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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月珠

第五十三章 月下

滄海月珠 禧四水 3085 2023-09-08 08:15:00

  夜色微涼,湖邊芳草萋萋,柳條拖著影子,畫出秋風(fēng)的樣子。

  其中一個白衣男子走在湖邊,望著漫天的繁星,摘下他的面具,湖面映出他的面龐,雖然,已因?yàn)殪`力的消退,面容殘缺不全,令人望而生憐。但他的眼,他的唇,都訴說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哀戚。

  男子伸出手,手心處幻化出一縷鬼火,漸漸得,這鬼火發(fā)出點(diǎn)點(diǎn)熒光,他閉眼將鬼火覆于面上,待放下手,面容殘缺的地方早已補(bǔ)好,只是發(fā),又白了幾分。

  另一邊,嘯橫雪跟著黃衣女子走到人群之外,見已距離人群太遠(yuǎn),他不愿再往偏僻處,便欠身道:

  “姑娘,在下失禮,愿請姑娘吃喝玩兒樂盡意,錢我自付,姑娘不防邀自己的朋友或家人來,在下還有事……”

  話還沒說完,卻見黃衣女子突然回身,摘下面紗。

  “阿羅。”嘯橫雪失聲道,他收回了手,站直身子,皺眉道,“你來做什么,我不是說過了我過幾日便會回去嗎?”

  “還要等到幾時?君上!”阿羅上前一步,“君上,妖族不可一日無君,恕阿羅失禮,君上的位子得來不易,君上更應(yīng)該珍惜,一旦失足,必將背負(fù)千古罵名,君上自己不在乎名利,難道連公主的名聲也能不在乎嗎?”

  嘯橫雪漠然半晌,他握緊了拳頭,轉(zhuǎn)過身道:“我自然會處理好妖族的事,只是這邊情況特殊,無論如何,我也得過些日子才能返回。有什么要緊的事你派人來告知我即可。”

  聞之,阿羅不免感到凄楚,這種熟悉的感覺,像極了多年前公主愛上魔族的他一樣。當(dāng)時的她,也曾苦苦相勸,可是公主一意孤行,寧死不屈,就是因?yàn)檫@樣的執(zhí)著,才使得公主后半生凄涼悲慘,今日的阿羅又面臨同樣的境地,可是無論如何,她都絕不會再讓相同的事情發(fā)生!

  她耐著性子,柔聲勸道:“君上,阿羅知道您對那女子情深意重,可她是神族人,且不說她能否愿意嫁到我們妖族,便是嫁到,難道君上愿意你們的孩子,也經(jīng)歷和君上相同的慘痛經(jīng)歷嗎?”

  嘯橫雪眼神一變,童年的經(jīng)歷讓今天的他在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的時刻,仍感到不寒而栗。他害怕那樣的屋頂,甚至一度下令讓宮中類似的屋頂全部重新翻工,他寧愿妖族天天都是陰天,也不愿在烈日下走出宮殿一步。

  許久,他終于半妥協(xié)著,道:“再給我三天時間。”

  可這三天究竟該怎么做,他的心里一點(diǎn)底也沒有。他無法放棄顧頻頻,她是他在夢中無數(shù)次釘在房頂上暴曬時唯一的救贖,如果沒有他,他的世界再不會有一滴甘露。

  但他害怕,她的結(jié)局會像母親一樣。她曾經(jīng)是那樣矜貴的公主,卻只因?yàn)橐粋€男子的愛,只因?yàn)槭橇硪蛔宓娜?,就跌落神壇,從此孤?dú)半生。

  連父親那樣強(qiáng)大的人都無法保全母親,更何況他只是一個沒身份,又沒什么基礎(chǔ)的嘯橫雪!

  送走了阿羅,他仿若被抽去靈魂一般的,頹然走在湖邊。

  人生中有些寂寞與凄楚,必須得自己一個人走過。

  不知走了多久,一陣悠然塤聲傳來,嘯橫雪抬眼望去,湖畔立著一人,白衣勝雪,超然物外,正吹著一只塤。

  嘯橫雪調(diào)整了一番心情,走上前去。一曲畢,蒼月回過頭來,示意他上前與自己并肩。

  “從前只知道蒼月如戰(zhàn)神,不可匹敵,卻不想,在風(fēng)雅之事上,也是如此絕塵。”橫雪立于蒼月身側(cè),望著茫茫湖面浸月。

  蒼月自嘲般一笑,又在手中幻化出一只塤,遞給嘯橫雪:“這東西很簡單,以你的才智,用不了幾遍便可以學(xué)會。頻頻少時少眠,唯有聽到方才那一曲,才能安心睡去。”

  嘯橫雪眼色一變,繼而是長久的同情與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情感,久久說不出話來。卻見蒼月捧起塤,又吹了一遍方才的曲子。嘯橫雪果然是才智絕倫,僅是兩遍,從前樂理不太清明的他,望著指法,便立馬修得了整首曲子。

  湖面平靜,月光茫茫,晚風(fēng)拂過千萬漣漪,嘯橫雪吹出了他人生中第一支曲子。他既驚喜又激動,從前他以為像表哥那樣出身高貴的人才會的曲子,今日也能從他的手指和呼吸中傳出。

  他心潮澎湃,方才的愁苦一掃而空,全從他的曲聲中淙淙流出,一調(diào)接著一調(diào),吹起風(fēng)中千萬思緒,吹落人間無數(shù)心事,吹散他心上一切愁苦。

  他握著手中的塤,手指甚至有些微微發(fā)顫,他此刻只想立馬將這支曲子吹給顧頻頻聽,但一想到,她一定聽過很多次了。他的心立馬平靜了下來,但他依然十分寶貝地將那塤來回摩挲。

  “這塤送你,這是我為頻頻修的一只塤,只可惜,我不能親手交給她了?!鄙n月見他對那塤愛不釋手,“你日后可以再修一只一模一樣的給她。”

  嘯橫雪說不出的感謝,他望向蒼月,忽得俯首一拜,接著,他抬起頭,從掌中幻化出兩壺清酒,一壺遞給蒼月,道:

  “不如共飲此夜?!?p>  蒼月笑納,二人面對著湖面坐下,青石被水光浸潤得透亮,月色蒼茫,卻比剛才暖了幾分。

  喝了一大口酒,嘯橫雪望向湖面,道:“頻頻很想念哥哥,若你告訴她真相,她一定會很高興哥哥還在這世間?!?p>  蒼月抿了一口酒,卻是俯首笑著搖頭:“我已是將死之人,保留一絲殘魂在這世間。躲在鏡域里保留殘軀,若是以顧芒之的身份,我真不知該怎么面對她。更別說,教她修為?!?p>  清風(fēng)拂過,吹起蒼月鬢間的白發(fā),便是不看這白發(fā),也知曉他心底的蕭索。

  橫雪默然良久,看了看手中的塤:“縱然天生神骨,也難免生離死別。人生匆匆,上下求索不知所蹤,卻得一失九,究竟為的什么?!”

  蒼月也喝了一大口酒,此時便是再烈的酒,也難暖他冰涼的心,更何況是一顆馬上將不再跳動的心!

  “上下求索不知所蹤!我一生所求,不過安寧與和平,然而生逢亂世,母親戰(zhàn)死,與父為敵,最終也只能以神骨換屏障,閉關(guān)鎖族,以求保全!我一生無所得,連最心愛的妹妹,都無法護(hù)全,處處失意,可謂一無所成!”

  說至此處,便是再多的酒也不夠今日揮霍。二人的愁苦積攢已久,嘯橫雪只覺得自己也在走蒼月的路,他遞過酒盞,瓷瓶碰撞之聲,二人的心也隨之共振一聲。

  “但無論成敗,更不必得失,只求能每一步都走在自己所堅信的路上,便是死在朝圣之途,也算是死得其所!”

  嘯橫雪突然嘆道,有時候他甚至預(yù)料到了一切的失敗,但卻不得不為之——就算是奪得君主之位又如何?殺掉了所有的至親,他已是孤身一人,奪得王位,奪不來親人,奪不來認(rèn)可;就算是為母親正名又如何?斯人已逝,生前不曾盡孝,死后灰飛煙滅,怎會泉下有知;就算是武功蓋世又如何?無人匹敵,無人上前,不過是求生的工具,他從不是武癡,更不喜濫殺,卻因此背負(fù)殺戮嗜血的罵名!

  嘯橫雪悵然長嘆,他所求,不過是尋得心中摯愛,與之相守,可在這荒謬世道,連這樣簡單的愿望,竟也難以實(shí)現(xiàn)!

  飲罷酒,兩人對著茫茫湖面沉默許久,興許是酒勁發(fā)作,嘯橫雪今日話較往常都多一些,他望著月光,神色茫然道:

  “我等了三十七年,為了你的一句,‘日后自會重逢’,我等了足足三十七年,看過這樣的月色無數(shù)次,守著大江大湖,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她會長成一個怎樣的女子。我早已忘卻她的容貌,她的名字,但我知曉,她一定會在我人生極盡暗淡之時,沖破黑暗前來救贖。”

  說著,他仰天飲了一大口酒,繼續(xù)道:

  “我曾以為,我的人生從生下的那一刻,便被這世間遺棄。直到她將鱗片貼在我身上,我才感覺我也有可貴的生命。至今,我的皮膚早已與她的融為一體,她早已成為我生命中無可分割的部分。”

  “就在我已經(jīng)絕望,任由奴隸主將我捕獲,將我凌辱,我閉了眼睛和耳朵,不愿意學(xué)習(xí)人族的語言和文字的時候,她解開我的捆龍索,洗凈我身上的污漬,修好我的跛足,將我?guī)Щ丶?。她教我識字,釀酒,教我讀書,給我講了無數(shù)故事?!?p>  “她救了我兩次,一次是身體上的,另一次是精神上的。因此,我要這虛妄的君主之位有何用?我要這不敗之軀又能如何?倘若沒有她,我的身,我的心,早已死亡!”

  蒼月望著嘯橫雪,目光回溯到初見他的那一次。他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景象——那是一條怎樣的傷痕累累的龍!雖然身負(fù)重傷,卻不肯低下一點(diǎn)點(diǎn)高傲的頭顱,哪怕面臨死亡,他的身軀也立正著不肯倒下!

  他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為了生存,他必須斬殺他,可出于對一個武士的敬重,他手中的刀遲遲難以落下。

  他遞過酒盞,與嘯橫雪輕輕一碰,仰頭飲下最后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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