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槍之煉金術(shù)師
就在這時,
“哇!”“呀!”
兩人腳下同時絆到了什么。
短暫的沉默告一段落。
“痛死了啦……”
信一嚷嚷著摸出手機,打開翻蓋。
借著屏幕的亮光,他看清楚了撞上自己脛骨的到底是什么了——
落滿灰塵的十年前艾尼克斯魔法百貨商城的一張噴繪海報。
“什么嘛,原來是廣告牌……還以為踩到了機關(guān)暗器?!?p> “廣告派?那是什么食物?!?p> 舞迷對這個詞產(chǎn)生了奇妙的誤解。
她“嘿咻”地撲了上去。
就像從來沒見到過沙丁魚罐頭的野貓一樣,先是摸摸銹跡斑駁的邊框,再是碰碰海報里帥哥直挺的鼻梁,最后還貼上去用鼻子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也不嫌臟。
“咳咳咳……被灰嗆到了啦……”
“那樣當然會被嗆到啦!哎呀,真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了……”
盡管嘴上牢騷不斷,信一還是抱起舞迷的身體把她從臟兮兮的廣告板上挪開了。
真是個少根筋的傻瓜——信一這么埋怨著順手拍走少女膝蓋上的灰塵。
不是為了去確認黑白斑馬襪的入手質(zhì)感哦!
“嘻嘻……得救了~謝謝小一!”
“啊、啊嗯,是嘛……太好了呢……”
信一不太習慣在腦補的過程中突然被人道謝,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他接著隨口問了一句:“你不會沒有見過廣告牌吧?”
“咦?蘇伊沒有這種東西誒……不過這到底是什么派啊,感覺一點都不好吃……”
“哈?。?!”
信一擺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轉(zhuǎn)過頭。
舞迷則笑著投回言之鑿鑿的認真眼神——不像在信口胡言。
“蘇伊那邊有一群自私的家伙,相信自己的力量才創(chuàng)造一切”——信一和由里子小姐曾經(jīng)在下午茶的聊到過這個話題。
不過……
再怎么依靠自己的力量,也不至于把其他人的存在價值全盤否定吧?
沒有分享、沒有交流、沒有認同、沒人贊許、沒有平臺、沒有合作,甚至連會使用到廣告這種傳播手段的個人或組織都沒有——蘇伊的價值觀到底有多閉門造車?。?p> 在這么封閉的人際環(huán)境中,難怪舞迷交不到朋友。
“這塊廣告派是不是變質(zhì)了喲?”
“你從剛才開始就把廣告牌的‘牌’字和蘋果派的‘派’字搞混了……”
“嗚咪?”
“聽好了,廣告牌不是食物,是用來掙錢的手段。你看,這塊廣告牌上不是印了一根元素法杖嗎?所謂商品這種東西,如果有更多人看到它、了解它,就會更容易賣得出去,也就更容易賺到錢了?!?p> “哇塞……正好跟我們的魔導(dǎo)師協(xié)會相反呢……在我們那邊,如果魔導(dǎo)師研究出來的元素技能或是煉金術(shù)道具讓別人知道了它的功能和價值,那就大事不好了!對每個魔導(dǎo)師而言,他們的研究成果都是獨一無二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越少人知道它的功能,它的實戰(zhàn)價值就越大?!?p> “那可真是非常自私的想法。”
“人家也這么認為。別人看不到自己的本事,那豈不是沒辦法耍帥了?”
“喔!這句話說到我心坎里了!”
嘿——
兩人高舉拳頭結(jié)實地一碰。
就像NBA開賽前的“兄弟進場儀式”那樣。
“不過按照小一的定義,這塊廣告牌也很奇怪……為什么這種一個人都沒有的地底下,要做廣告呢?不像有人會看的樣子。”
“地鐵還沒有停運的時候,站臺出入口的地方還算蠻熱鬧的?!?p> “地鐵啊……人家討厭那個東西。一大群人關(guān)在小小的鐵箱子里一言不發(fā)的,多恐怖啊!鉆進隧道的時候,兩眼一抹嘿,‘哇——’地一下就像在表演鬼片那樣!”
“看樣子你們那邊的社會學(xué)研究應(yīng)該很難展開?!?p> “這塊廣告派是因為上了歲數(shù)、沒人維護的關(guān)系才會掉下來的吧?”
“嗯嗯,聰明。”
“別小看人家哦。師父夸我是個‘稍不留神就會把藏起來的草莓醬全部吃個精光的精明小鬼’!”
“不,我覺得那應(yīng)該不是在夸你吧……”
信一無奈地聳聳肩,把手機舉到眼前。
十點四十六分。
距離他們闖進地下空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小時零五分鐘。
再不快點找到出路,搞不好今天就要睡在這個時間沒有活人走進來過的鬼地方了。
“走吧?!?p> 信一指了指跟廣告牌一同出現(xiàn)的右轉(zhuǎn)岔路。
但是,他的視線卻像被廣告牌釋放的磁場深深吸引住了一般,怎么也轉(zhuǎn)不開。
與其說是轉(zhuǎn)不開,不如說是不想轉(zhuǎn)開。
“怎么啦,小一?”
“噓……”
他注意到了某種線索。
在它逐漸清晰成型之前,信一不想被可能發(fā)生的輕松愉快的對話分心。
信一是按照迷宮求生法則中“見到岔路就右轉(zhuǎn)”的單一法則,來確定在地下空間中的行進路線的。但是奧利安特的地下軌道遠比一般的迷宮復(fù)雜,右轉(zhuǎn)規(guī)則并不適用于這種高等級迷宮!
理解到這一點后,信一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愚蠢之處——固執(zhí)地遵守右轉(zhuǎn)規(guī)則反而讓他忽視了一些顯而易見的線索。
從最開始就應(yīng)該注意到的線索。
比右轉(zhuǎn)更靠譜。
“舞迷,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好嗎?”
話雖如此,但是這個線索失敗的可能性也很高,信一不想讓舞迷跟著他白跑一趟。
而且,如果當著舞迷的面迎接“失敗”的當頭棒喝絕對會是一件聽上去就遜到家的糗事。
因此信一才會如此建議道。
“可是……人家覺得這種狀況下還是兩人在一起比較好誒……畢竟追在人家身后的不僅僅是裁決者喲,還有身份不明的奇怪家伙。”
“放心啦,你可別忘了我們在黑暗中橫沖直撞地亂晃了那么久哦!就算我們沒把尾巴全部耍掉,他們也一定會跟丟了啦。我就稍微去探下路,馬上回來!”
說完信一拋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舞迷,朝與岔路相反的方向跑去。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雙腳踩在碎石路上發(fā)出的響聲,在寂靜的空間里不斷被重復(fù)。
信一也開始在自己心中默念。
如果沒猜錯的話……
如果沒猜錯的話——
廣告牌只有在地下鐵站臺,準確地說只有月臺附近才會有。
他們踢到的那塊廣告牌,大概是因為閑置時間太久,螺絲松動的關(guān)系才會從墻上掉下來。如果那塊廣告牌就是某個站臺廣告位的第一塊或者最后一塊,那就說明站臺本身,肯定就在它前面不遠的地方。
“我怎么現(xiàn)在才注意到這點呢!”
信一把手機的亮光照向左邊的墻壁。
青灰色水泥墻面一字排開,在黑暗里不厭其煩地往前延伸。
一塊接一塊。
毫無特征。
讓人厭煩。
但信一還是耐著性子,把視線順著落在墻上的圈形光斑往前找去。
有了!
終于,跑出十幾米后,第二塊廣告牌出現(xiàn)在他眼前。
沒有掉下來。
孤伶伶地懸在墻壁上。
“Bingo!”
信一興奮地打了個響指。
這時,手機的電源警告燈閃爍了起來。不得已信一只好把它放回口袋。
但是應(yīng)該也用不著它了吧——信一這么認為。
只要沿著廣告牌延伸的方向跑,他就能找到站臺——接著就能找到出口,而定向結(jié)界內(nèi)部的發(fā)生裝置是可以隨意開關(guān)的,不用擔心出不去的問題。因此一切迷局和難點都已經(jīng)迎刃而解了。他們不用再像剛才那樣,無頭蒼蠅似的亂鉆了。
“喔!”
又是一個響指。
他毫不掩飾自己內(nèi)心中的驚喜,得意忘形地笑出了聲。
潛能就是這么一種奇怪的東西。只有當人身處絕境,它才會偷偷出來幫上一把,而一旦脫險,它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五個響指過后,站臺如期出現(xiàn)在了信一右手邊。
信一翻身爬上月臺,爬上早就不再通電的自動扶手。
然后信一來到了荒廢長達十年多的——換乘大廳。
跟隧道里一樣,這里也很靜。
腳步聲在四周回蕩。
只要信一不說話,那么四下就立刻恢復(fù)寂靜。
風聲、老鼠聲、滴水聲、不明來源的窸窣窸窣聲,廢棄建筑里常見的這些聲音這里一樣都沒有。
“這什么鬼地方,寂靜嶺么?雖然廢置了十年,也不至于那么陰森吧?”信一忍不住發(fā)了句牢騷。
“趕緊走吧……”
舉起手機,他利用屏幕光線確認了一下四周的狀況。
光線穿過空氣卻看不到半粒漂浮的灰塵。
偌大的人造地下空間完全跟死了一樣。服務(wù)臺、檢票窗、安檢臺這些十年前的崗位,現(xiàn)在仿佛是一塊塊立在墳地里的墓碑,它們早就喪失了原有的功能,如今存在的唯一意義恐怕只剩下向看著他們的人兜售恐懼罷了。
就連地面也是異常的“干凈”。雖然鋪滿了厚厚的灰塵,但卻看不到任何移動的痕跡。別說人了,這里連一點生命逗留過的跡象都沒有。蜘蛛、飛蟲、老鼠、蝙蝠之類的喜暗生物,完全沒有它們的蹤跡。讓人感到更為膽寒的是,地下的陰暗、潮濕明明特別適合蕨類植物生長才對,但是這里卻連半片苔蘚都看不到。
好像從封禁那天起,就再也沒有活物來過一般。
干凈得,只剩下灰塵了。
恐怕這是長期受到了來自定向結(jié)界的強大精神魔力輻射所導(dǎo)致的情況。
“……太蕭條了……”
信一不禁皺了皺眉。
誰都不喜歡呆在這種安靜到死的地方。
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被這股詭異的感覺帶到另一個世界。
“……但還好指示牌上的字還看得清……嗯……搖籃庭院?也就是說,這里是三助山?”信一租的公寓在佘山山腳,而三助山就是佘山邊上的那座山峰——兩者同屬于弗里茲山脈。
換句話說,這里離西界區(qū)不遠。
“超Lucky!沒想到在地底下隨便走走都能把方向走對。”油然而生的一股瞎貓撞到死耗子的興奮感把信一緊緊包圍。
地下空間的違和感。
寂靜嶺般的不安與恐懼。
定向結(jié)界所導(dǎo)致的異常現(xiàn)象——這些全被他拋諸腦后。
在那一瞬間,他似乎產(chǎn)生了休普諾斯事件就會在他們登上地面那一剎那完結(jié)的錯覺。
人在得意時候,就會懈怠對周圍的觀察。
一旦失去了預(yù)判優(yōu)勢,對手的突襲就會致命。
對弱者而言更是如此。
“真是的,難得也應(yīng)該對自己的推理有點信心嘛?!?p> “浪費了在舞迷面前耍帥的絕佳機會……唉,趕緊回去把她帶過來吧。”信一用惋惜地喃喃自語,然而在他轉(zhuǎn)身的一剎那,他的動作不自覺地瞬間僵硬了。
身后不遠處——竟然有道人影站在那里!
廢棄的地鐵站臺內(nèi)部沒有任何光源。
漆黑。
不見五指。
如果不是那道人影的右手臂散發(fā)著淡淡的藍色魔力光輝,信一或許根本就留意不到。
不過,就算如此——僅憑這點微弱的魔力光輝,想要辨認出對方的相貌也是不可能的。事實上,連身高這種輪廓性的信息都非常模糊。
但是在思維慣性的作用下,信一想當然地就把那道人影當成了舞迷。
畢竟從一個多小時前相遇算起到進入地下空間以來,跟他在一起的就只有舞迷一人。而且這里——這個被定向結(jié)界封印了十年的地方也不像會有其他人進來的樣子。
信一松了口氣。
“什么嘛,是舞迷啊……你這丫頭跟過來了怎么也不出聲呢?嚇了我一跳哩!”
對方?jīng)]有回話。
難道因為我把她扔在一邊獨自行動的關(guān)系,所以她又生氣了?
“傷腦筋……”
信一胡亂地撓著頭發(fā),往人影的方向走去。
哄女孩子開心并不算信一的專長,
“嘿嘿”
信一用一聲標志性的傻笑開頭。
“我找到出口了哦!咱們馬上就能從這個怪兮兮的地方出去了耶!怎么樣,我是不是叼上煙斗就有愛倫·坡的風范兒了?”
對方還是沒有回話。
我果然不適合干這種事情。
信一放棄般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他馬上就想到什么似地搖搖頭。
——太好了師父,人家終于交到朋友了耶!
舞迷那副欣喜若狂的表情浮現(xiàn)在信一眼前。
所謂Amicus——朋友,英文中還有正義伙伴的語意——就在不久之前,信一還是把這個單詞當作一種虛幻、無聊的泡沫字眼。然而在自殺沖動事件中目睹了愛麗莎和暮憐之間的深刻友誼,這個想法似乎跟著有些動搖。而現(xiàn)在,這股動搖在由里子小姐失蹤后的這幾天越發(fā)強烈,甚至逐漸具備了撼動大腦深處某種根本性立場的力量。
他的煩躁、他的不安、在他胸口中創(chuàng)開的那個大洞——全是這股動搖的產(chǎn)物。
所以,
面對友人的“異狀”,
信一不想再像去年暑假結(jié)束時那樣退縮。
他收住后退的腳步,轉(zhuǎn)而向“舞迷”走去。
“唉……真拿你沒辦法。那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如果你最近沒地方想去的話,可以先暫時住到我家里~”
對方還是沉默不語,但是散發(fā)著藍光的輪廓似乎微微一抖——仿佛忍不住要笑出聲那樣。
把它當作好兆頭的信一徹底放松了下來。他換上平常半開玩笑的口吻開始調(diào)侃起來:“不過你可別想一直賴著不走喔!想要住下去的話,沒有前田老爺爺?shù)脑试S可不行喲!”
“……”
“嘿嘿嘿!所以你就不要鬧別扭了嘛~”信一對著人影招了招手:“來,快跟我走吧!”
對方?jīng)]有回答好或者不好。
只是鼻間哼出一聲冷笑。
幾近鄙夷的冷笑。
露骨的冷笑。
然后——
肩頭微微一振,發(fā)光的半邊手臂冷不防地揮出一道撕破黑暗的藍色閃電。
不可思議地,
那道軌跡準確貫穿了信一伸出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