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玫接過骰子，在手心里晃了晃，扔之前，回頭看向任尋的臉。
任尋朝她笑笑，手握住她的手腕，往桌子上一甩。骰子打著轉(zhuǎn)兒翻滾，最終落定在五。
左競爆出一句臟字：“我靠！姜黎玫你就針對我是不是？”
姜黎玫也很意外，咯咯笑著：“可能過生日就注定要走狗屎運吧，別掙扎了，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左競撓撓頭：“真......真心話！”
“好，我問你，去年平安夜你送的第一個平安果，給誰了？”
“這哪能記住啊？”左競臉上掛不住，瘋狂沖姜黎玫使眼色：“我不記得了！”
“你少來！”姜黎玫身子前傾，和左競較勁兒，任尋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笑著看她鬧。
姜黎玫和左競從小鬧到大，最知道左競命門，開口就能戳他肺管子：
“你說不說？你不說我就換問題了，真心話，你小學(xué)二年級下學(xué)期被老師罰站找家長，全校皆知，那次是為什么？”
是因為和高年級男同學(xué)在廁所打架，還打輸了，那時候小學(xué)廁所是旱廁，左競一腳踩進了茅坑里，半條腿慘不忍睹。
這種事，打死他他也不想再提。
“姜黎玫你也算個女的?！弊蟾偱镜门牧讼伦雷樱骸拔艺f，不就平安果嗎，我誰都沒送，就只送了徐縈一個，這有什么意外嗎？”
圍坐一圈的人發(fā)出起哄聲，左競悄悄瞄了瞄身旁人的臉色，徐縈表情淡淡的，雙手捧著茶杯喝水，水蒸氣遮住眼簾，看不出神色有什么波動。
這讓他稍微放下點心，趁著有人去添水，悄悄給姜黎玫發(fā)短信：【我讓你助攻來了，你這是干嘛？尷不尷尬？】
姜黎玫回消息也回的快，都是在桌子底下進行的：【這不叫助攻嗎？左老板，請明白指示?！?p> 左競眼前發(fā)黑，覺得請姜黎玫來生日聚會簡直是個錯誤。
他對徐縈心念未熄，奈何兩個人不在一個班，平時連話都說不上，想借著聚會的機會拉近一下距離，要是有個話多的活躍一下氣氛就更好了。但姜黎玫......這叫哪門子助攻？
抬頭，姜黎玫歪著腦袋朝他挑眉，手里握著手機，使勁兒晃著上面拴著的珠鏈，示意他看消息。
【我哪知道你們現(xiàn)在什么進展了，你話不說明白，搞得我也尷尬?。 ?p> 左競扶額，也是，也怪他自己。
姜黎玫這頭察覺到徐縈的不自在，都是女生，如果是她在飯桌上被人開玩笑，對象還是自己不喜歡的男生，一定也很為難，秉著愧疚，她站起身：
“徐縈，我給你添點水吧?！?p> 水壺在任尋手里，剛給姜黎玫的杯子加了茶葉。左競舅舅這里的茶葉是自制的果茶，里面有綠茶，藍莓果干和龍眼果肉，沖泡起來像飲料一樣酸酸甜甜，一時間屋子里都是果香。
姜黎玫從任尋手里搶熱水壺，而任尋怕燙到她，小心彎著手臂，不把壺給她：
“姜小雨你消停點吧，很重。徐縈，我給你倒?！?p> 徐縈淡淡看了任尋一眼，又看了看姜黎玫，把杯子往前遞了遞：“謝謝?！?p> 左競抖著腿，吸溜吸溜喝著熱茶，看姜黎玫的一臉傻笑，只覺得無語，心里琢磨著，你就笑吧，你是不知道徐縈對任尋什么心思，知道了看你還笑得出來？
徐縈一開始根本不想來，是聽說任尋也在，才臨時決定參加的。
左競有點無奈，但也沒辦法。
姜黎玫比他看得開，她清楚任尋有多矚目，也不想搞什么莫名其妙的競爭，真的好沒意思。
就順其自然，不是挺好？
鍋莊持續(xù)燃著火，一壺熱水被瓜分，左競舅舅又送來一壺，還有一些新鮮采摘的水果，熱氣裊裊升騰，屋子里籠著茶香和果香，總算暖和下來。
可惜外面的雨還沒停。
農(nóng)家樂的杯子也很有趣，據(jù)左競舅舅說，這是自家燒的土陶杯，哪怕注滿滾燙的開水，觸手也只是溫熱。
任遇雙手捧著杯子，仔細觀察杯子上細小的紋路，輪廓好像遠處雨霧中的群山。左競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把他從出神的狀態(tài)里拉出來：
“你今天怎么跟沒精神似的？沒睡醒？”
任遇搖搖頭。
他只是難以摒除自己的不適感，那種在人群里永遠透明的自卑，又或許不是自卑，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總之在姜黎玫面前，確切地說是在姜黎玫和任尋面前，他無所適從。
一種游離在盛大舞臺之外的孤獨感，他坐在觀眾席，燈光照不到他身上。
明明早知道，卻偏偏要親眼看，看完也不會死心。
游戲已經(jīng)玩了幾輪，有姜黎玫在的地方永遠不會冷場，左競和姜黎玫是一對冤家，偏偏左競的長輩都很喜歡姜黎玫，左競舅舅進來送點心和零食，看見兩人在互掐，直接伸手拍左競后腦勺：
“能不能不欺負人家？姜黎玫比你小！”
左競氣急，上一把又是他輸，大冒險被迫攬下三個人的暑假作業(yè)。
這才四月份，已經(jīng)把暑假給安排出去了。
他憤憤把骰子往桌上一扔，這次骰子停得快，是六。
“哈！姜黎玫！你也有今天！”左競直接站在了椅子上：“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說來也巧，除了第一輪左競選了真心話，剛剛幾輪輸?shù)娜硕歼x了大冒險，玩就要玩刺激的。
姜黎玫嘖嘖兩聲，雙臂抱胸靠在椅背上：“我無所謂啊，你替我選唄。”
“那真心話?！?p> “行?！?p> “除了我，你還和多少人打聽過任尋？你對任尋圖謀不軌多久了？你是不是......”
砰。
一聲悶響?？毡铀ぴ诘厣?。
土陶杯子很易碎，萬幸，地上鋪著厚實的麻藝地毯。任遇輕斂眉眼，頂著數(shù)道目光，彎腰把杯子撿回來。
“不好意思，手滑了?！?p> 左競愣了愣，回頭繼續(xù)他的問句：
“那個，我剛問到哪了來著......”
姜黎玫輕笑起來，笑聲好像脆鈴：“左競，你拿這種問題送分來了？”
根本難不住她。
公開自己的心意，對于姜黎玫來說根本毫無難度，喜歡一個人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就連曹瓊都說：“小雨，你現(xiàn)在的年紀就是應(yīng)該享受青春，嘗嘗愛情的滋味也沒什么不好，只是不能受傷?！?p> 姜黎玫不會受傷，她是完完全全的自我主義，“表達”這件事情本身也不會讓她有任何難為情。
“除了你，我還和很多人打聽過任尋，要任尋的聯(lián)系方式，籃球隊的，藝術(shù)班的，都有，我還打聽了任尋的興趣愛好?！?p> “他幫過我，我覺得他人很好，所以對他有好感?！?p>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咯，反正還有一年零兩個月，任尋就上大學(xué)了，我們會一起考到凌市去?！苯杳缔D(zhuǎn)頭朝任尋笑笑：“對吧，任尋？”
任尋也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張揚肆意：“是，不過你還要兩年，小學(xué)妹。”
又是一陣起哄聲。
左競夸張地抖著胳膊，好像能把一身雞皮疙瘩都抖掉，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伸手把骰子扔給姜黎玫：
“我有毛病我，問你這些干嘛，早就說你厚臉皮......快扔，最后一局?！?p> 骰子落在木桌上，快速旋轉(zhuǎn)著。
說好這是最后一局了，舅舅已經(jīng)準備好了烤爐，準備搭起雨棚開始燒烤。
窗外雨聲未停，淅淅瀝瀝落向地面，骰子好像長了腳，也跟著往地上去，滾落著，最后停在了任遇腳邊。
“任遇，在你椅子底下......哎呦我看不見，你撿回來看看?！?p> 長臂伸向地面，將骰子撈起。
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玩真心話，最怕的就是大家都放不開，怕問到什么敏感問題，冒犯了誰的弱點或禁忌，馬上就要冷場。
但姜黎玫今天的運氣是真不錯，兩次擲骰子，指向的都是自己認識的人。
一次是左競，一次是任尋。
任遇沒用多久做決定，可能只是下意識地，彎腰到起身的幾秒，掌心里的骰子就換了面。
差一個數(shù)字而已。
很簡單的。
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他面色如常，暗吐一口氣，把骰子放在桌上：
“三?！?p> “三？三是誰？”左競開始點。
任尋攤手：“我是四?！?p> “那三是......”
三從來沒出現(xiàn)過。
任遇抿緊了唇，輕聲道：“是我。”
“蕪湖！”左競拍起了手：“我還以為你今天能逃過呢，看來老天有眼，姜黎玫！問他！問點隱私的！問點勁爆的！學(xué)霸的花邊新聞多有意思??！”
左競的怪叫聲里，任遇看向姜黎玫的眼睛。
她今天也涂了淡淡的睫毛膏，或許還精心打理過頭發(fā)，發(fā)梢鋒利又輕盈，和望向人的眼神一樣靈動。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先讓任遇自己選啊，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真心話。
任遇在那月亮一樣的眸光里浮沉，月亮照出他的心，他想選真心話。
他攥緊了手，用了很大的力氣，以致于四肢百骸都在顫。他在想，只要她敢問，他就敢說。
姜黎玫我喜歡你。
我不在乎你喜歡的是誰，反正我喜歡你。
哪怕這話說出來會讓幾個人都尷尬，無所謂，還是要說。
心跳的上限是多少？任遇不清楚，但他有些飄忽。他盯著姜黎玫的眼睛，直到那雙眼睛變得彎彎的，朝他笑起來：
“任遇好像有點緊張，算啦，我替你選，大冒險吧，來個簡單的?！?p> 她盤算幾秒，又好像是根本沒盤算，只是隨便給他個臺階：
“你的大冒險是，把你的高二數(shù)學(xué)筆記借我，我數(shù)學(xué)太差了，看看學(xué)霸的筆記會不會有幫助?！?p> 幾秒之后，眾人嘆氣聲起。
“姜黎玫你行不行，平時不見你學(xué)習(xí)，這時候裝勤奮來了?！?p> “這算什么大冒險??？借個筆記對任遇來說有難度嗎？他筆記一摞一摞的，隨便給你一本唄?！?p> 姜黎玫重新靠回椅子，捧著茶杯小口喝，依舊笑瞇瞇地：“怎么不算？學(xué)霸的筆記一般不外借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懂不懂？”
“靠，就算他把所有筆記都給你，你數(shù)學(xué)也及格不了，我還不知道你......哎我去！疼?。?！”
左競又挨了姜黎玫一掌，兩人隔著桌子又鬧起來。
左競舅舅來喊大家準備燒烤，氣味已經(jīng)開始飄散，渾濁而復(fù)雜，雨后的泥土苦澀，混著木炭的蒼勁，一時間擠滿整個屋子。
也擠丟了有人剛剛?cè)计鸬囊稽c勇氣。
任遇看著姜黎玫裹著任尋的衣服，蹦蹦跳跳去拿烤串，突然沮喪壓滿胸腔。
他知道，他的這點勇氣已經(jīng)跑了，被外頭的大雨澆濕。
怕是再也攏不成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