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葉三的心亂如麻,有時(shí)候碰見青曦,也總是低著頭假裝沒看見。
兩個(gè)人生著悶氣,誰也不肯先低頭,青曦好一點(diǎn),他自知自己沒有錯(cuò),有時(shí)候厚著臉皮故意看她。
可身在鋤靈殿,她無時(shí)不刻地能看見他。
他在睡覺,他在自戀地照鏡子,他在穿衣服,甚至……他在泡澡。
葉三滿面羞紅,閉著眼睛將帕子給她遞過去,她跪坐在地上,盡量不靠近他的浴池。
青曦頗有得意地接過帕子,轉(zhuǎn)身趴在浴池邊上抬眼看她。
“我都為了你穿著衣服洗澡了,你就不能為了我睜開眼睛伺候嗎?”
葉三將頭別得更深了,啐道:“你倒是穿著衣服,衣服緊貼著身子,比沒穿還……還……”
葉三直接紅透了耳朵根,青曦哈哈大笑,沉入池中,將衣服窸窣脫得干干凈凈,水面仙氣繚繞,根本看不清水下的景象,他三兩下在水中洗干凈了自己,飛身上岸,穿好衣袍。
葉三聽得他出來了,閉著眼試探著向他的方向摸索著走來,一步,兩步。
青曦驚呼,卻已經(jīng)是來不及了,葉三一腳踏空,翻身跌落在浴池。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飛身跳入水中,撈出渾身濕漉漉的葉三,驚魂未定之時(shí),卻發(fā)覺下半身被什么東西頂著,撩開云霧,見一條閃著星辰一般的光屑魚尾。
這一盯,竟半天愣了神,那魚尾之上,魚鱗缺失好多,處處傷痕累累,青曦心口莫名一陣心痛。
葉三一拳打到他胸口,他這才回過神來,放開挽著葉三腰肢的胳膊。
“你跳下來干嘛!”她怒道。
“我……我怕你有危險(xiǎn)……”
“我是魚!”
“我……我一著急,就忘了。”
看著面前這張人畜無害的臉,葉三氣不打一處來,卻不想,她這番濕漉漉的模樣,正襯得她嬌俏動人,美艷無比,青曦看了直愣神,喉結(jié)不由得上下滑動,咽了口唾沫。
此刻葉三紅著臉,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她緩緩的,用幾乎求饒的語氣道:
“你能先出去嗎?”
青曦立馬收拾衣服飛身出了浴池,將衣服迅速穿好,然后伸出手來拉葉三。
葉三沒有接上他的手,自己掙扎著,爬出了浴池,一條魚尾迅速變成兩條修長的雙腿,青曦別過頭去,將披風(fēng)解下,遞到地上,匆匆說一句抱歉后,慌亂離場。
這一日,神君又失眠了。
第二日,神君仍舊失眠,也開始躲著顧頻頻。
第三日,顧頻頻收到了神君讓商歌代筆的道歉信,稱自己行事魯莽,有失風(fēng)度。信的最后,幾滴水漬,像是淚跡,翻過背面,一個(gè)巨大的,用神君朱筆畫著一個(gè)奇丑無比的裂開的圓。
顧頻頻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只隨手扔了紙簍。
封賞戰(zhàn)功彪炳的臣子,是戰(zhàn)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只是貴族利益盤根錯(cuò)節(jié),稍有不慎,讓一派獨(dú)大,可若是長期冷落這一派,又助長了另一派頭的勢力。
舊勢族分為海派和山派兩派老神族,雙方想憑借這一點(diǎn)為難青曦,青曦略使小計(jì),讓海派的擬了山派的封賞,而山派的擬了海派的封賞,二者鷸蚌相爭,他自己倒是坐收了漁翁之利。
只是這樣一來,海派和山派心中都有了些許怨懟,青曦也處亂不經(jīng),倒是趁機(jī)提罷了幾個(gè)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氏族。
其中盧氏全氏族散盡,只剩下盧章這一個(gè)獨(dú)苗,這盧氏本來是掌管天書史料的氏族,因平日里養(yǎng)精蓄銳,修得了高深妙法,這次也被派去了,卻不料全族殘滅,只剩下一個(gè)在凡間歷劫的大公子,喚做盧章。
青曦趁機(jī)將盧章封為上神閣閣主,主要掌管新神飛升上神一事,剔掉了原先的舊貴族。
一個(gè)海派老神族不服,不滿道:“這次戰(zhàn)功最為顯赫的便是顧家,顧家一父二子,回來時(shí)只剩下一個(gè)兒子,雖兒子犯過錯(cuò)誤,但顧家曾經(jīng)也是名門望族,如今驟然落敗,真是叫老臣寒心。”
商歌為青曦奉茶的時(shí)候,也小聲嘟囔:“神君未免太過偏心,別人最次也封個(gè)什么閣主公主,顧家的小姐卻封了個(gè)灑掃侍女的位子?!?p> 青曦面上突然有些潮紅,他辯解道:“我給她的,自然是最好的安排?!?p> 次日,鋤靈殿運(yùn)來一大棵桃花樹,過往的宮人紛紛駐足圍觀,一邊的天使也駐足驚嘆。
神殿何時(shí)需要靈氣這么盛的桃花樹了?
可這棵樹,偏偏種在了青曦寢宮的后面。
顧頻頻被安排的新工作,就是澆灌這棵樹,直到它結(jié)出果子。
“到時(shí)候你就可以放我走了嗎?”她問他。
他默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顧頻頻每日都辛勤澆水、施肥,甚至晚上的時(shí)候,她躺在桃花樹杈上,提著一壺酒沉沉睡去。
可笑的是,整個(gè)朝堂都在因顧頻頻的封賞太少而替她不平,偏偏她自己置身事外。
桃樹美艷,一如從桃樹下款款走出的青曦。
看著樹上的顧頻頻,他長嘆一口氣,道:“天星河中,你嫌寂寥,沒有人和你說話,我將你安排到和我一起,你卻自己不愿意說話了起來,是不是你果真討厭我,只有離開我才會覺得快樂呢?”
顧頻頻望著遙遠(yuǎn)的月,道:
“倒沒有討厭你,只不過現(xiàn)在你我身份云泥之別,你不再是蘭府普通的貴公子,我也不再是自由的說書先生,自從我遇見你,就再沒有過自由,有的只是萬般無聊?!?p> 哪里無聊呢?青曦被這話刺得生痛,每日白天,他要和朝臣周旋,晚上總是抽空來看她,這會兒子她倒委屈上了。
但看到顧頻頻滿心寂寥,青曦只覺得自己錯(cuò)了。
第二日,顧頻頻一大早便收到了神秘邀請。
下午時(shí)分,青曦推了一切公務(wù),專程穿了件曜白色的廣袖長袍,也拿了件樣式顏色差不多的給頻頻,拉著她的手便往殿外走。
“去哪里?”
青曦回過頭來,笑著對頻頻說:“我記得你愛騎大鳥,今日帶你去看神族最耀眼的大鳥?!?p> 日暮蒼山遠(yuǎn),晚霞映照千里江山,秋水長天一色,火燒上了整片大海,將山川萬物都粉飾了一層金。
青曦拉著顧頻頻躡手躡腳地走往湯谷。
十只金烏早已在那里等候,幾只梳理著羽毛,另外的幾只仿佛遺世獨(dú)立,尊貴非凡,無一例外的是,它們?nèi)冀鸸忾W閃,眼如裂日,嘴如利刃,渾身晶瑩中帶著紅色的血絲,火焰密布于長尾,嘹亮的鳳鳴聲時(shí)時(shí)爆發(fā),三足傲然于天邊,巨大的身影之中,有著太陽內(nèi)核般閃耀的光芒。
青曦拉過顧頻頻的手,帶她前往金烏后面的金輦。
“這扶桑鳥渾身是火,尤其是尾巴上的明火,是神族最圣潔的火焰,所以我們只能坐在金輦上,你靠我近些,以免灼傷?!鼻嚓貙⑸磉叺奈恢每臻_一些。
“這……這是太陽嗎?我……我可以和太陽同乘一車?”顧頻頻激動到不敢相信,奈何身邊的火球過于耀眼,她一邊用手擋著,一邊激動不已地問青曦。
他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顧頻頻欣喜不已,聽話地小步跨上金輦,坐在他身邊。
背后是巨大的火球一般的太陽。
顧頻頻不敢回頭去看,心驚膽戰(zhàn)地,縮成一團(tuán)。
很快,拉動韁繩,扶桑鳥向天清嘯一聲,揮動翅膀,載著兩人向西方飛馳而去。
巨大的,無數(shù)揮灑著金光的長尾揮動在兩人身邊,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可奇怪的是,雖然火光灼人,她和青曦兩個(gè)人卻是絲毫不感覺炙烤,原來青曦剛剛給她拿去的袍子,就是專門隔斷這種炙烤的衣服。
耀眼的日光,即使偶爾為烏云所遮蔽,也終會煥發(fā)出巨大光芒,顧頻頻伸出手去,渴望接住一些扶桑鳥的光屑。
害怕她被遺落的火光灼傷,青曦將手附在她手后面。
“怪不得人們都喜歡光明和金子呢!原來這兩者到了一定程度是同樣耀眼,而光明更耀眼一些,也怪不得人們總是更崇尚光明!”顧頻頻贊嘆道。
扶桑鳥飛馳向西方,風(fēng)吹動千萬金羽,吹得金屑漫天,待回頭時(shí),已離地千萬里。此刻,顧頻頻乘坐著巨大的金輦飛過上空,無論是人間還是妖界,六族眾生,都在她的腳下匍匐!
而被眾生仰望的感覺,怎能不打動這天下任何一個(gè)女人的心!
“真希望這光明能找到魔族、妖族,能照到六族的每一寸土地上!他們的子民長年住在又冷又潮的地方,一定沒有見過這樣壯麗的景象!”
青曦笑著偷偷將手搭在顧頻頻肩頭:“我們喜歡的東西,他們未必喜歡,你不如希望有朝一日,六族子民喜歡陽光的可以盡情享受陽光,喜歡陰暗清冷的,盡情享受寂靜,各得所愛,各有歸宿!”
顧頻頻張開手掌,伸回手時(shí),手心已經(jīng)落滿了金色輝光,她大笑道:“各得所愛,各有歸屬!”
卻沒有發(fā)現(xiàn)身邊一雙比那日光更要灼熱的目光。
“你喜歡太陽嗎?”他問。
“嗯。”顧頻頻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金輝扣下,刮落在一方手帕中,又將手帕疊好,放進(jìn)懷里。忽然,她意識到自己旁邊還有一個(gè)人,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問道:“我可以把這金輝帶回去一些嗎?”
青曦點(diǎn)點(diǎn)頭。他感覺心中更暖一些了,他忽然想起了母親兒時(shí)常喚他小太陽,父親也將他比作清晨的日光。
他第一次覺得,做別人的太陽,竟然是這樣幸福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