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五官明媚,張揚肆意,是那種帶有攻擊力的美。今天沒化妝,素著一張臉,添了一點點溫柔,但笑起來還是讓人挪不開眼。
是大雪后的晴陽,是冬日里的火焰。
永遠不會怯懦,永遠不會后退。
“任醫(yī)生,好久不見?!苯杳低逼拼皯艏垺?p> 早上一見,她以為他沒認(rèn)出自己,幾面之緣而已,從高中到現(xiàn)在時隔這么多年,不記得也正常。但看他在病房外徘徊這么久,心里有了答案。
“世界好小啊,任遇?!?p> 簡單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來,莫名就蒙上了一層柔柔的繾綣。任遇揣在口袋里手有些僵,手指發(fā)麻,大腦像被溫水淌過。
張了張嘴,總算順利叫出她的名字:“你好,姜黎玫?!?p> 。
姜黎玫笑得更明亮了:“呀,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你要去翻我的病歷呢?!?p> 任遇維持鎮(zhèn)定,抿出一個淡淡的笑。
“任醫(yī)生一會兒還有事嗎?”姜黎玫看了看走廊的電子鐘:“快下班了吧,聊兩句?”
任遇覺得自己機械運作了這么久的身體終于有了片刻喘息,追隨指令即可,她想要他怎樣,他就怎樣。
他跟著姜黎玫在走廊盡頭的窗前站定,可以看到樓下花園未清掃的積雪,還有一些稀稀落落在松枝上,只覺得清白可人,蕭瑟枯索一掃而空。
“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早上你來查房,我差點沒認(rèn)出你?!苯杳祩?cè)著身子,手指輕輕在窗沿上點著:“你變化好大呀,要不是我盯著你的臉多看了一會,就錯過了。”
不會錯過的。
任遇在心里想。
姜黎玫抿著唇,認(rèn)真思考:“我數(shù)數(shù)哈,高中,大學(xué)......我九年沒見你了?!?p> “十年?!比斡龃驍嗨?。
他比姜黎玫大一屆,姜黎玫讀高三那一年,他剛好來凌市讀大學(xué),從那之后,姜黎玫再沒見過任遇。
“十年了啊......”姜黎玫有點惆悵:“怎么辦,自己不想提年齡這事,但是又不得不承認(rèn)客觀事實,我馬上奔三了?!?p> 任遇輕抿唇,有些拘謹(jǐn):“都一樣?!?p> “一樣,也不一樣?!苯杳敌σ馕葱骸澳氵@么年輕就能當(dāng)主治醫(yī)生,還是凌市的三甲醫(yī)院,高考狀元誠不欺我。”
“你還記得。”
“怎么不記得!”
姜黎玫夸張地擰起眉毛:
“你是你們那一屆的市理科狀元,省第二,還是理綜滿分,光榮榜在學(xué)校貼了一整年,我們那屆高考第一雖然也挺厲害的,但跟你沒法比。任醫(yī)生,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p> 任遇有點怔愣地看著姜黎玫嬌唇一張一合。
夸贊的話他從小聽到大,但從她口中說出來,就是酥人心的好聽蠱惑。他也意外和驚喜,她記得他的事,記得這么多。
姜黎玫不知道任遇心里的風(fēng)起云涌,只覺得眼前這張臉熟悉又陌生,想起很多年的事情,又覺魔幻。
原來真的有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卻又完全不一樣。
“你弟弟這幾年怎么樣?”姜黎玫語氣淡然,好像在詢問一個毫不相關(guān)無比疏遠的人。
任遇心中一緊,強裝鎮(zhèn)定:“你們不聯(lián)系了嗎?”
“明知故問?!苯杳德冻鲟凉值谋砬?,格外嬌氣:“我和任尋分手這么多年啦!而且當(dāng)初分手刪得干凈,我去哪聯(lián)系他?”
任遇輕輕呼出一口氣:“他很好,在澳洲留學(xué)之后去了瑞士,忙他的畫展?!?p> “真厲害。你們兄弟兩個都很厲害?!?p> 姜黎玫望向窗外,淡淡夸一句,沒什么情緒。
任遇看著姜黎玫的側(cè)臉,非常非常想把這個話題趕快掀過去:“你的胳膊,怎么傷的?”
問出口就后悔了,這是什么鬼問題,她是他的病人,病歷紀(jì)事寫得清清楚楚。
好在姜黎玫沒察覺什么,只是抬了抬傷了的左臂:“昨天下雪,路上結(jié)冰,不小心摔的。我厲害吧,摔一跤腿沒事,反倒把胳膊折了?!?p> 任遇盯著白皙皮膚上的青紫,下意識就要去碰,及時忍住了,手攥了攥拳:“雨雪天,要小心?!?p> 話題到這里就停了。
姜黎玫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窗外始終沒有收回來,任遇順著她的目光望向一片白茫茫的花園。他覺得他們此刻起了同樣的念頭。
小心翼翼開口,卻被姜黎玫搶先:“你還記得的咱們學(xué)校的花園嗎?連廊下面的那個,有一樹玉蘭花?!?p> 任遇當(dāng)然記得。
他點點頭:“那棵樹還在,我去年回去了一趟,但沒趕上花期?!?p> 姜黎玫眼里閃過驚喜:“還在啊,那種樹能活那么久嗎?”
任遇也浮現(xiàn)一點笑意。他想向她解釋,其實不是的,他上次回母校剛好看到花匠在移栽樹木。依舊是玉蘭,但卻不是他們從前的那棵了。
手機鈴聲打斷他的話,姜黎玫揚了揚手機:“抱歉哦,接個電話?!?p> 她接電話時也有風(fēng)情,微微偏著頭,臉頰一側(cè)的碎發(fā)蕩阿蕩,指甲上是菱形水鉆,修剪精致的弧度。
她簡單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看著任遇的眼神就多了點憐憐楚楚:“任醫(yī)生,這個時間你該下班了吧?”
任遇看著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臉,下意識就點頭。
“那我請你幫我個小忙唄?不算耽誤你工作?!?p> 病房允許家屬每天一次探視,送些日用品,但有固定的時間段。葉琪就是個不靠譜的人,讓他幫忙送東西,他硬是錯過了探視時間,這時候正被困在樓下。
在姜黎玫面前,任遇學(xué)不會拒絕。
任遇乘電梯下樓,繞過工作通道,在一層大廳見到了姜黎玫描述的男人——
一身明晃晃的潮牌logo,夸張的彩片眼鏡遮住半張臉,十根手指起碼套了八個指環(huán),蹲在角落玩手機,腳旁邊是LV的neverfull,里面裝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臇|西。
任遇不動聲色打量過后,不自覺拽了拽自己的白大褂,走上前:“你好?!?p> 姜黎玫交代過,她拜托了一位醫(yī)生幫自己取東西。葉琪抬頭看見來人的白大褂,遂站了起來,拎起包,另一只手卻還在打字:
“你好,她要的東西,都在這了?!?p> 包包開口大,里面的東西一覽無余,護膚品,隱形眼鏡護理液,還有卸妝巾,看不懂的日文小膠囊,亂七八糟之中還有一個貼了可愛小貓貼紙的筆記本電腦。
都是很私人的物品。
任遇瞟了一眼,沒有接。
“你貴姓?”
葉琪剛在和自己剛搭上的妹妹聊天,根本無暇分身,聽到問題猛一抬頭:“啊......免貴姓葉?!?p> “現(xiàn)在過了探視時間,你不能上去了?!比斡雒鏌o表情,細框眼睛下神色無波無瀾:“東西我?guī)湍戕D(zhuǎn)交?!?p> 葉琪更懵了:“我......沒打算上去啊?!?p> 這句話惹了任遇不滿,他眉頭緊皺:“你是她什么人?”
“我......”葉琪咂摸了下他和姜黎玫的關(guān)系:“就算......朋友唄?”
輕佻的尾音,輕佻的笑,在任遇看來全都惹人生厭,不可饒恕,他于暗處又攥了攥拳,語氣更僵硬了:“給我吧?!?p> “......得,那麻煩您了?!比~琪看看任遇胸前名卡:“任大夫?!?p> 任遇接過東西,極快地嗯了一聲,轉(zhuǎn)身便走,兩步后又突然頓住。
他轉(zhuǎn)身看著那個花里胡哨的男人,語氣冷冷:“你不問問她現(xiàn)在的狀況嗎?”
“???”
“傷口狀況怎么樣,手術(shù)安排在哪天,手術(shù)的注意事項,這些你都不關(guān)心嗎?”
任遇瞟過還亮著的手機屏幕,是花花綠綠的表情包,一來一往,聊得火熱。
葉琪被問傻了,下意識跟著任遇的話走:“那......那她現(xiàn)在怎么樣?”
“手術(shù)之前會通知家屬來簽字,到時候你再問吧?!?p> 任遇甩下一句,轉(zhuǎn)身便走。
葉琪愣愣看著白大褂的背影快步離開,消失在電梯間。說來也怪,就這么一個照面而已,他分明看見任遇眼神里的不善,好像蟄伏著的野獸,極富攻擊性。
這是雄性動物之間的默契,不用多言的交流。
“什么玩意......”葉琪撓撓頭自言自語:“哎不是,現(xiàn)在三甲醫(yī)院醫(yī)生都這么傲的嗎?”
。
任遇沒有聽到葉琪的評價,他心里窩了一股莫名火,來處是何,自己也說不清。姜黎玫的包在他手里沉甸甸的。
推開病房門,姜黎玫果然閑不住,不知去了哪。他拽了兩下床單的褶皺,將其鋪平,然后把包小心放在床上。
隔壁床牛阿姨提醒道:“小任大夫啊,小姜出去啦,可能在走廊?!?p> 任遇笑笑:“好?!?p> 走廊沒人。
樓梯間也沒人。
任遇找了遍,忽然聽見走廊另一頭的拐角,護士站傳來清脆的笑聲,他鬼迷心竅地跟著聲音走,就看到姜黎玫一只胳膊吊著,另一只手撐著護士站的工作臺,正在和值班的小護士說著什么,逗得一群人咯咯地笑。
她向來是愛說愛笑的爽朗性格,走到哪里都惹人喜愛,不論處在何地,永遠是人群中心。
任遇停下腳步,遠遠看著。
失神的瞬間,他聽見心底清脆的裂帛之聲,好多好多過去喧嘩而至。
姜黎玫還是姜黎玫。
她永遠發(fā)著光,始終站在他心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