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至原點,所有的故事都有一個相遇的開始。
他們第一次見是在什么時候?
同樣的問題問姜黎玫和任遇,會有不同的答案。任遇記得清清楚楚,是高二那年的開學典禮,他作為學生代表上臺講話。
所有教過任遇的老師都這樣說任遇:
沉默內向,學習認真,唯一缺點吧,就是太鉆牛角尖,不像個年輕人,像個小老頭。
年紀小小,心思太重。
演講稿是任遇提前半個月寫好的,當時還在放暑假,他拿到語文老師家里,請老師幫忙潤色過,然后背誦。
如今脫稿流利,任遇還是不放心,開學典禮八點開始,他六點半就在操場主/席臺一側等著了,默背稿子,一遍又一遍,生怕出一點紕漏。
安城地處東北,入秋早,頭一晚又下了一場大雨,全城大降溫,洗干凈了夏天最后一點余熱,清早寒意逼人。任遇穿安城九中的秋季校服,單薄一層,覺得有點冷,首先擔心的竟然不是感冒,而是一會兒上臺會不會牙齒打架,吐字不清。
七點,越來越多的學生進校門,先去教室放好書包,然后到操場集合。
三個年級的學生涇渭分明,看外表就看得出來。頹著腦袋直打呵欠的是高三,高一新生還沒發(fā)校服,穿得五花八門。剩下的就是高二了,嬉笑打鬧,用不完的精神。
任遇躲在主/席臺后的隱秘處,捂著耳朵一遍遍背稿子,不知背到第多少遍,突然就聽見有人喊他:
“同學,同學?!?p> 任遇聽見了,詫異回頭。
“我在這,這。”
主席臺靠著操場一側,背后就是圍欄,圍欄外面站了個女生,朝他瘋狂擺手。
“哎呦喂,你干嘛呢,我喊你好多遍你也聽不見?!?p> 女生扎了一個高高的馬尾辮,露出光潔額頭,一雙狐貍眼彎彎又靈動,說話是埋怨的,臉上卻是笑著的,清早陽光照在她臉上切割出細碎光影,耳垂上小小的耳釘亮晶晶晃人眼。
“同學,你幫我個忙唄。”
任遇的視線從她的耳垂上移開。
“那邊,好多磚頭,你幫我搬一些好不好,很簡單的,就是摞起來,摞高,我墊一下腳?!?p> 女生指了指圍欄里頭的沙土堆,那是暑假工人們修操場留下的,還有些磚頭石子。
“我們年級主任在校門口抓人呢?!?p> “抓什么?”任遇下意識問道。
“......衣冠不整。我們還沒發(fā)校服,我就隨便穿了,可誰知道九中校規(guī)這么變態(tài),不讓穿裙子?”
女生語氣嬌嗔,什么戾氣也沒有。
任遇順著她的話往她身上瞧,匡威帆布鞋上面是短牛仔裙,露出筆直纖細的一雙腿。
他還沒說話,女生又開口了,聲音甜絲絲地央求:“欄桿太高了,墊一下腳我才敢跳,同學,拜托啊,你幫我搬一下好不好?救人一命,一會兒操場人多我就不好辦了?!?p> 身后的大喇叭開始催促學生們,快點到操場集合。
任遇沒再猶豫,在女生的指揮下,反復幾個來回,把磚頭擺成幾層,摞高。他還在檢查牢不牢固,女生已經(jīng)把書包扔過來,作勢要爬圍欄了。
“你轉過去啊,我穿裙子呢?!?p> 任遇臉一熱,急忙轉身,還不忘提醒:“可能不穩(wěn),你小心一點?!?p> 女生動作干凈利索,三兩下攀到頂,話音未落,已經(jīng)從尖尖的圍欄上跳下來了,拍了下任遇的肩膀:“好了好了,下來了?!?p> 任遇回頭,被她的馬尾掃到脖頸。
女生利落拎起書包,撣了撣上面的灰:“剛開學,班主任還沒認全人呢,這會兒教室沒人,我在教室躲著不參加典禮了,少我一個估計也沒啥事。”
她在任遇的注視里背上書包,偷偷瞧了一眼校門口,年級主任已經(jīng)抓了一群穿裙子和破洞牛仔褲的學生,正在記名字。
“救命之恩不言謝了同學?!?p> “等一下!”任遇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不對了,叫住女生,指了指自己耳朵:“學校也......也不讓戴那個?!?p> 女生愣了一下,摸了摸耳垂上小小一顆的耳釘,笑了:
“忘了,這就摘。”
紅色身影快速跑遠,穿過一群枯燥的藍白校服,人群之中裙角翻飛,書包跟著馬尾一晃一晃。
任遇一直望著那背影,直到消失在高一教學樓,才回過神,把磚頭一塊一塊恢復原位。
那天的開學典禮很成功。
任遇脫稿演講,作為上學期期末全市統(tǒng)考第一,收獲很多夸贊與掌聲。他下臺,站回班級隊伍,低頭扶了扶眼鏡。
“站直了,不要總低頭?!卑嘀魅紊欣蠋熍牧伺娜斡龅谋常骸盀槭裁纯偸遣蛔孕诺臉幼幽兀俊?p> 任遇挺了挺背。
他不是不自信,只是站在別人的目光里,總是覺得局促。敏感性格的人會比別人多出很多煩惱,他總是不自覺去探究別人眼神里的溫度。
擔心被人忽視,也害怕太被人重視。
好像天平的兩端,哪一側都會讓他不安。
任遇想起那雙清凌凌的眸子,他站在那雙眸子里,倒是舒適自在,因為她看著你,就只是認真地看著你,陽光底下一片透明澄澈。
他望了望高一教學樓的方向,突如其來涌來遺憾。
不知道教室喇叭里有沒有典禮的轉播。
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