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譴神臺上的每一日,都仿佛一年那樣漫長。若說身體上的痛苦還可以忍受,但精神的消耗實在無法忍耐。
顧頻頻的眼睛已經(jīng)因為腫痛而不能睜開,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挺過這一關(guān),在漫長的無盡黑夜之中,她開始細數(shù)自己的一生,這荒唐的,游蕩的一生,看似圓滿,卻又從未主動做過什么事情。
她被命運推波助瀾,走到了此處,直到今日,她才猛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從未主導(dǎo)過自己的命運。
顧頻頻的身上已經(jīng)麻木地感受不到什么知覺,很快,盧章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不再執(zhí)著于對她肉體上的折磨,他將鮫珠取出,擺在腳下,擺在血污里,只是讓它那樣孤零零放著,猩紅的泥血帶著腥臭,一點點爬上鮫珠,顧頻頻只是望了一眼,便本能地惡心作嘔。褻瀆信仰往往比展示暴虐更能摧毀衛(wèi)道者的意志。
顧頻頻慘笑著:“你不如碾碎它,我將再無弱點,你將明白我永遠不會被你打敗。”
盧章淡然一笑,他也似乎倦了,開始和顧頻頻說起閑話來:“我其實很欣賞你,可我欣賞你,并不代表就能容得下你,你一定會死,只不過,你突然要死了,我竟然有些舍不得。你對我,想必有很多的恨吧!”
她不能接受他的行為和做法,但她對這一切,卻莫名地可以理解,她從腹中吐出氣來,經(jīng)過喉嚨,變?yōu)榱巳苏Z:“我當(dāng)然恨你,我恨你德不配位,恨天道不公!恨君子只是因為生錯了地方而坎坷流離,恨小人因一時蔭蔽而茍居上位!我恨這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的世道,天下無馬,叫你高居廟堂,我恨這毫無章法荒謬至極的天道罔顧真道!”
盧章冷冷得笑了兩聲,他突然精神振奮,湊上前來,捏著顧頻頻的下巴,恨恨地說道:
“你滿腹遺憾委屈,我卻活得瀟瀟灑灑,因為我在你如今處境的時候,我曾虛以委蛇,你卻耍脾氣在這里做無用的爭執(zhí)。你倒是清高孤傲,可你的孤傲只會刺傷別人,為道義而戰(zhàn)者孤,為利益而戰(zhàn)者眾!”
一言既出,顧頻頻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但她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她只是苦笑著,這苦笑中,她的傷口又撕裂開來,然而笑著笑著,眼淚卻流出。她沒有辦法擦去眼淚,只好任眼淚流到嘴里,和血和在一起,腥味和咸味一齊將喉嚨刺得生疼。
盧章放下她的下巴,站起身來,背對著顧頻頻,用手帕擦了擦手,很長時間,他也沒有這樣再發(fā)泄過。
他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也和世家子弟們?nèi)タ紝W(xué),可他無論再怎么努力,即使是比別人容易太多的考試,他也屢屢落榜。
他的文章冠絕,文思敏捷,就是得不到主考官的認可,無論怎樣學(xué)習(xí)、對比,他都無法窺得其中的妙義,他也曾渴望愛情,或者親情,可上天偏偏什么都不讓他得到。
不知什么時候,盧章的眼淚,也流了出來。他的眼淚是苦的,是咸的,他沒有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眼淚,用袖子輕輕拭去,又裝作一副風(fēng)淡云輕的樣子。
他轉(zhuǎn)過身,默然卻又決絕道:“你該死了?!?p> 顧頻頻已經(jīng)出氣多而進氣少,約摸著大約是五日時光,僅僅五日,她就將這譴神臺上的刑罰,受了整整四十八道,最后一道是雷刑,她想,也許這就是她絕命之刑罰吧!
她已經(jīng)不再期待有人能來救他,她只在心中默念著:哥哥,師父,橫雪……還有青曦,請讓我來世再報你們的恩情!
一道天雷罰下,轟然有破天之勢,顧頻頻閉了雙眼,只等待這天罰降于自己身上,使自己化成灰燼,永無痛苦!
然而,她閉著眼等了很久,卻什么都沒發(fā)生,反而,只聽到了一個女子的呵斥聲。
“盧章!你草菅人命,罪惡滔天,如今該受這雷刑的人,應(yīng)該是你!”
她極力睜開眼,卻見一道白光閃來,將那雷霆引到一邊,化飛身,沖向譴神臺。
顧頻頻正疑惑間,卻覺得身上繩索一松,帶她看清來人,只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修煉萬年,有著通天神力的明靄!
盧章大駭,閃身躲過天雷:“你怎么能來此處?這可是譴神臺!”
明靄冷哼一聲,將顧頻頻摟到自己懷中,趁勢將鮫珠融回她的體內(nèi):“你不知奶奶修煉萬年,別說小小譴神臺,便是鋤靈殿,也能攪它個天翻地覆!”
說著,她將顧頻頻扔至身后,顧頻頻只覺得天翻地覆,卻不料下一秒,便落在了另一個懷中——露玉!
霎時間,天地?zé)o處不蔓延綠色藤蔓,靈氣匯聚之處,明靄騰空而起,舉斷妄戟,身上頓顯金袍鎧甲,一身雪白披風(fēng),遮天蔽日,自上直刺向盧章,好不威風(fēng)!
盧章一時間知道躲不過去,但只冷笑道:“就憑你?”
說著,他拿出懷中的龍珠,催動心咒,化身龍屏,擋住一切外來利劍。
然而下一秒,萬千植物嫩刺從地下長出,將漢白玉的地板頂起,轉(zhuǎn)眼功夫,嫩刺由綠變紅,根根駭人,直向盧章腳心竄去。
盧章大叫:“來人,快來人!”
排山倒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然而等塵煙散去,盧章這才看清——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神閣中最低賤的灑掃宮女!
舍然在最中間,她修為靈力最高,其次是禪原、匡然、離殤,甚至還有那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
塵囂之后,黑壓壓的,是無盡的人群,好像來的不只是灑掃宮女,而是無數(shù)被壓迫已久的人們,他們臉上雖有疲倦,有傷口,但眼神中的決絕,是任何屏障都無法改變的。
一只玉劍沖來,直刺向盧章,舍然雙手握劍,催動萬千靈力,劍勢銳不可當(dāng)!
受了靈力滋養(yǎng)的植物生長得更猛烈,更迅速!
可奈何龍珠的威力實在不可小覷,盧章將龍珠之力發(fā)揮到最大,龍珠內(nèi)核堅硬,非一般物可破。
離殤催動神力,跳上藤蔓,大吼一聲,頓時,天地云霧打開,從未見過陽光的譴神臺,烏云向兩邊被撕裂開來,陽光乍現(xiàn)!
盧章雙眼被刺的生疼,有了陽光的照耀,一切神力都有了外物的加持,唯獨來自妖族的龍珠,威力大減。
眼見得漸漸頂不住了,匡然上前兩步,食指從兩邊的太陽穴中抽出神志,催動心符,她那樣嬌弱的女子,此刻也恨意滿眼。
風(fēng),似乎更猛烈了些,就在舍然四處破障的時候,從眾人的身后,猛然竄出一只碩大無比的利齒雙頭豹!
然而這還不夠,只見她神志集中,將手指抵在唇前,聲音細小,卻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她輕輕念道:
“召,太陰幽熒,至哉坤元,變陰陽兩道之于無形,吞陽道,弒神?!?p> “召,應(yīng)龍,于兇犁土丘,殺兇神,入江河海流永不超生?!?p> “召,騰蛇,驚夢化魂,滅此人諸神,滅心神,永墜魔道?!?p> “召,梼杌,食兇神身,吞肝裂心,滅其天良,自食惡果?!?p> 霎時間,四面八方,飛來無數(shù)金光黑霧,天昏地暗之間,顧頻頻極力睜著眼睛去看,只見黑云之中,金龍、神獸、魔獸,齊聚一堂,紛紛沖向盧章。
僅一瞬,金丹破,天崩地裂,神域為之一震!
譴神臺五根神柱,應(yīng)聲倒地,化作灰飛煙滅。
不出半盞茶的功夫,黑霧散去,眼前除了一灘血腥,再無它物。
顧頻頻心有余悸地看著藤蔓退去,看著眾人怒氣漸消,他們扶著她,正欲出去,卻見得天邊兩道神光急匆匆趕來。
“大膽妖孽魔障,竟妄在神域弒神,該當(dāng)何罪???”
顧頻頻回身去看,見天上飛下一紫袍白發(fā)上神,還有一鎧甲將軍,
糟了,是山派的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