,因此得名。
偶遇天干無雨,周圍的村莊,便都依靠豐糧湖和灣河提供水資源,抵抗干旱。
所以,豐糧湖周圍很少出現(xiàn)因干旱,給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造成很大損失的情況。
有利,也就有弊。遇到連降暴雨的時候。
湖泊周圍的村莊,就需要嚴防洪澇災(zāi)害了。
灣尾村的情況還更加復(fù)雜一些,需要做好防止?jié)蔚臏蕚洹?p> 往常,灣尾村的天氣,在這秋季,是雨水稀少的季節(jié),雨量也不會大。
可是今年的情況,卻像是要遭災(zāi)了。
據(jù)村里上了年紀的老人說,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縣城府每年都會撥的一筆銀錢,用來加固灣河壩的,夏季時便已經(jīng)用了。
可如今,這雨勢讓人不得不擔心灣河壩現(xiàn)在還安不安全。
村里沒有辦法,特意向縣城府再申請了一些錢。
村里各家各戶,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對灣河壩再進行了一次加固。
僷茂是村里做木工活的工匠。手藝數(shù)一數(shù)二不說,對待工作和時間的認真嚴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每當遇到巡壩這樣重大的事件,需要一個認真負責的人時,他便是村里首推的負責人了。
又安排了三個巡壩人員,一共四人,用來每日排查水壩的安全隱患。
這屬于是公干,工錢不多,活卻不少。
所以能不干的,都情愿出點兒錢,躲開這差事兒。
因為正好是秋收時節(jié),壯勞力只能優(yōu)先用來搶收糧食。
所以其他三個巡壩人員采用輪換制。五天一換,村里一家出一人。
今年有些特殊,所以僷茂帶上了長子。另外兩個巡壩人員,則由其他家輪換。
這一輪,他們要等的兩人,羅邴咁和隁旭,就是因為出不起錢,被迫來做工的。
對此滿腹牢騷的兩人,總想著法子偷懶?;ツゲ洳?。
這不,今天也讓僷家父子倆等了許久,才慢騰騰地走來。
僷大林對這兩人頗有微詞,卻總是被僷茂勸解。
“做好自己的事兒就行了,少在背後說人壞話。村里村外,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必要為了這種人,浪費自己的口德?!?p> 僷大林心里不服,嘴上卻是不敢多說的,也只好把這氣咽回肚子里了。
幾人在亭子里會了面,互相打了招呼。
僷茂從懷中取出了干糧袋,給每人發(fā)了一份。
做這種公差活計時,午飯是由村里提供的。一般來說,會有一家人專門來做。
只是,做這種大家吃的干糧,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出力不討好的。
做的好,村里給的補貼本來就少,誰做誰虧。
但要是做的不好,被別人在背後戳著脊梁骨罵的事,就不會少了。
那些個伴隨著閑言碎語的吐沫星子,就可以和現(xiàn)在的雨勢比一比了。
這日後在村里,頭也就難抬得起來了。
所以,提出做公干的干糧時,整個村里沒有一人吭聲的。
村長自己家也不想接這燙手山芋,也就抹不下臉面,開口指定誰家去做了。
鴉雀無聲的集會上,各家的代表,像避瘟神一樣,躲避著村長的眼神。
最後,還是僷茂開了口,主動承擔起了這個重任。
村里人這時候還算有點兒良心,沒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
僷茂的家妻易萍,廚藝不差,良心也好,這做出來的干糧,還真沒人能提得出問題。
就算是羅邴咁和隁旭這樣的刁心人,也沒有挑出什么不是來。
大家拿到干糧,就都隨便吃了幾口墊墊肚子,便向著灣河水壩方向行去。
僷茂帶著兒子僷大林一隊,沿水壩的左岸巡查。
另一邊則交給羅邴咁和隁旭。
巡壩的工作很是枯燥,卻又馬虎大意不得,稍有不慎,遺漏下來的隱患,便有可能引起潰壩,造成無可挽回的嚴重後果。
為了固壩而釘入岸邊的木樁,是要定期檢查的。
湖水的波動,會使得木樁在水中晃動,撬動底部的淤泥。時間長了,木樁便會松動。
這時,就需要取了樹枝削成釘,釘入木樁間隙,將縫填上,再加以繩索綁定來進行固牢。
僷家父子沿著壩邊一路走,一路用腳試著蹬一蹬水中的木樁。
兩人配合默契,一個蹬單數(shù),一個蹬雙數(shù)的。
陰雨天,靠太陽位置,分辨時間的方法,就沒太多作用了。
不過,僷家父子早有經(jīng)驗。
巡到壩灣中部時,便差不多已是午時了。
這里有一片樹林,是村里的上幾輩人種植的。多虧有了這片樹林,加固水壩時,就地取材,砍樹做樁,省下了一筆不小的費用。
這也才讓村里有能力,把這水壩加固的稍好一些。
其中有幾根樹樁,削的比較平整,可以讓人坐著休息。
現(xiàn)在雖然潮濕,穿著蓑衣也就不覺得有影響了。
父子倆,如往日般坐在樹樁上,吃點兒干糧,順便稍做休息。
僷大林邊吃邊說道:”爹,明天巡查,這繩索帶一半就夠了吧?這些天基本都沒用上?!?p> 僷茂緊嚼了幾口嘴中的干糧,用力咽下後說道:“這可不行,雨下了這么久,壩上的泥土被帶走了不少。湖里波浪又大,這釘在泥里的木樁,是很容易松動的。就得靠繩索加固才行?!?,停頓了一下接著道:“你看,昨天才加固過的幾棵木樁,今天都又松動了。做這活計,可不能偷懶呀,會釀成大禍的?!?p> 僷大林點了點頭回答道:“好的,知道了?!?p> 父子倆平日里話也不多,各自吃著干糧。
稍作休息後,僷茂看了天色說道:“干活吧!”
僷大林答應(yīng)了一聲,兩人便又接著巡查起來。
壩灣中後部的情況就比較復(fù)雜了,只因?qū)χ鵀澄泊宓亩际腔牡兀虊吾敇稌r本來就沒有太費心。
今年,這夏、秋兩季的雨水都不少,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木樁都松動的厲害。
僷茂雖然做事嚴謹,但是要想維護好壩灣中後部,沒幾十個人手卻是不行的。
如若不是出現(xiàn)了險情,也就只能是稍稍加固一下。
兩人一路修修補補,眼看要到壩尾了。
堤壩到這里地勢突然拔地而起,山崖陡直,就像被刀削過一般。
村里人形象地將這里稱為刀削崖。
僷茂緊走了幾步,差點因為路滑而摔倒。
僷大林嚇了一跳,忙著跟了上來扶住僷茂問道:“爹,您沒事吧!”
僷茂穩(wěn)住身子回道:“我沒事,大林,這里有木樁浮在水面,怕是要滲水了?!?p> 僷大林用手扶正了一下身上的繩索,打眼一看,可不是么,水中浮著六七根木樁。
“走,下山看看。”
僷茂邊說邊轉(zhuǎn)身離開壩邊,向著下山的方向走去。
僷大林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工具,隨後跟了上來。
壩尾的山坡樹木較少,都是些山石泥土。幸而山坡不是十分陡峭,兩人半走半滑的向山下行進著。
雨好像又大了些,山坡上除了僷家兩父子在向下滑之外,還有不少的小石子和泥沙。
倆人側(cè)著身子,雙手扒在山坡上,盡量讓下滑的速度慢一些。
僷茂一邊下滑一邊四處查看著。
一個泥和石堆起來的泥漿堆,引起了他的注意。
仔細打量了一下,他連忙止住了下滑的身形。
“大林,往右邊走,下方的泥石成堆了,怕是要形成泥石流了?!?p> 兩人向右邊挪了挪,繼續(xù)向著山下滑去。
山腰中部,有一條盤山的大路,是通向鄰國陙垨國的必經(jīng)之路。今年這秋雨,使得這條路上鮮有人經(jīng)過。
離大路不遠了,僷大林突然停了下來說道:“爹,山路上好像有馬叫聲?!?p> 僷茂也停了下來,撐著蓑笠側(cè)耳聽了聽說道:“嗯,是有馬叫,走、走快一些?!?p> 兩人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來到大路上時,馬的嘶鳴聲從山彎處傳了過來,兩人尋著聲音趕了過去。
剛轉(zhuǎn)過山彎,就看到一輛兩輪馬車停在路上。
一個男子一邊推著馬車架,一邊用鞭子抽打著馬。
想是沒有做好這雨天出行的準備,男子身上只穿著常服。
由于路上有水還有泥沙,山路又正好有點坡度,馬蹄和車輪都開始打滑了。
鞭子抽在馬身上,疼痛使得馬前蹄亂刨,卻移動不得。
僷茂打眼望去,馬車正好處在泥石堆的下方,便驚呼道:”不好、大林、快、把繩索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