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精致無痕的面具之下，是男人捉摸不透的心緒，更是他人無法揣測的神秘。
蒼月眉眼微斂，長長的睫毛下，是無限淡然，他緩緩抬眸，看著踏清秋，道：
“就算勉強在一處，于你們的結(jié)局，不會做出任何改變，正如你所說，那不過是一個幻境。”
“幻境也足夠了?！碧で迩飵捉蟮恼Z氣，他望向蒼月，皺眉道，“我總不能央求，璟川的族人，能接受我作為神馬去迎娶一個女子。”
“為什么不能?！鄙n月斬釘截鐵地說道，顧頻頻轉(zhuǎn)過頭去看他，這是她第一次見他情緒激動的樣子，從前他只是空空的心，仿佛洞悉這世間的一切一般的，對什么事情的結(jié)局，都不做意外，可當(dāng)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冒失得卻像個少年。
踏清秋剛要再說些什么，卻聽得門口漸近的腳步聲，他撤了神力，阿衍從門外走進來，捧著一壺剛煮好的茶。
阿衍為幾人倒了茶，又聊了些不相干的。到了晚上，幾人睡下，蒼月卻獨自一人來到草原，望著遙遠的月輪，靜靜地站著。
顧頻頻也從阿衍的身邊醒來，揉著眼睛走出門去，出門看到蒼月負手而立，遙遙望去，仿佛遺世獨立，旁人看到他的，只有不染纖塵，可若是設(shè)身處地，便會發(fā)覺那其中有著無限的孤寂，與苦楚。
“師父，”顧頻頻走上前去，打散了這一方凄清，“想來踏小哥要想獲得族人的認可，也是十分難的，為什么不直接允許他入鏡域呢？”
蒼月回過頭來，靜靜地望著顧頻頻：“想尋到一個地方逃很容易，想獲得真正的認可卻很難，但有時候，我們非得做那件難的事情不可，因為這天下，像踏清秋和阿衍這樣的眷侶，還有很多很多……”
說著，他望向一邊，眉頭微蹙，仿佛拉扯起許多心緒，但卻不愿再多發(fā)一言。
夜晚，月的光華灑在大地之上，漫天的繁星，與草地上的碎花相呼應(yīng)，仿佛天上地下一母同胞的姐妹。
次日，還沒等顧頻頻睡醒，便被身邊的阿衍搖醒，阿衍皺著眉，將一個包裹一把塞到她懷里，那里面摸去，分明有一些餅和肉干。
踏清秋從外邊回來，提著弓箭，道：“顧姑娘，請快些離開吧，阿翁他們追過來了。我不能護二位周全，二位也不應(yīng)該惹這遭麻煩，還請顧姑娘不要忘記我昨天說的話，如果有機會，有幸，在下一定生生世世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p> 顧頻頻拿著包袱從里面出來的時候，見蒼月正望著遠處策馬而來的人群，那是璟川最原始的部落，他們個個高頭大馬，強壯勇猛。
她想把包袱放下，卻被阿衍強行塞到懷里，通過阿衍的眼神，她似乎感覺到了一絲別離的壯烈。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只得和蒼月兩個人，假裝走遠，實則施了隱身術(shù)，立在一旁。
來人馱著一個老者，那老者居高臨下地面對著踏清秋，道：“你不好好做你的神馬，來璟川搗什么亂？你既然已經(jīng)完成你的使命，就不要再拐走我們的少女?！?p> 踏清秋手執(zhí)彎刀，盡管神志的虛弱，讓他本就消瘦的面龐看起來是那樣的弱不經(jīng)風(fēng)，但他堅毅的眼神，使他身體上的每一塊肌肉都高度緊繃——誰也無法預(yù)測，這個年輕人一旦出手，會爆發(fā)怎樣的力量。
可他沒有爆發(fā)力量，他將彎刀收回手臂內(nèi)側(cè)，突然間，像個信仰崩塌的神像，重重地跪倒在地，剎那間，仿佛天地轟鳴，神山崩裂。
他哀求道：“請長老，放過我和阿衍，我時日無幾，只求能和阿衍平淡度過。”
老人長嘆一口氣，將頭仰起，整張臉曬著太陽，張開雙手，使手心對著天，又合上雙手，掌心合一，閉眼道：“璟川受神族庇佑，并非不允許你們通婚，但你是神族的逃犯，如果留下你，神族怪罪下來，我們其他族人，又當(dāng)如何自保？璟川幾萬戶人家，沒有了神族的庇佑，將淪為六族鐵騎之下的泥濘路?！?p> 踏清秋也不再爭辯，他最后望了一眼阿衍，將手中的彎刀高高舉起過頭，淚如泉涌。
“神族！我今日已還清我的血肉，有生之年二百余載，僅有這十幾年是真正有心有靈魂地活著！我的血肉早已奉獻給了神族，我的心卻留給了阿衍，留在了草原！我死后，請將我的游魂流放，無盡的流浪途中，正是自由的歸屬！”
說罷，他將彎刀橫在脖子上，阿衍沖著喊著，卻被身邊的族人拉著，只可惜巨大的哀痛下，她仍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彎刀劃過脖子，男人應(yīng)聲倒地，臉上的淚還沒有干，神力消散，天色驟變，烏云遮住了日光，狂風(fēng)襲來，在場所有人都不得不拿起袖子，捂著臉。
狂風(fēng)嗚咽中，一聲女子的哭嚎，響徹天地。
阿衍抱著自己的愛人，在狂風(fēng)的中央，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吼聲，然后，面色蒼白，仿佛短線的風(fēng)箏，搖搖欲墜，終于也倒在了愛人的身邊。
在真愛面前，在狂風(fēng)的呼嘯面前，在巨大的神力和無上的意念面前，人類的阻力是如此渺小無助，他們在颶風(fēng)面前，如螻蟻般可笑地張牙舞爪。無人有權(quán)靠近這對眷侶。
蒼月輕輕走上前去，他拿出懷中的鏡子，將二人的神智收入鏡輝。
颶風(fēng)不止，狂風(fēng)卷起細沙，卷起無數(shù)碎花，將二人尸身掩埋，過了很久，很久，狂風(fēng)止歇，人們面前只有一座小小墳塋。
墳塋一側(cè)，站著一個白衣白發(fā)的男子，他手中執(zhí)一面神鏡，淡然漠視著這一切。
老者大駭：“你是何人?！?p> 蒼月將鏡子收好，淡然道：“真神半目，為讓有罪之人逃一線生機，有所悔改，終走正途。今天神族尚且沒有追查下來，你又何至于趕盡殺絕？身為川中長者，應(yīng)更懷有慈悲之心，為他們思量出路，而非釀成慘劇?！?p> 望著一身雪白，老者翻身下馬，又細細打量了一番，終于躬身道：“不知神使來訪，有失遠迎。”
“神自無處不在，又何必遠迎。人設(shè)法令，都為了勸誡族人走正途，你設(shè)法令，卻為了維護一個頑固牢籠的堅固。你不是璟川稱職的長者，你們換個人選吧?！?p> 說著，蒼月望了一眼墳塋，揮袖將那墳塋又添了幾把土，修繕一番，墳塋立馬與周圍的山丘無異，上面長滿新草和花朵，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跟著來的璟川族人紛紛下馬，注視著眼前這位白衣神使，接著，他望向他們，道：
“璟川六族平等，自由通婚，自由通商。璟川使者，不必做任何一族的走卒，不干涉他族政令，更不準有殘酷法令，趕殺自由之任何一人?！?p> 璟川人本來見踏清秋二人殉情，皆不勝哀戚，又聞此語，內(nèi)心一陣凜然，但仍有著幾分猶豫。
顧頻頻撤去了隱身神力，走出來，大聲道：“他便是神族蒼月，你們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嗎？”
一聽到蒼月的名字，璟川人紛紛跪倒在地，感謝神明給予指引。蒼月一絲不解地望向顧頻頻，只見她擋著半邊臉，捂著嘴，低聲道：
“有時候亮出身份，也是必要的手段，要感化說服別人，一個漂亮的背景，往往比漂亮的話管用得多?！?p> 蒼月抿嘴微笑著點點頭，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無奈，二人不愿意在此地做過多逗留，揮袖回了云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