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新手和老油條
作為圣丹尼斯少有的執(zhí)法部門，圣丹尼斯警察局內部也同樣分三六九等。負責管轄市長住處所在富人區(qū)的，大多是警局里精挑細選的年輕才俊。他們的辦公區(qū)域在警局內部的最外圍，是整個警局的門面。中間數量最多的，便是管轄平民區(qū)的警員。他們是整個警局的中堅力量。而在靠近后門的角落位置，則是管轄華人區(qū)警員的工作區(qū)域。
一位挺著啤酒肚，留著維京式的大胡子中年白人正坐在這片區(qū)域相對中間的位置，還沒到四月份，他便將襯衫一半的扣子打開，露出茂密的胸毛。辦公桌上一片狼藉，找不到落筆寫字的地方，在某塊香蕉皮下，藏著一個工位牌，上面寫著：警長。
“該死的格拉斯！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在警局里吃那些中國人的食物，它聞著像老奶奶的腳一樣！”大胡子從褲兜抓出一塊手帕，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接著開始咒罵這悶熱的天氣。
在他旁邊桌子，是一個胖如肉山一般的白人警員。他的皮膚白皙異常，像一只蜷縮在座位上的白象。他面前放著一個瓦罐，肉乎乎的肥手用夾子小心翼翼地從里面取出一小塊青色的正方體。他如視珍寶般的舔了舔舌頭，回答道，
“這叫豆腐乳，古老的、神秘的東方美食。你不是挺喜歡豆腐的味道嗎，保羅？該不會老威克的口臭把你的鼻子熏沒用了吧。”
“哦～上、上帝啊～”突如其來的“污蔑”讓坐在最角落里的老威克不知所措。滿頭白發(fā)的他只能顫顫地捧起鍍銀的小十字架，縮在更靠角落的位置，小聲嘀咕些什么。隨后向自己的對桌求助，
“主啊，老威克這么可憐，格拉斯還污蔑我？阿歷克斯，你評評理啊……”
膚色較暗的阿歷克斯陰著臉躲過老威克的臟手，嫌棄地捂住鼻子，不知道是嫌棄老威克的口臭還是那青色方塊的異臭。
“格拉斯，扔掉?！?p> 格拉斯還想反駁幾句，面色嚴肅的警督走了過來，格拉斯識趣地停止了喋喋不休。
“保羅，警局來了個新人，轉到你們華人區(qū)?！卑逯樀木阶叩酱蠛用媲?，跟身后的人隨意交代幾句，連忙板著臉離開，沒出兩步又停下來，轉身對格拉斯警告說，
“趕緊把這屎一樣的東西給我扔出去！”
格拉斯嘟嘟嘴，一心一意地對付著自己的豆腐乳，并沒有把警督的話放在心上。
大胡子保羅微笑地看著警督的背影，并沒有說什么，轉而把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新人：藍眼睛，金色卷發(fā)，身形挺拔，樣貌英俊的年輕白人。
年輕人連忙上前，微笑著伸出右手，“愛德華?布朗，很高興見到你，威爾遜警長！”
又一個被打壓的公子爺？大胡子保羅盯著愛德華看了看，并沒有選擇握住伸來的右手。他指指自己對面雜亂無章的空位，“以后你就在這兒辦公吧，自己收拾收拾，這里之前的主人上周癆病咳死了，他的桌子…沒人愿碰，自己收拾吧?！?p> 愛德華毫不介意地收回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辦公區(qū)域整理出來，順便幫大胡子保羅整理了桌面，倒垃圾時路過格拉斯時，一臉陽光燦爛的問道，
“我?guī)湍惆阉沟舭?！?p> 格拉斯嘴里含著豆腐乳，目瞪口呆地看著愛德華收走了自己的瓦罐，片刻才反應過來，
“欸，等等……”
保羅朝阿歷克斯一個眼色，后者飛身而起，搶走瓦罐沖出后門扔進了垃圾堆里。
格拉斯反應不及，手伸向瓦罐的方向整個僵住，幾下急促的呼吸后，小山一般的塊頭微微抽動，眼里竟擠滿了淚花。
“憋回去！格拉斯！否則我就把你送回德州老家！”大胡子保羅連忙訓斥道。他最見不得這個體型棕熊一般的男人哭哭啼啼。
轉身一看不明所以的愛德華，大胡子滿意地笑了幾聲。只見他從屁股底下抽出皺巴巴的警服，起身往身上一披，拍著愛德華的肩膀說，
“我?guī)闳ス涔漭爡^(qū)?！?p> 愛德華愣愣應聲，朝格拉斯說聲“抱歉”，連忙穿戴完畢跟了出去。而坐在最角落的老威克又捧起十字架，低聲祈禱著什么。
……
唐人街主街，華人們帶著好奇與恐懼的心理，偷偷打量著名義上負責他們安全的洋人警察。前幾天發(fā)生的暴行也激起了某些人的神經，在不起眼處投來不善的目光。
愛德華不理解的問道，“是我的錯覺嗎？怎么感覺…人們對我們不太友善？”
“哈！在這里，我們才是異類?！?p> 保羅對周圍的一切都顯得不是很在意，只顧著給愛德華介紹著各種事項。而愛德華卻感受到了一絲別扭，但內心陽光的他還認為，這是自己第一天工作的興奮引起的緊張。
“……總之，大體的情況就是這樣了。我們需要管轄的區(qū)域并不算大，僅限整個唐人街和東邊市場的一小部分。每天也不需要過多巡邏，平常你就跟我們一起，在警局里喝喝茶，打打牌什么的。唐人街這邊，每隔一周象征性的轉一次就好了。如果看上什么小玩意，直接拿就可以。這些中國人很懂事，總會把一些東西定期上交過來。喏，剛剛被那個大胖子當做寶貝的瓦罐，就是這家店給他的?！贝蠛颖Ａ_往前一指。
愛德華聽后，英俊的臉龐寫滿了驚詫，“什么？這可是赤裸裸的賄賂！這家店已經違法了，我要去跟他們說個明白！”說罷徑直沖向那家做豆腐的店鋪。
“你給我回來！”大胡子保羅連忙把愛德華拽了回來。他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虛汗，抱怨道，
“難怪警督把你安排到我這兒！你小子，原來是這個脾氣！好好聽著，這些中國人如何如何，都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挑中一家商鋪，從里面拿件東西，然后跟我乖乖回警局。”
“但是——”
“沒有但是！管轄華人區(qū)，只能用我的方法來，警督也說了不算，一切都得聽我的！這是命令！你明白了嗎？”保羅提高音量強調到。
“……是，警長?！睈鄣氯A不甘地服從了他的第一個命令。
這時一位拄拐的老人突然摔倒在地，愛德華想都沒想上前將其扶起，老人嘴上剛想道謝，抬頭發(fā)現是個金發(fā)碧眼的洋人，他尖叫著扔下拐杖，多年的風濕瞬間痊愈，嘴里嚷嚷著聽不懂的方言，飛快消失在拐角的胡同。
“告訴過你了，在他們眼里，我們可不算是人?！北Ａ_晃了晃目光呆滯的愛德華，大大咧咧地說道。
緩過神來的愛德華低頭盯著拐杖，撿起后仍想還給那位老者，輕步拐進那個胡同，
“先生，先生，您的拐杖……”
老人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但愛德華卻發(fā)現了那胡同里竟擠滿了七八個華人，領頭的那個手里還抱著一個“昏迷”過去的，衣冠靚麗的小孩。
人口販賣！
愛德華看那些華人青年一股惡狠的氣質，就把他們當做了拐賣小孩的人販，馬上抽出警棍沖了上去。
大胡子保羅張大嘴看著愛德華從身邊飛過，也趕緊如夢初醒般跑了上去。
“愛德華！狗娘養(yǎng)的！快他媽停下！”
……
鐘拳與王金豆等人沒討論出個結果，便打算讓阿水帶著駿迪先回去找楊二匯報，再做打算。自己因為信不過亞瑟二人，選擇在王宅里保護王金豆。
阿水抱著還在酣睡的駿迪，出門與弟兄們接頭，
“說時遲那時快，我趁那洋鴨不備，離他三尺有余，飛起就是一腳直中他后背，將他打得是屁滾尿——我靠！”
還沒來得及吹噓自己如何制服一個洋人，阿水屁股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腳，他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險些把二少爺扔了出去。
愛德華見第一招偷襲奏效，士氣一振，又是兩棒偷襲兩個幫眾。一連三人被打，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古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都是年輕氣盛的小伙，前些日子洋人聚眾打砸撒潑那事還沒過去，現在你還登門動手打人，未免太囂張了些！
這是踹阿水哥的腚嗎？他這是打咱虎威幫的臉吶?。?！
也顧不得愛德華的膚色和警服，一時間各種拳打腳踢向愛德華襲來，愛德華雖也練過幾天格斗，但雙拳難敵四手，不一會就開始被動地防御，身上不住的掛彩。
“嘿我這脾氣嗨！”白白挨上一腳的阿水把小少爺隨便扔給一個弟兄，無賴似的嚷嚷兩聲，招呼弟兄們騰出一塊空地，助跑兩步對準愛德華屁股就是一腳，“看你阿水爺爺我這一招飛踹！”
這時大胡子保羅終于沖了過來，他將警棍插回腰間，一頂圓滾滾的肚子，一個虎威幫眾便被彈出兩米。他擋在愛德華面前，雙手合十朝華人們大喊道，
“MaZu！MaZu！先生們，這是個天大的誤會……MaZu……”
打紅眼的的幫眾可不管你說了些什么，都打到這個份上了，這時候停手對得起自己混過江湖么？
況且……
“還媽祖？我問媽祖了，她老人家說你個大胡子也是個欠揍的貨！錘他！”
飛到臉上的拳頭宣告保羅被迫卷入這場街頭斗毆。
被門外的打斗聲吸引，鐘拳推開門一探究竟，誰曾想剛好撞上眾幫派成員圍毆兩名洋人警察這一幕。
這還了得！
鐘拳急忙踏步向前，一招擒拿制住一名幫眾，又連忙橫移數步，替保羅擋下一拳，順勢將那人放倒在地。
見鐘拳出面阻攔，一干幫眾隨即停手，都漸漸冷靜下來。其中的有心者，已經開始考慮自己貿然出手所帶來的后果，熱血冷卻以后，化成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了出來。
饒是鐘拳跟隨楊二見識過風浪，也不知這事該如何收場。
在老家那會兒，打了官兵老爺以后怎么著來著……順勢就造了反了……難不成，把他做了？怕是有些不妥啊……
大胡子保羅見眾人已經停手，茂密的胡子抖動了幾下，他已經認出了這個身穿長衫的中年華人——之前在與華人幫派見面會談的時候，這人站在其中一名話事人身后，應該大小是個角色。
“你，你，還有你，過來。”大胡子保羅手上比劃著，讓剛剛打他最用勁的三個人走到自己面前，阿水也位列其中，畢竟那小洋鴨的腚上還留著自己的腳印。
鐘拳這時也認出了對面的大胡子，洋人衙門那邊的負責人。他還記得楊二囑咐過自己一句話：
“那個大胡子，是個聰明，明事理的?！?p> 所以鐘拳也沒選擇阻攔，靜靜地看著他如何處理。
倒不是因為相信這個大胡子洋人，而是因為楊二看人的眼光從未錯過。
等三個人并排站成一行，保羅一連數腳踹在他們肚子上，嘴里惡狠狠用地方俚語大聲咒罵著，連出身南方的愛德華也聽不懂。
“奶奶的！還說什么提‘MaZu’就能擺平任何問題，楊！你害我白挨了一頓揍??！”
被揍的愛德華見狀反而于心不忍起來，還想說些什么，卻被保羅一個眼神止住。
可能是因為打了洋人而后怕，三人竟沒還手，生生挺了下來。
踢完人的保羅長舒了一口氣，也不管鐘拳聽不聽得懂，轉頭朝他說道，
“告訴楊，我希望這種事不會再發(fā)生了。”
鐘拳點點頭，極其生硬地用英語回答道，“我會的?！?p> 撿起地上的帽子，保羅帶著愛德華匆匆離開了現場。
揉著肚子齜牙咧嘴的阿水嘟囔著，“拳叔，這事就這么完了？這不讓洋人騎咱頭上屙屎嗎？在咱的地盤上動手，這讓長平幫的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我聽家里老人說，你在老家那邊可不這樣啊！”
“不然呢？動手？殺官？造反？然后再找艘船在海上漂上不知多久，再找一塊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背井離鄉(xiāng)……”
察覺到鐘拳的情緒有些不對，阿水有些不好思思的撓撓油頭，嘴笨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誰料前一秒還在感慨萬分的鐘拳突然話鋒一轉，冷眼看著阿水，“你剛剛把小少爺給扔出去了是吧？”
“……”
躲在房子里目睹完全過程的何西阿嘖嘖稱奇道，“想不到警局還有個不錯的警察?！?p> 亞瑟扒著窗戶不解道，“為什么？他們先出的手??？”
王金豆站在椅子上給了亞瑟一個白眼，心中默念：就這憨厚樣，以后咋當的主角??？
……
一處房子的屋頂，一男一女兩位華人也同樣將剛剛的事情盡收眼底。
男人輕輕啐了一口，“一群窩囊廢，就站那讓人揍唄！”
女人好看的眸子一轉，微笑著看著男人，“我有個點子。”
……
鼻青臉腫的阿水（鐘拳剛剛又揍的）又抱著二少爺，依然不解地問道，“拳叔，但這事兒終究是他們先挑的事，怎么——”
“哼哼，也就是這個大胡子，不然換個洋人，我們，不對，整個幫派的人都要死！記住，這城里終究還是洋人說了算，更何況他們是官府的人！日后千萬不要隨意出手?！辩娙中囊裁傲耸趾?，很明顯剛剛他也不確定大胡子保羅會做些什么。
鐘拳頓了頓，補充到，“這大胡子有分寸，但也不能太指望?！?p> 阿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懷里的駿迪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剛醒過來的小二少爺奶里奶氣地問道，
“金豆哥吶？我要找他學功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