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由里子
暮憐的近聞為信一的黑色星期五蒙上了一層灰暗的前景。
原因不明的神經(jīng)性昏厥。
聽上去像是一個醫(yī)學上的棘手病例。
但是直覺告訴信一:這件事情可能沒有那么簡單。
不過,也僅僅是直覺。
吃過午飯,坐公交回到西界區(qū),已經(jīng)到了下午兩點。
下車后,從車站出發(fā),信一沒走幾步,就被悶熱而又潮濕的空氣弄得氣喘吁吁。
云層很厚。
蜻蜓低飛著。
一路走來,蟬鳴更是擾人。郊區(qū)的油蟬呼吸著大自然吐納的芬芳氣息,叫喚起來也比市中心的那些熱鬧得多。
道路兩旁放眼望去,信一只能看到兩列矮小老舊的平房——七八成已經(jīng)不再住人了。除了這些以外,就是兩列茂密但又參差不齊的行道梧桐。可悲的是,信一的公寓恰恰位于這片綠樹成蔭的大道盡頭。微妙地享受不到一點樹蔭的好處,壞處倒是一個不拉——蟲子多、晚上睡覺不消停、每年花季的時候味道特別濃等等。
仿佛是被蟬鳴聲弄煩了,信一加快腳步,穿過一幢老舊的矮平房。來到更老舊的公寓前院。這個樸素的院子倒是挺大,容納下了車棚、晾衣架還有圓形小花壇之余,還留出一片不小的空地。山竹編制的一圈簡易圍欄為它增添了幾抹綠意。
走著走著,信一又開始了胡思亂想:“如果我昨晚摔在這里而不是掉到后面的話,或許就撞不上那個女孩子了……雖然被她卷入了奇怪的麻煩中,不過真要擦肩而過了,我一定會覺得可惜吧……“
懷著復雜的心情,他抬頭望了一眼住了快五六年的老房子。
這幢不知道什么時候建造的不知名的老式公寓一共只有有三層樓。外觀很老土,設(shè)計上也沒有考慮到隱蔽性。每層的走廊幾乎可以從外頭看見,而且走廊的盡頭就是公用的衛(wèi)生間和淋雨設(shè)施。信一不止一次地看到過,洗完澡后一絲不掛的前田爺爺從那里走出來……
公寓的布局也跟它的外觀一樣陳舊。在每層樓上,三套客房和一間公用設(shè)施毫無美感地對稱分布在樓梯左右。空間結(jié)構(gòu)上也略顯擁擠,不過還好,這些房間并沒有全部住滿房客。除去房東前田爺爺自己住的那間,有人住的房間只有五間。信一的房間在二樓,以樓梯口為對稱軸的另一邊就是“最強煉金術(shù)士”沼木由里子小姐的房間。三樓的兩個房間,住著一個五六十歲少言寡語的神父還有一對很少露面的年輕情侶——信一和他們交談甚少,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竭@種地方來。
“能住到這里來的人,估計也跟我一樣窮吧?”
信一自我安慰地這么說道,然后準備推門而入。
就在這時,有人突然拍了他的右肩——修長而又白皙的手指,干脆利落地在完成拍打動作后,還順勢一抹劃過了他的側(cè)臉。
那是挑逗味十足的動作。
下一秒,一張慘白的面孔猛地出現(xiàn)在眼前。
鼻尖與鼻尖輕微地接觸。
零距離。
“哇——!”
信一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驚叫?!坝?、由里子小姐,你、你什么時候跑到這里來了?怎么一點腳步聲都沒有?你是幽靈嗎?”
“幽靈?你在亂七八糟地嘀咕什么啊?!弊顝姛捊鹦g(shù)師不滿地眨了眨她那對三白眼,然后把臉湊得更近了,她幾乎是在嘴唇都快要貼上的極近距離開始數(shù)落信一的不是:“雖說你那副蠢像很對本小姐胃口,不過什么叫‘由里子小姐怎么跑到這里’?本姑娘也住在這幢房子里,出現(xiàn)在這里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莫非你很希望本姑娘走人不成……”
或許,這段臺詞應(yīng)該用問號加上感嘆號來結(jié)尾——才能更加惟妙惟肖地表達“最強煉金術(shù)師”心中的不滿情緒。但是,說話者本人卻嫌提高語尾的聲調(diào)太過麻煩,因此只是使用了波瀾不驚的、懶洋洋的語氣。
歪打正著,
信一對這種成熟女人的說話方式頗具好感。
由里子口中呼出的氣息吹拂在信一臉上。
他覺得自己有點臉紅了,于是顧左右而言他地胡亂掩飾起來:“唔,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是那個啦!我只是沒想到你發(fā)明了這么有沖擊力的恐怖片打招呼方式!怎么說呢,總之我覺得由里子小姐好厲害耶!”
“哈哈哈!少年郎,你這句話本姑娘愛聽……”
仿佛是開懷大笑消耗了她額外的體力,由里子小姐終于直起身子,和信一拉開了距離。她把被黑色皮夾克緊緊包裹的纖細手臂反向交叉在腦后,充分拉伸肌肉地伸了個懶腰。
蜂腰悠然輕擺。
胸線傲然挺拔。
毫不在意地,最強煉金術(shù)師就在一名青春期男生面前,展現(xiàn)了自己凹凸有致的身體曲線。
這讓信一想起了昨晚撞到的那位喜歡抬頭挺胸抬頭、彰顯自己胸部發(fā)育程度的飛行少女。
莫非女性煉金術(shù)士的身材都特別棒?
煉金術(shù)還有塑身功能?
“怎么可能……”他呵呵呵地傻笑著把視線投向正在旁若無人地作著體操轉(zhuǎn)體運動的由里子小姐。那種優(yōu)哉游哉的動作,一點也沒有運動的氣息,反而讓她全身籠罩在懶散的紫色特效包圍中。
雖然在信一心目中,這絲毫不影響由里子小姐的魅力。
無論春夏秋冬,始終堅持一身長靴皮褲皮夾克的打扮,加上那頭漆黑的長直發(fā),由里子小姐不愧為搖滾樂的骨灰級愛好者!那中型叛逆風格的長相也是一級棒!三白眼+豐胸翹臀=最性感頹廢派大姐頭!
“哈哈,我沒必要這么歡呼吧?”
信一抹去了額頭上被太陽炙烤出的汗水,有點好奇地問向由里子:“今天怎么還是穿皮夾克,由里子小姐難道不怕熱嗎?”
“本姑娘脫下皮夾克十秒,就會變成超級賽亞人……”
“哪有這種變身方式!而且這種設(shè)定的限制也太大了吧?比方說,洗澡的時候還有睡覺的時候該怎么辦——難道穿著夾克一起洗?”
那怎么能把要洗的地方洗干凈——由里子有氣無力地反駁道:
“洗澡的時候,本姑娘還是會全部脫光。就算是我偶爾也會遵守那種程度的規(guī)則。至于睡覺……只要本姑娘愿意,一年不睡覺都沒關(guān)系。實在要睡的話,也沒有必要換上睡衣。隨隨便便找根晾衣繩一躺就行了……”
“你是小龍女嗎?這種高難度技巧也能辦到?”
“真笨,用點煉金術(shù)就行了……”
她輕描淡寫地如此答復,但卻讓信一不得不感到佩服。
與普通煉金術(shù)士不同,由里子小姐是一位熱衷于把精神力應(yīng)用在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另類煉金術(shù)士。通常情況下,精神力魔法的主要用作防身或是戰(zhàn)斗手段——并不能取代科技。原因顯而易見,使用精神力魔法的負面效果之一就是造成大腦額外負擔。
然而,由里子小姐卻能毫不在意地、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使用由精神力驅(qū)動的煉金術(shù)改造裝置。比較有代表性的杰作有:精神力電風扇(想吹哪里就吹哪里)、精神力微波爐(自由自在地用腦波控制火力,烹調(diào)美****神力臺燈(隋開隨用,亮度隨心調(diào)節(jié))還有最為夸張的精神力摩托車(那是一個恐怖的道具)等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由里子小姐不愧為最強——擁有著最強“無底洞”式精神力儲備。她的那些東西給其他煉金術(shù)士用的話,估計不出五分鐘就暈厥了。
話雖如此……但是——
“其實我挺想看你穿女裝的樣子……”唯獨在這方面上,信一覺得有點可惜?!霸捳f,今天少說也有35℃的樣子……”
“心靜自然涼。”
“不要把這種中年人才說的話掛在嘴邊!由里子小姐只比我大了沒幾歲,不是嗎?美女又要有美女的樣子嘛……”
信一發(fā)自內(nèi)心地扼腕嘆息道,然后跟在由里子身后走進公寓。
反手帶上鐵門。
往里走上幾步,一股潮濕味的、有點像發(fā)霉稻子的味道的空氣迎面撲來?!爸ā薄爸ā钡牡匕鍛K叫也在兩人腳底響起。不僅是走廊的木地板,有幾節(jié)臺階也會發(fā)出這種慘叫。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慢悠悠地晃到了二樓。
就在信一準備揮手道別之際,由里子把他叫住。
“少年郎,到我家里坐一會兒吧?”
“咦?現(xiàn)在?”
“嗯,正巧本姑娘想要問你點事請——關(guān)于自殺沖動?!?p> 光線在這一瞬間突然變暗。
也許太陽正好是被烏云擋在了背后。
陰沉下來的天空將窗格的倒影打到了由里子小姐的臉上。由里子小姐臉那副懶散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被數(shù)條歪曲的黑色小手緊緊纏繞,倘若她現(xiàn)在就被一扇忽然打開的真理之門拖了進去,信一也不會覺得奇怪。
真理之門……
信一停下了腳步,身體轉(zhuǎn)向由里子小姐,不解地問道:
“怎么會突然想找我問這件事?”
“這是本姑娘的事情,你只要負責乖乖回答‘愿意還是可以’就行了?!?p> “完全就是一個意思吧?我就沒有反對的權(quán)利嗎?”
“沒有。”
她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后把鑰匙插進把手,順時針轉(zhuǎn)動了兩圈。“不管你說出來什么理由,本姑娘都不接受的……”
說話間,她輕輕一點把門推開了。
單手插腰,最強煉金術(shù)士改用最強硬的口吻厲聲命令道:“給本姑娘進去!”
“……”
由里子的命令和愛麗莎的問句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相似。說出這些臺詞以后,就意味著信一喪失了所有的權(quán)力——疑問權(quán)、反駁權(quán)、上訴權(quán)、求饒權(quán)、逃避權(quán)等等。她們是不會理睬信一接下去要說什么的。倘若信一不從,那等著他的就是修羅式的強制執(zhí)行(一般情況下就是暴力)。
對不起了……山中搖曳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