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旭跳樓了。
高二教學樓,料峭冷風流竄于三樓筆直的走廊里,暖氣蓋不住室外涌來的干冷,只因走廊盡頭的窗戶大敞著,風涌入窗口,鬼哭一樣的聲響。
學校緊急廣播,所有學生馬上回到自己座位,不允許出教室,由班主任負責,上交所有電子設備,放學時間延后,等待通知。另,各年級主任和校務處學生處老師立即到階梯教室開會。
教室里鴉雀無聲,窗簾嚴嚴實實地拉著,不留一絲縫隙,將夕陽紅霞隔絕在外。日光燈慘白的光照在每個人臉上。
坐在窗邊的學生控制不住好奇,掀了窗簾的一條小縫往外張望,被班主任喝止。
尚老師面色不好看:“不關你們的事,該學習學習,語文課代表上來,領背文言文?!?p> 勸學的背誦聲很快響起來,聲音不齊,各懷心思。不斷有人用眼神示意,也有人悄悄交頭接耳。
任遇背后被戳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就聽見左競努力往前傾著身子,靠近他耳邊:
“......是周海旭?!?p>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
任遇身子一震,猛地回頭,左競趕緊朝他擺擺手,示意他轉回去,然后在桌子底下晃了晃手機,給他瞧。
左競有兩部手機,交上去一部,還有另一部,QQ群里很熱鬧,都是各個班的學生,周海旭三個字出現的頻率很高。
“不知道怎么了,就從三樓走廊窗戶跳下去的,靠近操場那邊,樓下就是花壇,有人路過才發(fā)現的?!?p> 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
“聽他們班里人說,是因為考試沒考好?不能吧,又不是高考,不至于啊。”
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
“你聽見救護車的聲音了嗎,聽說來了好多人,四樓跳下去,還能活嗎......”
啪的一聲,是手掌拍桌子的聲音,左競小聲說話,完全沒在意走到他身邊的班主任,尚老師朝他伸出手:“手機給我?!?p> 左競尷尬笑笑,把手機關機,遞了過去。尚老師瞪他一眼,嘆了口氣,終究是沒說什么。
沒收電子設備,怎么能堵住學生的嘴?
從來按部就班如同一瓢冷水的校園,好像被丟進了一顆鞭炮,轟的一聲炸開,而后便是激蕩不斷的水波。
直到晚上八點半,教室廣播才有了絲絲拉拉的聲響,是校務處主任的聲音,通知各班有序放學,教學樓靠近操場一側的出口已經鎖上,要求學生們從另一側出樓。
天已經黑透了,傍晚時還鋪陳晚霞的天際,如今陰云密布,好像馬上要壓將下來。
門外人滿為患,鳴笛聲四起,全都是接孩子的家長們,放學時分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家長們接到自家孩子,步履匆匆,似要爭先離開這是非之地。
任遇是跑出校門的,他將書包抱在懷里,從擁擠人潮里鉆出來,額頭已經滿是密汗,剛一上車就問司機:“張叔叔,我弟呢?”
張叔發(fā)動車子:“小尋早就放學了,我送他到家了,才回來接你的。”
任遇努力放緩呼吸,聽見張叔試探地問道:“你們學校是不是出事了?剛剛聽見有幾個家長在議論?!?p> “是。”任遇點點頭,趕在張叔繼續(xù)發(fā)問之前,把話茬擋了回去:“我困了,先睡一會。”
車內空調舒適,電臺廣播被調低了音量。任遇端坐著,其實根本無法合眼。
他有些不好的聯(lián)想,這些聯(lián)想讓他心慌,靜謐的車內空間,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如擂鼓。
到了家,快速跑進玄關,連鞋都沒來得及換,還好任尋就坐在客廳,換了在家穿的衣服,看來已經回來一段時間了。
任遇清楚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要從心口破出來了,他問的第一句話:
“是不是因為姜黎玫?”
任父任母還沒回來,阿姨在廚房做飯,客廳的座鐘剛好步至九點,厚重鐘響,鐺的一聲。
任尋上下看了看任遇,滿頭的汗,沒換的運動鞋,拉到一半的書包拉鏈......他覺得難理解,任遇怎么了。
“是,你怎么知道的?”
任遇重重呼了一口氣,書包撂在了地上。
猜想得到了印證,原來是這樣恐怖,背后的汗水逐漸蒸發(fā),帶走一部分體溫。他只覺得發(fā)冷。
。
消息是捂不住的,安城九中有學生跳樓的事情很快傳遍了,任父任母聽到風聲急忙趕回家,客廳里,任尋講了事情經過。
其實也沒有什么詳盡的信息,只是上午課間,班里有人看見周海旭趴在桌上寫東西,走過去逗他:“又給小學妹寫情書呢?”
教室里發(fā)出一陣哄笑。
姜黎玫一事之后,周海旭已經淪為全班的笑柄,用任尋的話說,大家都很善良,沒有誰真的熱衷于霸凌和排擠,只是周海旭這人實在太過分了,幾乎在大事小情里把全班都得罪光了,追女生這件事只是一根稻草而已。
之后,下午有人看見他去高一找了姜黎玫,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周海旭手里拿著一張紙,而姜黎玫雙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幾步,臉色不好看。
再之后......
周海旭就跳樓了。
......
作為當事人的同班同學,藝術班所有人在事發(fā)第一時間就被叫到了會議室,全班四十八人,一個人一個人地問過去,任何和周海旭有關的蛛絲馬跡都被記錄下來。
會議室里還有穿著警服的人,校長親自旁聽,空氣凝重,氛圍窒息。
所有人詢問完,他們班率先放了學,班主任叮囑他們,如果想到了什么細節(jié),隨時打電話告訴老師,回家告訴爸爸媽媽,不要將這件事外傳,畢竟不是什么好事。
任尋撓了撓頭:“姜黎玫也是夠慘的,她是最后一個和周海旭說過話的人,所以要調查,就要從她開始?!?p> 幾次三番,任尋終于記住了姜黎玫的名字。
沒人看見任遇臉上的僵住的神情。
任父任母聽完,沉默了很久,任父嘆了一口氣,看向任尋:“欺負周海旭的事,你有沒有參與?”
任尋嚇了一跳,坐椅子上站起來:“我沒有,我們都沒有,我都說了,我們頂天也就是不理他,躲著他,誰會有那閑工夫欺負他?”
任母也有些哀嘆,都是當媽媽的人,她任尋的手拉過來,覆上手背:
“不說了,不說了。”
因為這件事,全家的氣氛都變得低沉,任母去讓阿姨熱兩杯牛奶,兩個孩子喝完早點睡,明天還要上學的。
說完又突然想到什么,回頭問任尋:“你們明天還要去學校嗎?”
任尋聳聳肩:“去啊,學校不想把事情弄大,學還是要上的?!?p> 一切如常。明天是期末考試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