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四平仿佛還覺得張氏受到的沖擊還不夠大似的，又再添了幾句：“京城府里原本在書房侍候的人，郡公爺出事時正好在屋外，也不知道是否看到、聽到些什么，郡公爺頭七還未過，他們就都被打發(fā)了，換上了侯爺和夫人得用的人。這些人與其他被打發(fā)的人不一樣，其他人是被攆到了城外的莊子上，他們卻是被攆到了山東的莊子，名義上是辦事不力，郡公爺暈倒時驚慌失措，不堪大用，被貶了，事實(shí)上三七都還沒過，剛進(jìn)山東，他們就被打死了。這事兒是夫人派了親信悄悄把人押去山東，在路上辦的，旁人并不知曉，連他們的親友，只怕也以為他們眼下還在山東莊子上做活呢?！?p> 張氏驚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張朝義向她提出這個疑點(diǎn)時，還有可能是他恨極了趙炯，又有心勸張氏為孫子爭奪侯爵之位，因此恨不得往趙炯身上多栽幾個罪名的話，汪四平的話就等于是間接證明了趙炯對郡公爺之死負(fù)有直接責(zé)任的事實(shí)，否則，被撤換的下人有這么多，為何偏偏是在書房侍候的人被滅口？再聯(lián)想到趙炯夫妻分管的那幾家鋪?zhàn)淤~上平白失了蹤的二十萬兩銀子，想必是做下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才會引發(fā)郡公爺震怒。連一向疼愛長子的郡公爺都會覺得生氣，必然是一樁大錯，錯到趙炯有可能寧愿背負(fù)氣死老父的名聲，也不愿意讓人知曉。
張氏咬牙問汪四平：“郡公爺去世那一日，你既然在盤賬，那賬簿在哪兒？”也許她能從上頭查到點(diǎn)蛛絲螞跡，找出真相。
汪四平卻彎下腰去：“鋪?zhàn)拥馁~簿當(dāng)天晚上就讓夫人要回去了，至于盤完賬后另作的預(yù)備要給郡公爺看的賬簿，只做完了一半，夫人也想要，老奴是下人，沒有不聽從主人號令的道理，只好把做好的那一半賬認(rèn)真謄寫了，一個時辰后連同賬房的鑰匙給夫人送過去了?！?p> “謄寫？”張氏看了汪四平一眼。
汪四平微微一笑：“是的，謄寫，草稿上的字太凌亂了，既要呈給夫人看，怎能不謄寫清楚呢？”
張氏心罵一聲老狐貍，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骸澳窃逶谀睦?？！?p> “讓老奴收起來了?！蓖羲钠侥翘熘庇X感到事情不對勁，他是郡公爺提拔重用的人，雖然感情上偏向小長房，但在一些事情上，還是有底線的。為了以防萬一，他把盤賬結(jié)果做出來的賬簿原稿偷偷藏了起來，在一個極機(jī)密的地方，連他妻子兒女都不知道，他也沒跟旁人提過那天的事，直到今日張朝義提起，他又被趙炯棄用，已下定決心要投到張氏這邊來。
張氏問起具體的藏匿地點(diǎn)，汪四平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明說，只道：“老夫人若需要，老奴回京后一定馬上把東西取出來，交到老夫人手上?！?p> 張氏心知他這是在向她要一個保證，生怕她也象趙炯一樣，過河拆橋。她心中雖不喜汪四平，但此次能順利當(dāng)眾揭破趙炯的真面目，廣平王自然是最大的依靠，汪四平也同樣功不可沒，她樂得給他一個善終，就答應(yīng)了，若她祖孫能重新入主建南侯府，則繼續(xù)用他作大管家，同時放他兒女孫輩出去做良民，若她祖孫未能重奪侯府，也會給他一筆銀子，讓他下半輩子能過得舒舒服服的。
汪四平總算滿意了，鄭重說出了藏東西的地點(diǎn)：“郡公爺停靈的家廟，后殿正房有一尊觀音像，在觀音像背面西側(cè)的房梁上，有一個黑漆小匣子，賬簿原稿就在匣子里。老奴是趁著給老郡公布置停靈屋子時，親自爬梯子上去，借口掛帳幔，把匣子放到梁上的?！?p> 張氏聽完后松了口氣，那家廟與別處不同，本就位于趙家田產(chǎn)地面上，周圍是太祖皇帝賜的良田，除非趙家犯下謀逆大罪，皇帝下旨收回，否則不可能會有易主之事；家廟里又是供奉趙家家庭成員的，兩年前才重修過，只怕十年八年都不會再動土了；房梁之上本是隱秘之所，加上是在觀音像頭上，有誰敢無事爬上去？甚至不會有人沒事就抬頭去看觀音像身后，把東西藏在那里，被人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實(shí)在很低，想必汪四平也考慮到了這一點(diǎn)。
張氏吩咐汪四平：“此事不能經(jīng)第三人之手，等此間事畢，你返回京城，就找個合適的時間把東西取出來，交到我手上。”
汪四平答應(yīng)了。
離開正房時，他暗暗抹了把汗，眼中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喜之色。他也算是站住腳了，就算建南侯趙炯要撤了他，至少他還有張氏這條退路，有一筆銀子可拿。他做大管家久了，親眼看到郡公爺生前有多寵愛這個填房，因?yàn)榈兆硬荒艹芯糁拢瑸榱藦浹a(bǔ)，這些年郡公爺就沒少貼補(bǔ)張氏，張氏缺什么都不缺錢。他的大孫子早就蒙郡公爺開恩放了出去，只要再把他兒子媳婦的奴籍抹去，他們一家子就能舒舒服服做起富家翁了，哪里還用得著繼續(xù)侍候人？
為了這個夢想，他現(xiàn)在還不能松懈。
汪四平?jīng)Q定再加派幾個人去東院，建南侯趙炯眼下就在那里養(yǎng)傷。他回鄉(xiāng)后原本是住在正院正房的，但城門事發(fā)，張氏就住進(jìn)了正院后頭的院子，趙炯落馬受傷，高成生怕住得離她近了會讓她有機(jī)會做手腳，特地把主人搬去了空置的東院，倒是讓張氏得了清靜。汪四平打從心底里希望趙炯的傷勢別好得太快，也擔(dān)心他們會尋機(jī)加害張氏祖孫，因此盯得很緊。
高成又為趙炯請到了一位大夫，但他們之前對那位擅長骨科的老大夫無禮，消息都傳開了，有點(diǎn)傲氣的名醫(yī)都不愿意來，有意巴結(jié)上來的，又聽說趙炯傷勢極重，生怕治不好人反攤上責(zé)任，躊躇著不敢來，最后來的卻是個本事稀松卻沒太大自知之明的人，裝模作樣地給趙炯摸了半天的脈，之乎者也掉了半天書包，高成是一個字也沒聽懂，趙炯更是疼得一個字也聽不進(jìn)去，最后他開了個方子，趙炯喝了兩劑，竟發(fā)現(xiàn)身上的痛感越來越小了，漸漸的，居然不再疼了。
趙炯大喜，只覺得自己是好了，不但贊那大夫是神醫(yī)，還送了他一大筆金銀，外加幾車的綾羅綢緞與名貴藥材。那大夫得意了，也覺得自己很有本事，可稱得上是奉賢杏林第一人了，只怕上海府內(nèi)都沒幾個比得上他的。還好他家老子心里清楚他有幾斤幾兩，好說歹說，讓他借口說要回家查醫(yī)書開新方子，帶著那些賞賜的財(cái)物離開了趙家，然后連夜卷款逃跑了。
大夫跑了，趙炯才開始覺得不對勁。他身上雖然不疼了，但也沒有知覺了，僵直地躺在床上，高成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他也感覺不到，起初他以為是喝的藥有麻醉功效，但停了藥后，感覺也沒有恢復(fù)，這下他就慌了，老大夫說他會癱瘓的話還言猶在耳，莫非真的應(yīng)了這句話？他忙叫高成去請先前那位大夫，誰知已是人去樓空。
癱瘓的恐懼蓋過了趙炯的理智，他整個人變得暴躁易怒起來，對身邊侍候的丫頭小廝是張口就罵，長期待在他面前的高成更是逃脫不掉。高成暗暗叫苦，只得好說歹說，把那位擅長骨科的老大夫再次請了回來，給趙炯診治，跟逃跑的那位大夫相比，這一位好歹是有真本事的。
老大夫只看了一下趙炯的傷勢，再看一眼先前大夫開的方子，話也不說，扭頭就走。趙炯一見心都涼了，高成連忙追了上去：“大夫，大夫，我們侯爺?shù)膫降兹绾瘟?？你怎么不說話？”
老大夫卻說：“我早警告過你們，你們只不信，這藥也是能亂吃的？也不知你們打哪里請來了個庸醫(yī)，若說建南侯原來還有一分可治，如今就連這一分都沒有了，我既然治不了，不趕緊走，難道還等你們拿大棍子趕我么？”說完急急走了。
高成在原地呆了半天，方才猶豫不決地往回走，他都不敢想象趙炯知道這件事后，會有什么反應(yīng)。他一心為此犯愁，竟沒留意到，附近還有其他仆人聽到了他跟老大夫的對話，并且迅速回報了汪四平。
汪四平稟報了張氏，張氏依然還是淡淡的：“我說了不管他的事，就絕不會管，他是癱了還是死了，通不與我相干?！庇址愿劳羲钠剑骸罢埥y(tǒng)領(lǐng)大人過來?！?p> 廣平王身邊不能缺護(hù)衛(wèi)，他把自己的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派到張氏身邊來，已經(jīng)很給面子了，如今趙家全族都知道張氏身后有廣平王在撐腰，連奉賢縣令都有所耳聞，若不是趙家有喪事，只怕都直接巴結(jié)上門來了。但統(tǒng)領(lǐng)畢竟不是張氏的人，他來了兩天，也該回去了，看著趙家目前還是風(fēng)平浪靜的樣子，便打算暫時留下四名護(hù)衛(wèi)保護(hù)張氏，其他人隨他回廣平王那兒去。張氏有無數(shù)的秘事要向廣平王請示，可惜自己分不開身，只能寫成一封長信，反復(fù)斟酌用辭，然后托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捎給廣平王，順便把孫女兒給接回來。
趙琇得到消息祖母要接她回去時，已經(jīng)在廣平王一家三口身邊待了四五天了，四五天都沒能見到自己的親人，一直寄人籬下，如果不是廣平王夫婦都很和善，世子高楨也非?？蓯郏缇蜐M心苦悶了，但就算日子過得不錯，她也更希望回到祖母和小哥哥身邊。
高楨頭一次嘗試為人師的滋味，正在癮頭上，在他的“教導(dǎo)”下，趙琇不但背下了整本《三字經(jīng)》、《百家姓》，還把兩套拳法給練熟了。也就是高楨年紀(jì)小，不知道什么叫適可而止，才會認(rèn)為這種教學(xué)強(qiáng)度沒什么問題。趙琇只覺得自己好苦逼，聽說祖母要接她離開，她馬上就邁動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向了廣平王夫婦住的院子。
?。ㄅ骺伤愠鰜砹耍@算不算是破了我的紀(jì)錄？“女主未出場章數(shù)”的紀(jì)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