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宮很大,方正的圍墻巍峨森嚴(yán)。琉璃瓦熠熠生輝,一排排一層層的宮室沉默地這圍墻中矗立,一如皇室不近人情的冷漠。
柳飄飄抬頭,東宮的匾額古樸又陳舊。卻無端透露出一股無法靠近的疏離,高大的門頭稱得人愈發(fā)渺小。壓迫感鋪天蓋地襲來,風(fēng)一吹,青銅風(fēng)鈴叮咚作響,惹人側(cè)目。
那扇門大大敞著,怪物的嘴一樣,走進去的所有生靈都被吞噬靈魂。而后套上一層厚厚枷鎖,再出來就不是一個鮮活的人。
更像是一副軀殼。層層疊疊的軀殼,最真實的人在這無數(shù)層的偽裝之下,輕易見不到真容。
她看著太子走進了東宮,先邁的左腳。而后隨從們魚貫而入,跟隨者太子的腳步,所有人的動作整齊劃一,像是高度契合的提線木偶。沒有人會走錯一步,成為那個眾矢之的。
出于逆反心理,柳飄飄先邁的右腳。
在眾人的腳步里被遮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沒有人看出她的小心思。她對于東宮這小小的不敬。違背主人家設(shè)定好的行為規(guī)范,走出了自己的步伐。
太子依舊一言不發(fā),他沉默地好似祠堂里莊嚴(yán)肅穆的雕像。那道陰影懸在柳飄飄的頭頂,讓她大氣不敢喘一聲。
可惜東宮的跌打損傷藥比起市面上的凡品高端不少,藥水剛剛觸碰到柳飄飄的肌膚她就吱起了牙。那副丑態(tài)即便是柳飄飄自己看見也會不忍直視,何況太子呢。只是柳飄飄想不明白,太子為什么會站在這里看著她上藥。為此她只敢小幅度的牽動面部,生怕叫對方見到那不雅的一幕。
陸戟的視角里,柳飄飄的小腿未免過分纖細(xì)。似乎和他的胳膊差不多大小,許是女兒家都是這樣的體態(tài)。嬛嬛一裊楚宮腰,弱柳扶風(fēng)的姿態(tài)最是被人追捧。
其實,還是胖點好。
陸戟想,柳飄飄的圓臉該是肉肉的才好。那樣尖細(xì)的下巴,狐貍?cè)频倪^分可憐。
齜牙咧嘴上好了藥,柳飄飄俯身拜謝了。
太子睫毛壓得低低的,細(xì)碎的眸光被遮住了。唇角微微勾著,看著就沒那么冷漠。
“五小姐偷偷出門是為了什么?”
按道理來說,太子離開之前柳府的人是不可以自由走動的。一是為了方便太子需要,二是萬一出了什么事情可以快速排查人員。
細(xì)長的眼眸轉(zhuǎn)動了,探究一樣盯著柳飄飄。嚇得清瘦的脊背冒出一層細(xì)密汗珠來。
柳飄飄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喉嚨發(fā)緊了,飛快的找著借口,卻聽見咕咕兩聲。是她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起來,并且異常歡快,一聲大過一聲。
墨色的衣袂翻飛,金蟒又活了過來。豎瞳死死跟隨著柳飄飄,要把她看個真切。
“秋月,拿些吃食來。”
“諾?!?p> 柳飄飄聽著,臉紅得想要滴血。
朦朦朧朧的視線里,她看見陸戟淺粉色的唇揚起了一個弧度。
看樣子太子心情很好,她想。
果然,下一秒對方就不再糾結(jié)她為什么偷偷出門的原因,而是問起了周文清的事。
“五小姐和周左長史有什么過節(jié)嗎?”
“不不不,我和左長史不熟?!?p> 柳飄飄連連擺手,她可不想被陸戟覺得自己和周文清有糾扯。歸根結(jié)底來說大概就是柳飄飄認(rèn)為和周文清糾纏的這段過往異常丟人吧。
然而陸戟似乎并不打算放過她,緊接著又問。
“那又是為何故如此匆忙?”
柳飄飄不知該如何說,含糊著回答:“玩過頭了?!?p> 面對陸戟平穩(wěn)的目光,她不由得心虛于是嘿嘿笑了兩聲,有些尷尬地?fù)狭藫项^。
她不知道,一個時辰之內(nèi)她和周文清所有的糾葛都會被調(diào)查的清清楚楚然后事無巨細(xì)的呈現(xiàn)在陸戟面前。
這大概就是皇室的特權(quán),人在他們面前是沒有秘密可言的。
桌子上擺了各種精致的點心,荷花酥,牛奶酪。很多柳飄飄見都沒見過的東西一字排開放在小桌上等著柳飄飄臨幸。
她拈了一塊酥酪,入口即化,綿密的口感包裹著整個舌尖,回味是清甜的奶香帶了點橘子的味道。驚奇的柳飄飄睜大了眼,舉著酥酪送到禾枝面前。
“禾枝你快嘗嘗,這個好好吃!”
禾枝低頭嘗了一口,果然美味異常。和柳飄飄一起被美食征服了,好吃的說不出話來。
秋月看著也覺得好笑,她本來是陸戟的貼身侍女。能被留在這伺候柳飄飄她也覺得奇怪,畢竟陸戟很少對女子上心。柳飄飄算是為數(shù)不多的那個,不過對方是中書令的女兒倒也不奇怪。
唯一奇怪的大概就是對方不是嫡女而是個庶女吧。
畢竟是在外頭,柳飄飄還顧及著禮儀。沒有狼吞虎咽,在第一口的驚訝后很快就恢復(fù)常態(tài),慢條斯理地吃完了一桌點心,而后打了個飽嗝。
肚子滾圓,喉嚨里都是甜甜的氣息。
日頭開始西沉,柳飄飄恍然意識到該回去了。
從她拒絕回答的那刻起陸戟就出了門,盡管秋月一再表示太子沒有責(zé)怪她的意思,柳飄飄仍舊有些不安。
她知道陸戟不會應(yīng)為她這樣的小人物而感到苦惱,但自己畢竟是撒了謊,總有些愧疚在里。
畢竟太子真的挺和藹的,和傳言里不近人情的樣子大相徑庭。
柳飄飄對著秋月行了平禮,請求道:“秋月姐姐可否帶我去向太子殿下辭行,臣女該回去了?!?p> 秋月轉(zhuǎn)身做了個請的姿勢:“五小姐這邊來?!?p> 陸戟此時正在虎園喂虎,前年秋獵得的一只虎崽。前腿受了傷行動不便,陸戟便將它帶了回來。幼時只覺得雪團子一樣的白虎圓潤可愛,如今兩年過去雖然還未成年卻已有了百獸之王的威嚴(yán)。嘶吼間常常嚇得下人們無一靠近,喂食時更是除了陸戟在場無人敢碰。
此時陸戟站在圍欄外,那白虎煩躁地在園子里繞圈?;⒁曧耥癫恢敫墒裁?。
奴仆們個個通體生寒,只有陸戟巍然不動。
常青勸諫:“主子,安危要緊?!?p> 陸戟擺手,直直盯著那白虎,不動聲色地摩挲著玉扳指。
“一個畜生,能翻了天不成?!?p> 白虎踱步許久,忽然一個猛沖撲向圍欄。直立的上半身足足有一人多高,虎嘯震耳,叫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不敢再看。
陸戟擰眉,似有不悅。
養(yǎng)了兩年還養(yǎng)不熟,留它何用?
他取來長弓,拉了滿月正欲射出,忽見那白虎蔫蔫地放下爪子,委屈地沖著陸戟嗚咽。更是躺下翻出肚皮,一副任君采擷的樣子。
陸戟嗤笑兩聲,隔著圍欄撫摸虎頭兩下。
一聲驚叫驟然劃破天際。
柳飄飄指著碩大的猛獸,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老,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