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回 癸水
豆花與烏銅一樣,是家生子。只不過,豆花的阿娘早些年沒了,豆花的阿爹又續(xù)娶了后娘。烏銅便是在豆花黯然神傷的時候靠近的她,順道在豆花最天真無邪的時候,擄了豆花的心。
前些年一直嬌嬌憨憨的豆花,忽地在這兩年身段抽條,竟是要比烏銅還要高了。豆花不僅身段抽條,便是連圓圓的臉蛋兒也開始變得有了好看的輪廓。
原來心思單純的豆花,忽地眉眼間多了一絲穩(wěn)重。
此時晨光微露,林間鳥兒輕啼,有位佳人,身姿款款,從花間起身。她提著精致的籃子,穿著王府內(nèi)高等侍女的青綠半臂,顯得身段窈窕。
她一眼便瞧見了烏銅。
久別的情人獨處,理應你儂我儂,卿卿我我,胡訴衷情。可豆花此時看向烏銅的眼神,卻是冷冷淡淡。
烏銅才不管豆花是不是冷淡,他只徑直朝豆花走過去,不管不顧,一把抱住豆花,將自己的腦袋埋在豆花微香的頸中,嗅著許久不曾聞到的熟悉味道,長嘆一聲:“豆花,我好想你?!?p> 豆花身子僵硬,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
烏銅抱了須臾,才覺察到豆花的不對勁。
他站直身子,與豆花面貼面,濃重的鼻息直拂她:“豆花,我們成親罷?!?p> 僵硬的豆花終于有了回應。她纖長濃密的眼睫毛輕輕向下垂著:“烏銅,我們不可能了?!?p> 這句話,宛若驚雷。
烏銅愕然地看著豆花:“你在胡說什么?是不是我離開得太久,你生我的氣了?還是你那后娘,又拿你出氣?我尋她算賬去。”
說著便要作勢走。
豆花只瞅著他,也不吭聲。
烏銅無可奈何地摟著豆花:“我們的事,王府里人人都省得,而且我爹早就向老王爺提過了,只要你答應下來,我們便能即刻成親。你以后便是我的人,再也不用受那女人的氣?!?p> 他話音未落,豆花的眼淚就簌簌落下。
烏銅更慌了。他不過才離開兩個月,怎地豆花就變了。
他拭著豆花的淚,要親吻她的臉頰,卻被豆花輕輕的躲開。
她哭泣著:“你別管我?!?p> 烏銅攏緊她,一點都不讓她退縮:“豆花,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他痛苦地嘶吼著。
豆花被他鉗著,半分動彈不得。
從不遠處的樹林間,有人交談的聲音傳過來。
豆花使了吃奶的勁兒掙脫他,一張俏臉紅通通的。她一雙眼滿是悲傷地看著烏銅:“烏銅,是不是這輩子,你我就只是王府中的奴仆?甚至我們的兒女子孫,以后也是受人差喚的奴仆?烏銅,你甘心嗎?我,我,不甘心?!?p> 她急速地說完,拎著籃子,抄了小道,鉆進濃密的林間,不見了。
烏銅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她方才的那番話給震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有人過來了。
是府中巡邏的士兵。
領頭的是烏耳,是烏銅同宗的兄弟。只不過,烏耳的阿爹早年向老王爺請求參軍,雖然年邁之際還是一名小嘍啰,但他的兒子烏耳卻力大無窮,子承父業(yè)后很快嶄露頭角,經(jīng)過這些年的摸爬滾打,已經(jīng)是一名低階的武官了。去年更是得了段離燕的欽點,進王府來做巡邏護衛(wèi)軍的首領。烏耳得了段離燕提拔,做起事情大多時候是親力親為。
身強力壯的烏耳,穿著軍服,瞧起來是比他要雄壯威武一些。但哪有如何,他可是王爺身邊的親信,王爺身邊的親信,那也是朝廷給發(fā)的俸祿呢……
但,親信嗎?烏銅忽地不敢確定了。自從小程兒與孫南枝來到王爺身邊之后,他們的地位明顯下降了。這陣子,其實他自己一直在左右搖擺。
烏耳遠遠的瞧見烏銅,正要向烏銅打招呼,卻見烏銅一扭頭,人就不見了。
“咦?這小子!”烏耳是個武夫,大大咧咧的,見狀也很不在意。
烏銅自是要去追豆花,但豆花許是鐵了心要避著他,竟是走得飛快,烏銅追著豆花,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自己家附近。卻是阿娘恰好從屋中出來,瞧見他,分外的高興:“阿娘還以為你跟著王爺忙查案,今兒回不來呢。快快進屋,阿娘今兒恰好做了你最喜歡的面線呢?!?p> 西南府人最喜歡吃各種各樣的面線了。
烏銅阿娘做的尤其好吃。
烏銅卻是有些納悶:“阿娘,你怎地省得我在忙著查案?”昨晚白霜霜才死,按道理,這消息還沒有那么快傳到他娘的耳中的。
烏銅娘正端著面線,聞言怪異的看了他一眼:“啊呀,自從兩年前,你就日日的跟著王爺在查案子,天天忙得不歸家?!彼龑⒚婢€放下,卻是壓低了聲音,“難不成你從來沒有聽說嗎?王爺身上的煞氣越來越重了,只要他還做王爺一日,死人的案子,就沒完沒了。別人都說啊,這王爺,是煞星下凡?!?p> 烏銅這下,是真的愕然了。
他們西南府,向來是個信奉鬼神的地方,煞氣邪氣什么的,尤為頗以為然。
但萬萬沒想到,身為西南府城的最高統(tǒng)治者,竟然被冠以煞星的名號。
面線散發(fā)出獨特的香味。
烏銅卻是顧不上吃,拉著他阿娘低聲又肅然的追問:“阿娘是從哪里聽說的。”
瞧見烏銅一臉的肅然,烏銅娘才發(fā)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明明那人告誡過她,不許說與旁人聽的。她猛地捂進嘴巴,將腦袋晃得像撥浪鼓。
烏銅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斂著眼皮,神情又冷又硬:“阿娘,這樣的話,你最好不要再說了。否則,我們一家,死無葬身之地。”
烏銅娘卻猛然放開掩住嘴巴的手,用十分急促的聲音低聲道:“那人說了,王爺早就身患重病,不日將薨逝!兒啊,趁著王爺還沒……你得早早替自己打算!”
孫南枝這一覺,并沒有睡多久。
終究是練武之人,時刻保持著警惕。
白凈凈猛然醒來,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氣時,她就醒了。只不過沒有動彈,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此時天色已大亮了,薄薄的陽光透過紗幔投射進來,一切都孕育著新的希望。
卻聽得白凈凈翻身下床趿鞋,遲遲疑疑的從睡房走出來。
而后,與她的雙眼對上了。
白凈凈的雙眼一亮,撲將過來:“小枝,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怎地不到床上去睡?咦,對了,你的傷口可還疼?”白凈凈吱吱喳喳,好似一只早起吃了蟲兒的小鳥,鴰噪個不停。
孫南枝仍舊一動不動:“我睡這里便好?!?p> 白凈凈也沒再勸她,她趴在美人榻邊,神色郁郁。
“方才,我做了個噩夢。夢見阿格到我家去退婚……”沒心沒肺的姑娘,最擔憂的,便是這件事了。
“我來王府好些日子了。阿格……定然是聽說了……是以才退婚……”白凈凈一張平庸的圓臉,因為多了一絲愁云而變得生動起來。
孫南枝默默的聽著。
白凈凈這是,要她安慰?但她向來不會說安慰的話。
但不說話,好像又怪怪的。
是以她開口道:“若是他不信任你,那樣的丈夫,不要也罷。世上的男子,多得是?!?p> 聽得孫南枝如此說,白凈凈臉上的愁云更慘淡了:“我生得不好看,阿格向來對我也好……”
她猶豫著:“小枝,王爺如此看重你,要不然你與王爺說說,放我回白家堡罷。小枝,我不像你,我們這種普普通通的姑娘,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一個好夫君,生幾個娃娃,這輩子就圓滿了。”
普普通通的姑娘?孫南枝疑惑不解的看向白凈凈:“我與你,有什么區(qū)別嗎?”不一樣都是女子?只不過,白凈凈喜歡嫁人,而她喜歡練武而已。至于生孩子……呃,好像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白凈凈:“……”合著小枝是一點都不了解她強大的優(yōu)勢??!
她不大的眼睛猛然睜得老大,突然就興奮了:“小枝,你長得美,身段窈窕,武藝又高強,這,這,若是個男子,都會想娶你回家的罷?!?p> 比起白凈凈的興奮,孫南枝冷冷淡淡:“可我對那樣的生活,一點都不感興趣?!?p> 白凈凈的熱情一下子被打擊了,然而還是鍥而不舍:“可是,小枝,女人這輩子,最后的歸宿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否則,別人會說你是怪物。”
這樣的話題無趣又無聊,孫南枝決定不再理會白凈凈。她正要閉目養(yǎng)神,忽地見白凈凈的圓臉又漲得通紅,她一臉窘迫,聲音小小的道:“我的癸水,似乎來了……”
這王爺住的地方,卻是連一個侍女都沒有,她得向誰問月事帶?。慷脊肿约?,出門前竟是忘了拿月事帶。
癸水?什么是癸水?來了是什么意思?
孫南枝面無表情的看著白凈凈,白凈凈突然很不好意思地問她:“小枝,你以前來癸水,這月事帶……”
月事帶?什么是月事帶?孫南枝照舊面無表情的看著白凈凈。
二人互相看著,忽然空氣有一絲的凝固。
最終還是白凈凈打破的沉默。她分外猶豫的看了一眼孫南枝,將心中的猜想緩緩說出來:“小枝,你不會,還沒有來過癸水罷?哦,這癸水,也叫做月事,或是小日子……”或許是別的地方的叫法不同呢。
孫南枝照舊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雖然沒說話,但答案卻是篤定的。
什么癸水、月事,小日子,她不曾聽說過。
白凈凈羨慕了。這女子一般在十二三歲的時候便會來癸水了,比如她,在過了十三歲生辰不久,癸水便來了。凡是她來癸水那幾日,就要放怪不方便的月事帶,還要在床上躺幾日,分外的麻煩呢。不過,阿娘說了,這癸水,若是遲一些的,十六七也會來了。嗯,大約是小枝年紀比她小,是以才沒來?
她還沒有問過小枝的年紀呢。
白凈凈小心翼翼地問:“小枝,你今年多大了?”
這話題怎地從什么癸水就轉換到了問年齡呢?
孫南枝冷冷的回答:“十八?!?p> 白凈凈震驚了。小枝十八了,但是竟然還沒有來癸水!那,那豈不是,倘若小枝嫁人嫁得早的話,便一直都不會生孩子?小枝,是自小吃得不好,是以癸水才沒來嗎?
但白凈凈看著烏發(fā)如云、膚色潔白、身段窈窕的孫南枝,又想起之前小枝一直在熟練地啃各種各樣的肉,再想起小枝的一身武藝,無論怎地看,小枝都不像吃得不好的樣子。
可小枝的癸水,怎地還沒有來呢?
比起她如今急需的月事帶,白凈凈更操心的,是孫南枝的身體。
她一臉鄭重,語氣深長地道:“小枝,你得尋個大夫,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身體了?!?p> 孫南枝一臉的面無表情,終于變成了疑惑。她的身體好得可以打死十幾頭牛,怎地還要調(diào)養(yǎng)身體呢?
癸水洶涌而來,白凈凈也顧不上孫南枝了,自己出門去尋小程兒。
段離燕她自是不敢尋的。小程兒的那副模樣,倒還是可以說一說。
美人榻上,被白凈凈說得一臉迷糊的孫南枝總算松了口氣。
什么癸水,月事帶,通通都一邊去。
她喜歡安安靜靜的待著。
傷口已經(jīng)不疼了,她起身下榻趿鞋,站在大開的窗戶前,閉目凝神片刻,頓時神清氣爽。
她喜歡西南王府。原因無他,只因西南王府里,種植著各種各樣的樹木與花草。這樣的環(huán)境與山谷很像。
風輕輕的吹進來,薄薄的陽光柔和地籠罩著她曼妙的身姿,如瀑的烏發(fā)輕輕的垂著,柔軟的裙擺隨著風不?;蝿印O南枝不由自主的,伸了個懶腰。
嗯,甚是舒服。
段離燕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