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真的有宿命嗎?
至少黃定相信。
多年前的黃定,本風(fēng)頭正盛,江湖年輕一代翹楚,也許有很多人并不認(rèn)識他,但“蝎尾”的威名早已傳遍江湖。
老年黃定常在思考,如果當(dāng)年沒有見過那一刀的璀璨,是否自己會肆意恩仇、縱馬江湖一生?
這世間本沒有那么多的如果,但他仍然會懷念。
年紀(jì)輕輕便享譽(yù)盛名,被稱為“雙毒”之一的“蝎尾”,自然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印證自我武學(xué)的機(jī)會。既然稱作“蝎尾”,那么敗在其手下的一方想來并不會太好受。
平平無奇的一天,松槐驛,客棧并不像往常一樣熱鬧,略有幾分清冷。
小二正在給桌上的客人送上剛泡好的茶水,茶香四溢,四散的熱氣模糊了隔桌對坐的二人面孔。
依稀可見中年人正在斟茶,他的動作十分緩慢,熱氣散去,虬髯豹眼,面容粗獷,其眼神中卻透露出平靜與仁慈。
中年人倒了一杯茶,對坐之人確依然未動分毫。
并非在茶館的每一個人都是來喝茶的,至少黃定不是。
“閣下并非為了品茗?”中年人打破了沉靜。
“我的朋友并不喜歡喝茶?!?p> “哦?你的朋友?”
黃定示意桌上的一雙金剛倒鉤,刀身色澤暗淡,越到刀尖處越是明顯。
中年人也不惱,竟真向著倒鉤問道:“那請問這兩位朋友喜歡喝什么?”
“我的朋友也不喜歡說話。”
“那你的朋友喜歡什么呢?”
“飲血!”隨著這兩個字,黃定整個人殺意已極盛。
“可惜這是茶館,并不是血館?!?p> “不,這雖是茶館,但要飲血也不難?”
“比如?”
“你?!?p> “可惜我的血并不好喝,以至于很多人都消受不了?!敝心耆硕似鸩璞p飲一口。
但黃定的鉤動了,金剛倒鉤本分主副一對,副鉤急射,沖向中年人。
眼看鉤子越來越近,中年人卻依舊沒有動作,黃定正在暗喜,因?yàn)殂^子瞄準(zhǔn)的是中年人的頭部,這中年人也不過是鉤下亡魂,為他的金剛雙溝徒添色罷了。
可黃定終究沒有等到鉤子刺破頭顱的聲音,靜,沒有任何聲音,因?yàn)辄S可已經(jīng)說不出話。
但凡任何一個人看見一件兵器沒有任何依托直直懸浮空中的話,他應(yīng)該都會感到驚駭。
黃定不是輕易退縮的人,在他的過往之中,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太多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經(jīng)歷,他信任自己,也信任自己的雙鉤。
說時遲,那時快。主鉤出手,已不可置信的速度,光電般已飛向中年人。
“?!保縻^并沒有直取中年人,而是飛速碰撞副鉤,隨即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以一道弧線飛向中年人的腦后。
前后雙鉤,見過這一招的人至今為止沒有活口。
然而,黃定第二次失策了,這一次是前后雙鉤竟分別靜置在空中。黃定大驚,暗道這是什么妖法。
正在沉思之際,雙鉤動了,只不過被中年人拿在手中,物歸原處依舊放在黃定面前,十分可惜的道:“不妨讓你的朋友試試喝茶吧?事實(shí)上,茶的滋味可遠(yuǎn)比血好?!?p> 黃定怒極,他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侮辱。閃電般的人影,抄起雙鉤,近身直取中年人。
風(fēng)雷變色,光電交加。
作為年輕一代翹楚,黃可出手本就是極快的,何況現(xiàn)在大怒攻心。漫天的鉤影,竟已經(jīng)挾裹著閃電之勢纏繞在中年人的周圍。
可鉤影雖快,鉤勢雖盛,卻始終無法傷及中年人。他和中年人中間,似乎相隔了一道墻,鉤子無論如何也無法進(jìn)入半分。
中年人并沒有出手,從始至終都沒有,他只在默默品茗,而茶碗慢慢快要見底了。
他輕嘆一口氣,放下茶碗。黃定見此動作,大驚,多年拼殺的本能讓他預(yù)感這一擊不簡單,急回鉤后防,以雙鉤護(hù)住胸前。
中年人也沒有太多余的動作,他將自己手中的茶碗輕輕地推至茶壺。茶碗和茶壺輕輕地碰撞,碗和壺在碰撞的一剎那,并沒有碎,只是從左到右,分別分成兩個半茶碗以及兩個半茶壺,黃定在一瞬間懷疑自己面前的是一個戲法師,可如果只是一個戲法師,早已死在自己鉤下幾百次了。
黃定不明白,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出招。但他馬上就要明白了。
茶碗分開了,茶壺也分開了,那茶水呢?
茶水在茶壺裂開的一瞬間消失了,但他黃定整個人、整個身體倒飛出去,直至撞到十丈后的大樹上時,他才明白茶水究竟去了哪里?
茶水在他的胸前!茶水化成的刀打在他的胸前!
只有在他被擊中的那一刻,他才看清,整個茶水分的很細(xì)很細(xì),竟像一柄巨大的水刀撲殺而至。
可惜,他明白的已經(jīng)太晚了。
下一刻,茶水真的消失了,融入了他的血液。半靠在大樹上的黃定從胸口不斷滲血,傷痕并不大,但他的五臟六腑卻仿佛像千斤巨錘撞擊過一樣,渾身氣血不斷亂撞,這種感覺著實(shí)不好受,但他還是強(qiáng)撐著讓自己清醒:“你究竟是何人?”
“一個喜歡喝茶而不喜歡飲血的人?!?p> 黃定也終于明白自己錯的是多么離譜,他引以為傲的武學(xué)在對手的眼里就像一直螻蟻一般,實(shí)在可悲。
“殺了我?!彼褜?shí)在不想受到屈辱。
“我早已說過我不喜歡飲血,茶的滋味遠(yuǎn)比血液好,也更簡單?!敝心耆艘哑鹕黼x去:“每一個人都不喜歡流血,我只是喜歡你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你是誰?”黃定用最后的力氣像遠(yuǎn)方的背影問道,可終究是沒有回應(yīng)。
多年之后,黃定依然記得那一刀,來自陌生人的一道水刀,擊碎了他的少年夢想,也抹去了他內(nèi)心的暴戾。他并沒有荒廢自己的武學(xué),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和中年人一戰(zhàn),和那刀勢一戰(zhàn)。
誰沒有夢想呢?無論是誰,都有權(quán)利擁有自己的夢想。只可惜,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秉承初心。
無論是誰,無論是什么夢想,能堅(jiān)持到最后都將值得尊敬。
這是黃定的宿命與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