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喜歡我???”
晨起霧散,燦陽遍野,馬路上的車流逐漸密集,這是城市周而復始的單調(diào)節(jié)奏。
任遇家樓下不遠有家早點,招牌破舊,有煙熏火燎的痕跡,客人倒不少。
門口一張很舊很老的大圓桌,拼桌的一共三個人,一個穿著外賣黃馬甲,一個背著程序員標配電腦包,不知道是通宵了,還是早起了,總之都悶頭吃得飛快。相比之下,姜黎玫穿著睡衣裹風衣的造型簡直不要太閑適,一看就是下樓遛彎順便吃早飯。
她要了一碗豆?jié){和半屜小籠包,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豆?jié){還在打,小籠包也還要十五分鐘,要不要換豆腐腦或者小餛飩?
姜黎玫皺了皺眉頭:“沒事,我不著急,等會兒就是了?!?p> 正好,她需要時間梳理一下思路,這一早上好像打仗一樣,腦子里滿是漿糊。
時間往前騰挪一小時。
一小時前,她還在任遇家里。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姜黎玫承認,問出這話的時候,她有八分是在開玩笑。剩下的兩分,是無所謂的探究。
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不論答案是什么,在她這里,都是一樣的。
她決計,絕對,一定,不會和任遇發(fā)生任何。
所以。
“你是不是喜歡我???”姜黎玫笑得云淡風輕,和桌上的那杯帶甜味的水一樣,清清涼涼。
她把額邊碎發(fā)往耳后攏了攏:
“任醫(yī)生,你應(yīng)該不是會和人動手的性格,我住院時你對我的照顧,我理解成老同學的關(guān)愛,但為我打架這事,我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釋。不如你給我一個?”
她看著任遇的眼睛,那里蓄滿了看不清的深黯,明明陽臺那邊旭日東升,金橙色的陽光投射進來,明亮得很,可怎么也打不透任遇這眼神。
任遇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望著她,腮骨緊繃,是她沒見過的冷峻。
這一段沉默,讓姜黎玫心里發(fā)寒。
得,完蛋。
有些問題,沒答案比有答案還嚇人。
她巴不得任遇點個頭,然后用開玩笑的口吻跟她說點渣男語錄,然后大家打個哈哈,就把這篇掀了,誰也不再提。
任遇不會的。
他不會開玩笑。
姜黎玫發(fā)覺任遇真的完全符合上學時自己對他的想象,又軸又一根筋兒的學霸,什么事情都當做考試一樣,一絲不茍的認真。
可男女之間的事,一旦認真了,可就沒法收場了。
姜黎玫輕咳了一聲,借喝水來躲避他的視線,等把玻璃杯喝空了,她也措好詞了:
“任醫(yī)生,我不是暗示你什么,”她捏著空杯子:“我的意思是,我感謝你的出手相助,任醫(yī)生很有江湖道義,但是你這......容易讓人誤會?!?p> “所以你誤會什么了?”任遇終于開口了。
他的水沒怎么動,以致于男性嗓音好像干涸分裂的網(wǎng),細細密密,沙啞著。
姜黎玫好不容易把氣氛往詼諧輕松的方向拉了拉,又被任遇拽回來了。他沒有任何表情,反倒把她襯托得像個搗亂的混蛋。
任遇心里有鼓在敲,他手指交疊,拇指在另一只手的虎口死死按著,大動脈不在那里,卻奇怪感受到了脈搏一樣的顫動。
他盯著姜黎玫水潤的唇,吞咽了下:
“所以,你沒有誤會?!?p> “任醫(yī)生......”姜黎玫擺擺手,想要打斷。
“姜黎玫,你沒有誤會,我喜歡你,確實?!?p> 姜黎玫想罵娘。
她無法直視任遇的眼睛,太清澈太認真的神情了,更戲謔的是,是她親手把他眼鏡摘了的,如今沒了鏡片的遮擋,不僅神情清晰,她甚至還能感受到那眸子里具實的溫度。
是暖的,是熱的,與他整個人冷冽的模樣割裂開來,猶似窗外晨陽。
她還不死心,試圖扭轉(zhuǎn)乾坤,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而指尖輕輕敲在膝蓋,干巴巴笑了兩聲:
“那還真是承蒙厚愛,謝謝任醫(yī)生。我確實有許多關(guān)系很好的異性朋友,人緣嘛,沒辦法,我還有個大學學長認我當干妹妹,我去年還參加了他的婚禮,我們......”
“姜黎玫?!?p> 任遇再開口,截斷她的胡說八道:
“我喜歡你,不是把你當朋友,也不是把你當妹妹,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p> 他頓了頓,語速甚至再次放慢:
“這樣說,夠明白嗎?”
靠......
姜黎玫呼出一口氣,把頭抬了起來:
“OK,任醫(yī)生,你的喜歡我收到了,你還需要什么反饋嗎?”
我不能給你什么反饋。
任遇這樣聰明的人,用他高考成績的零頭來解這句話,也應(yīng)該很明白了。
姜黎玫目睹任遇的眼神由溫轉(zhuǎn)涼,習慣性伸手扶眼鏡,那是緊張的小動作,可抬了手才后知后覺眼鏡不在自己鼻梁上。
她乘勝追擊:“任遇,你還記得,我是你弟弟的前女友吧?”
她舔了舔嘴唇,還有殘留的甜味:
“那是你親弟弟,我們是彼此的初戀,我們在一起了好幾年。”
“可你們也分開了很多年。”
甚至比在一起的時間還長。
姜黎玫自然知道,她盡量用認真的態(tài)度回饋任遇,起碼,話要說明白,卻也不想傷他:
“任醫(yī)生,就算我和任尋沒緣分,也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他的雙胞胎哥哥,我沒有辦法和你在一起,我做不到每日面對一張和前男友一模一樣的臉而心無雜念,這樣對誰都不公平,你明白嗎?”
任遇的手又攪在一起了。
姜黎玫其實觀察過很多次了,只要他焦慮緊張,就會緊緊攥拳,她也不急,注定的結(jié)果,給他一些時間又何妨。
沉默了一分半,確切說,是87秒,姜黎玫一個數(shù)一個數(shù)點的,之后,任遇終于有了回應(yīng)。
他微微皺起了眉,唇角輕輕抿著:“我明白,但我不接受。起碼,你應(yīng)該給我一個機會。”
姜黎玫笑了,很是無奈:“給你什么機會啊任遇,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p> “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只要進程被無限拉長,事物的發(fā)展未必會一成不變,這是客觀且科學的?!?p> “你別跟我說科學,”
姜黎玫嘆了口氣:
“任醫(yī)生,我不喜歡你,人的感情總不能用科學解釋吧?”
她不想把話說的太直白,因為真話就要傷人,但是執(zhí)拗如任遇,一切顧左右而言他都會被他像排除錯誤選項一樣除掉。
她只能實話實說,然后發(fā)一張無聊的好人卡。
“任醫(yī)生,真的很謝謝你幫我,替我出頭,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但也最多只是朋友了?!?p> 就從這句話開始,任遇眸子里的溫度再次變幻,剛剛是涼,如今就是盛滿碎冰的冷。
冷,且空。
姜黎玫承認,她動了一點點惻隱之心。
這些年她身邊男友沒斷過,皮相上等,性格有趣,最好有點閑錢傍身,如此互相慰藉也不是不行。飲食男女,好聚好散,開心就好。
任遇符合這些標準嗎?
當然。
除了性格她還不是很了解,其他也算是個不錯的約會對象。
但是......不行。
姜黎玫在心里暗罵自己一句罪過,然后站了起來,沙發(fā)上的米色抱枕隨她起身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她彎腰拾起,重新放回原位,瞄一眼任遇,好像還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自此,直到她出門,任遇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默默跟著她,要開車送她回家。
“你一夜沒睡了,還有傷,開車很不安全,而且我也想自己呆著,可以嗎?”
姜黎玫覺得自己摸到任遇的命門了,凡事就要實話實說,哪怕會傷人。
任遇果然頓住了腳步,沒再跟上來,只是半敞著門,在門邊目送她,清雋身影未染一絲頹累,好像未曾一夜不眠。
只是姜黎玫下了一層樓梯在拐角回頭看時,門邊的清寂肩膀有微微的塌陷,注意到她的視線,又瞬間挺直。
地上還有個小小的毛茸茸的東西。
客人走了,任遇的貓終于敢露頭,站在主人腳邊,四只眼睛一起望著姜黎玫的背影。
就因為這一幕,姜黎玫心情瞬間下墜,說不清為什么。
拒絕別人明明很簡單,姜黎玫業(yè)務(wù)很熟練,可今天莫名其妙在任遇身上犯了難。
什么事一旦談起感情,真的煩。
“來!豆?jié){好了,小心燙!”
老板吆喝著,端來滿滿一碗豆?jié){,冒著汩汩的熱氣,也驅(qū)散了姜黎玫的煩心,她需要一頓熱乎乎的早餐來暫時麻痹自己,可剛一低頭,眼前瞬間模糊一片。
姜黎玫把布滿水汽的眼鏡摘下來,握在手里愣了半晌,然后重重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