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做了一場連自己都不愿醒來的綺夢。夢里是難以抑制的厚重喘息,是十指相扣的抵死纏綿,是耳鬢廝磨的殷勤愛意,是今后再難得到的片刻歡愉。
沐宸醒來時,便見那迎風獨倚在窗前的寥落背影。天尚未亮透,有些灰蒙蒙。若離再難睡著,索性就起身去看看外面天色。聽見身后動靜,就知那人也起了。卻始終沉默站著,不發(fā)一語。再過不久,自己的愛人就要迎娶別家的女子。那種深不見底的悲哀,牢牢的控制著自己,如今就連呼吸都感覺到徹骨痛意。這樣想著想著,驀地感覺到從背后傳來的溫熱。
“天冷,小心著涼?!蹦凶榆浿Z氣提醒。將袍子披在若離身上,握住了對方纖細的肩頭。
“嗯,好?!彼齻冗^臉,用余光瞥見身后沐宸,英偉挺拔。嘴角弧度升了些,將手覆在哥哥的手上,輕輕拍了拍。若離繼而說道,“陪我再站一會吧?!蓖缶驮僖膊豢伤烈獍哉歼@人的愛了,就讓自己再貪婪的溫存一會吧。這,便是最后一次將其作為愛人相處相待。以后即便多么愛,也不可言說表露。而這人有了妻子的同時,便多了一層名為丈夫的身份,也許之后還會為父。自己只能將這愛,深深藏在心底,看對方安樂。
沐宸摟住若離,同其一起站在窗前??粗侵饾u升起的太陽,一點點散發(fā)著奪目光輝。
“我以前總任性的想,兩個在一起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分開呢?,F(xiàn)在我才明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恰恰就是世上最為脆弱的東西。輕輕一碰就碎了。世事的變遷,大災大難,休戚禍福,這些外在的事物總可以輕而易舉的影響彼此心里的真摯感情??墒菒?,卻永遠不會變,只是多了不成眷屬的悲哀。我們只能被人世洪流推著走,忘了自己的歸宿。這就叫做身不由己,是嗎?”女子平靜的說著這些,無悲無喜。經(jīng)歷了之前的那些痛苦和掙扎,自己早就失去了愛恨的力量。她選擇默默接受,并如當初篤定的那樣一如既往地愛著沐宸。
“阿難。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备绺邕€是說著熟悉的承諾,現(xiàn)在聽來卻多了些無奈和感傷。即便不能和她坦然相愛,也還要用盡全力的挽留住對方。這就是自己愛的方式,如此偏執(zhí),蠻橫。
“即使你離開了,也沒關系,我不怪你?!比綦x仰頭看著天光乍破,話里全無波瀾。等哥哥還沒回應時,嘆氣著說道?!安辉缌?,該準備梳洗換衣服了?!?p> 沐宸沉默點頭,任由妹妹出去端了清水來讓自己洗漱。然后依舊是若離細心替其穿上喜袍,梳發(fā)束冠,抬手系著對方襟帶時。她凝視著眼前人黑如曜石的眸子,淡淡開口?!白蛲戆l(fā)生的事,全都忘記吧。那不屬于我們?!蹦侵皇寝D瞬即逝的鏡花水月,如夢泡影。根本不值得,也不應該被如今咫尺天涯的人記得。索性全部忘記來的快意。
她送哥哥一直送到將軍府門口,迎親的隊伍早就等候在那里。四處都是觸目鮮艷的珊瑚紅,鼎盛的人群推搡在街道旁圍觀,分外祥和喜慶。若離合群地淺笑著,和沐宸站在馬前,替對方理了理鬢邊碎發(fā)。
“阿難,等我回來?!?p> 男子說完這句便翻身上馬,大紅喜袍一派俊逸。她親眼看著那人策馬徐行,走過滿是喧嘩的長安道。腦海里的記憶驀地與那人當日前去平匪的畫面重合。只是這次,再等到的怕早已不是只屬于自己的哥哥葉安,而是那名冠京華的當朝駙馬葉沐宸。
有些人若是錯過,此生此世都不能再相見。這個道理,若離比誰都要明白。
一杯,兩杯,三杯···
那頭戴鳳冠,面容秀麗的女子,凝視著坐在桌前的將軍。偷偷的數(shù)著對方,皺眉喝盡的一杯杯合巹酒。
剛剛被人簇擁著送進洞房,他拿起喜秤,挑起了自己的紅蓋頭。永寧抬起頭,滿含溫情的眸子,卻只見對方眼里的苦澀意味。心像是跌進深井般,莫名的沮喪。大喜之日,他難道不應該同自己一樣的欣悅嗎?可為什么,即便望著自己,卻也看不見一點動容。就仿佛此刻一切,都和他無關。這,就是真正的葉沐宸嗎。等到喝交杯酒時,將軍就冷面遣走了丫鬟和隨從,獨自坐在桌前。舉杯不停的喝著,本來為他們二人準備的酒。從那刻以后,沐宸便再也沒有正視過自己的妻子。只是任由酒意,灌入愁腸。
永寧低頭看看床頭精巧的鴛鴦枕,有些嘲諷的淡淡笑著。看來,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真是有些難堪了。又抬頭看看那快要燃盡的紅燭,上面寫著的龍鳳呈祥早已模糊一片。這的確是莫大的諷刺,自己滿心期待的大婚,卻只是一廂情愿的做作把戲。慢慢陷入自嘲里,就被一聲清脆響聲打斷。她凝神,便見沐宸已醉的伏在桌子上,還伸手摔碎了喝空的酒杯,些微凌亂的青絲遮住了那微微泛紅的面龐。
永寧走上前,想要扶起了那人??勺约豪w巧的軀干,完全撐不住沐宸高大的身形。于是剛剛使其站起,那二人就跌跌撞撞地一起倒在了溫良的錦被里。她深陷在男子籠罩的陰影里,心跳不經(jīng)意漏了一拍,驀地悸動。正紅著臉不知所措的時候,胳膊卻被那人抓住,狠狠推到了一邊。她吃痛的蹙起秀氣的眉,等回過頭,沐宸自顧自的抱著那鴛鴦枕背過身,睡意昏沉。
被如此冷漠對待的矜貴公主,眼里消弭了生機,呆呆坐在床邊。望著那俊秀背影,竟覺得分外殘忍。委屈的咬了咬嘴唇,倔強忍住了快要落下的眼淚。她撿起摔成數(shù)塊的酒杯碎片,仰頭將杯底那殘留的酒跡,滴入喉。
葉沐宸,這杯合巹酒,終究是我同你喝盡的。
始終遠遠站在屋外的若離,沉默隱匿在暗夜里。凝望著那屋內(nèi)長久的紅燭搖曳,驀地燈熄了。這白天努力強顏歡笑的女子,終于控制不住鉆心痛楚,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昨夜還擁著自己安穩(wěn)睡著的人,此刻又不知是怎樣的旖旎柔情。
她壓低聲嗓,啜泣著安慰自己說道?!耙磺卸贾皇且粓鰤?,都是夢。都會過去的,都會慢慢變好的?!?p> 可,這感情直到最后還是沒能變好。這場盛世大夢,有些人無論多痛,還是睡過了頭,沉醉其中地不愿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