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守約
千鳳儀站起身,把他扶了起來,笑中含淚道:“如今,我就要走了?!?p> “我會找到寒柏,過我們想過的生活?!?p> 說完,她走到門前,跪了下來,向紀(jì)守深深地磕了三個(gè)響頭,隨后轉(zhuǎn)身離去。
可未走幾步,卻聽得紀(jì)守滄桑而顫抖的聲音。
“儀兒,一路保重……”
這一瞬,壓抑了多年的心酸和委屈,宛若鋪天蓋地的洪水般,全然涌了出來。
千鳳儀站住了腳步,卻遲遲沒有回頭,強(qiáng)忍著眼眶中,即將掉落的眼淚。
她的父親,殺了她的母親。而她亦為母報(bào)仇,殺死了自己的生父。
她這一生,都從不曾知曉父母的愛。
她只是看到,即便紀(jì)守再怎么責(zé)罰寒柏,也會在他闖出禍端的時(shí)候,第一個(gè)把他護(hù)在身后。
懵懂而祈盼這有這么一個(gè)人,也能這樣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
可她追其一生,終究是不配得到。
想到這里,千鳳儀紅了眼圈,一顆清淚落了下來。
但她并沒有給自己回頭的余地,而是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紀(jì)府,離開這個(gè)養(yǎng)育了自己十八年的家。
三月的夜風(fēng),帶著些許溫暖,亦帶著幾分涼意,與她相伴而行。
從今以后,辰國再無女帝千鳳儀。
一個(gè)月后,千鳳儀來到岸柳長眠的海棠樹下,身側(cè)的庭院里荒草叢生,茅屋也破敗不堪。
這一刻,她心痛如絞,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拼命遏制著身體的顫抖。
他說過,他會來這里等她。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不曾食言。
可即便如此,千鳳儀緩緩睜開眼睛時(shí),一行清淚卻落了下來。
巨大的恐懼,包裹住她的身體,壓抑著她的心房,遏制著她的呼吸。
她顫抖地推開朽爛的院門,踩著茂盛的雜草,踏進(jìn)茅屋,卻只見一層厚厚的灰塵,還有屋頂透下來的微光。
這一刻,她再也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悲傷,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癱坐在地,嚎啕大哭。
他失約了。
可他怎么能夠失約!怎么忍心拋下自己!
他說過,他會永遠(yuǎn)陪著自己,他騙人!
往日的歡聲笑語,生死與共,歷歷在目。
他會爬上開滿玉蘭花的墻上,滿臉泥巴和汗水,卻依舊笑著向自己招手,眼眸中滿是希望。
他會在漫天的煙花下,約定要與自己離開那座吃人的皇宮。
他會在深不見底的湖水下,與自己相擁而吻。
他會為了自己,忍下心中的嫉妒和不甘,忍下無數(shù)的苦楚和委屈。
他從不是個(gè)忍氣吞聲的人,卻為了自己,卑微到受盡委屈,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千鳳儀用力地錘了胸口,淚水漣漣。她從不知道,什么是絕望和無助,她一直想拼命地活著。
但這一刻,她害死了岸柳,也弄丟了寒柏,她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茍活下去呢?
想到這里,千鳳儀漸漸止住淚水,默默摸向袖口中的那柄匕首。
可當(dāng)她摸到熟悉的玉蘭花紋時(shí),她卻緩緩地止住了哭泣。
不,也許他并沒有死,也許只是因?yàn)槁吠具b遠(yuǎn),所以耽擱了。
也許是因?yàn)樗皇裁词陆O住了腳,所以來的遲了一些。
他那樣明艷的人,就像光一樣在自己的心臟越發(fā)滾燙。
他們經(jīng)歷過生死,榮譽(yù)與共,而這絕不是他們該有的結(jié)局!
想到這里,她逼迫自己擠出一個(gè)笑容,長長地舒了口氣,擦干了眼淚,認(rèn)真地灑掃著庭院,修繕著房屋。
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踏雪而來時(shí),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模樣。
可春去冬來,日復(fù)一日,海棠花開了又謝。
她聽到辰國,在許蘭卿的操持下,日益強(qiáng)盛。
聽得棠遙逐漸長大,有了君主的模樣。
可自始至終,她卻始終是孤身一人。
這一天,千鳳儀坐在海棠樹下,靠著樹干,仰頭看著淡粉色的海棠花,迎著微醺的暖陽,開的繁茂而沁香。
任由微風(fēng)吹落花瓣,散落在她雪白的衣裙,仿佛一片片支離破碎的回憶,隨風(fēng)消散。
“岸柳,你說寒柏他還會回來嗎?”
風(fēng)吹海棠,散落一地芬芳,回答她的只有風(fēng)聲。
千鳳儀笑了笑,長長地嘆了口氣,盛滿碎裂陽光的瞳孔深處,卻是無盡的絕望與深淵。
“五年,整整五年。我從來不知道,歲月對于我而言,竟然是一種望不到頭的折磨。”
“我每天睜開眼睛,踏出門口,望向遠(yuǎn)方的時(shí)候,都祈盼著能夠看到他的身影?!?p> “不,我需要他回來。只要那么遠(yuǎn)遠(yuǎn)地看那么一眼,知道他還安好,那便足夠了?!?p> 說著,她疲憊地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樹干邊,嗅著溫暖的海棠花氣息,喟嘆道。
“岸柳,這就是上天對我的報(bào)應(yīng)?!?p> “從前,我只知道在前朝翻云覆雨,對于后宮之人的真心,毫不在意。如今我過盡千帆,知道自己真正所愛?!?p> “這五年里,我終于體會了什么孤獨(dú),什么望不到邊際的苦寂,什么是寒柏口中所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老天,卻在我翻然悔悟的那一刻,帶走了我此生最愛的人。我從不認(rèn)命,從不信天,但這一次,我輸?shù)眯姆诜??!?p> 呼嘯而過的春風(fēng),卷起了紛揚(yáng)的花瓣,蓋滿了她的衣裙。
千鳳儀緩緩睜開眼睛,眸光中無悲無喜。
她從袖口中,取出一柄玉蘭花紋的匕首,那是紀(jì)寒柏臨行前,交付給自己防身所用。
匕首的冷鋒,映著刺眼的光芒。光亮的刀身上,映照著她死一般平靜的面容。
“岸柳,你在離開人世的那一刻,究竟是在慶幸終于解脫,還是懷揣著對人世間的留戀和不舍?”
“寒柏在離開這個(gè)世界的時(shí)候,是在為真心愛我,而感到后悔。還是因?yàn)槲遗c他再不復(fù)相見,而感到難過呢?”
“如果世間,真的有地獄和天堂,那么像我這樣滿身罪惡的人,死后會與你和寒柏,再次相遇嗎?”
話語間,千鳳儀閉上了眼睛,高高地?fù)P起匕首,用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下一刻,她的手腕,裹上了熟悉的溫?zé)帷?p> 她詫異地睜開眼睛,熟悉而瀲滟的桃花眼,再次落入她的眼眸。
“儀兒,我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