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回 秦七郎的婚事
天色開始變得陰沉,黑云沉沉地壓了半邊天,像是要下雪了。
秦七郎走得不緊不慢,甚至在路上還買了兩只熱乎乎的太學(xué)饅頭。他揣著那兩只饅頭,左拐右拐,走了很遠之后,最后進了烏銅有些熟悉的地方。
這,這,這不是他與普洱之前來過秦家老宅的院子嗎?那倒塌之后的院墻,新砌的磚塊,明明白白的證明了,這堵墻,是他們曾不小心扒倒的那堵。
烏銅半隱在墻壁上,目瞪口呆地看著秦七郎打開一道破舊的小門,人還沒有邁過門檻,就先喚了一聲:“阿公,孫兒給您買了太學(xué)饅頭?!?p> 一道同樣有些熟悉的聲音慈愛道:“阿公的好孫兒,什么時候都記得阿公?!?p> 這道聲音,不就是那信誓旦旦,說他只是送菜進秦家的賣菜翁嗎?
烏銅一時氣憤不已。這汴京城里的人,怎地沒有一句實話。
冷風(fēng)吹來,將烏銅滿腔的怒氣給吹滅了一半。
那阿公沒有實話倒是正常,兩個外鄉(xiāng)人無端端的打聽秦家,他怎地都會留些心眼。
小門的門扇被關(guān)好,屋里的聲響沒有再傳出來。想來是爺孫倆正其樂融融的吃著太學(xué)饅頭,話著家常。
烏銅正想靠近那扇小門,以便聽得更清楚些,忽而從巷口疾步走過來一個人,扯著嗓子喊道:“秦家阿翁可在家?”
門扇一下子吱呀開了,露出一顆白發(fā)蒼蒼的腦袋來,一臉不誠實的皺紋,眼兒笑瞇瞇的:“姚十郎可是有好消息了?”
那姚十郎站在門口,也不進去,嗓門倒是壓低了:“秦家阿翁,人家姑娘的爹娘這回可是最后放話了,若是沒有五十兩白銀作為聘禮,他們便要將女兒嫁與集市胡屠戶的三兒子。人家胡屠戶,可是出得起五十兩白銀的。秦家阿翁,你家七郎年紀也不小了……”
秦家阿翁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口就倚了一人,眉眼冷冷淡淡:“姚十郎,此事勞你費心了。還得勞煩你轉(zhuǎn)告賈家,那五十兩白銀我秦家是出不起的。他賈家的女兒,應(yīng)是天生便要嫁與那胡屠戶家的命。”
這話兒說得,能嗆死個人。
姚十郎惱了:“好你個秦七郎,話茬倒是硬朗,可那又如何,可以當飯吃嗎?你當你還是秦家的公子哥么?我呸?!?p> 秦七郎這回都懶得應(yīng)付他,只冷冷淡淡地看著黑沉沉的天。
像是快要下大雪了。
今年汴京的雪,可真多啊。有些像他爹娘死的那一年,大雪紛飛,冰冷入骨。
姚十郎頭也不回的走了。
秦家阿翁連話都沒插上一句,婚事就被自家孫兒給回絕了。
他面色為難:“七郎,阿公手上,還有二十余兩紋銀……若是再借上一些,聘禮便夠了……”
秦七郎搖搖頭:“阿公,那女子為了區(qū)區(qū)小錢而為難我們,她便不應(yīng)當進我們秦家門。我們秦家雖然沒落,但風(fēng)骨猶在。”
好一句秦家雖然沒落,但風(fēng)骨猶在!
烏銅聽著,越看這秦七郎越發(fā)的順眼。都說血濃于水,秦七郎與自家王爺雖然隔了三代,但這渾身的氣質(zhì),雖然沒有十成十的像自家王爺,但也有些七八成了。
怪道這秦七郎在那官吏面前毫不畏懼呢。
秦家的人,向來便是這般的超然物外啊。比如自家王爺,以及老老王妃。
烏銅如是想著,已然篤定了,這秦七郎,便是秦家嫡親的后人。
雖然如今他混得有些落魄,連索要五十兩白銀聘禮的女子都娶不起。但是沒關(guān)系,他們西南王府,可是富裕得很。隨隨便便的劃幾塊地與他,日子不省得要比現(xiàn)在要快活多少。而且,他們西南府的姑娘們,貌美如花的甚多,到時候假若秦七郎愿意,還可以多娶上幾個。
秦七郎壓根不省得不遠處竟然還有個素不相識的人已經(jīng)替他策劃好了未來。
一朵晶瑩的雪花晃晃悠悠的從天上飄了下來。
他伸出手去,方才還很冷淡的眉眼忽而融進了一絲溫暖。
竟是下雪了呢。無數(shù)雪花翩然落下,像是翩翩起舞的蝶。
倒是他阿公清醒:“七郎,外頭下雪了,可別著涼了。”
秦七郎嗯了一聲,
烏銅回到夏荷間時,普洱正守在外間,一邊還縫著衣服。他不像烏銅,一張嘴滑得像是抹了蜜,哄得豆花還沒有過門便替他縫衣衫。普洱只有自己一雙粗壯笨拙的雙手。
見烏銅回來,普洱聲音放得極輕:“爺回來后,覺得精神疲倦,便歇下了。連午膳都沒用?!?p> 烏銅做著口型道:“爺認床,昨晚便沒有睡好?!?p> 普洱很是了然:“怪不得今兒話也不多?!?p> 什么今兒話不多,王爺向來話少,何曾說過很多的話。
烏銅只得將滿腹快壓抑不住的內(nèi)情牢牢的摁住,看著普洱縫衣衫。
普洱的雙手雖然粗壯笨拙,但縫起衣衫來倒還算靈活。小小的縫衣針穿來穿去,針腳倒也整齊。烏銅看了一會,覺得倒是有趣,便道:“讓我也來試一試?!?p> 卻不料普洱斜眼看他:“你有豆花,這種活兒,何必自己來?”
這話兒讓烏銅十分舒坦:“普洱,我可聽說,老王妃跟前有個三等丫鬟叫做白果兒的,給你繡了荷包。”
普洱扯了扯嘴角,什么繡了荷包,不就是過年時老王妃給王爺身邊的護衛(wèi)發(fā)的賞錢的荷包由白果兒縫的。這臭烏銅,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起豆花,烏銅又想起秦七郎坎坷的婚事來。這回他沒逗趣普洱,而是甚是凝重地想起一個問題:秦七郎家貧,仍想著成親成家,可自家王爺,怎地就沒有那個心思呢?按道理,王爺這樣的年紀,便是沒有成親,也該有幾個通房,好暖床。想起自家王爺向來對女子避之不及的樣子,烏銅靈光再現(xiàn):難不成……白家傳的王爺有斷袖之癖并非捏造?自個兒可是在十四五的時候,就覺得豆花十分好看,想摟豆花香香軟軟的身子,想吃豆花紅艷艷的嘴兒……可王爺十四五歲的時候,還在夜夜秉燭夜讀……
但王爺對俊俏的小郎君也不感興趣啊……
難道,難道……
烏銅越想越深入,越想越離譜。
竟是連普洱給他使了一個眼神也沒看到。
段離燕是在烏銅回來的時候醒的。說是歇息,卻是只假寐了半響。卻是在恍惚間,忽地做了一夢。
竟是夢到了那女護衛(wèi)。
汴京城下了很大的雪,將整座城裝扮得銀裝素裹,煞是好看。
女護衛(wèi)穿著一身暗紅色的胡服,身段窈窕,奔走在宮墻上,似翩翩飛舞的仙子。
他……卻是在后頭追趕。
正追得大汗淋漓,女護衛(wèi)忽而回頭朝他一笑,笑眸中似是藏了萬千星辰。
他一怔,腳下一滑,竟是失足掉下宮墻。
這一掉,他的腳猛然一蹬,醒了。
怔怔地坐起來,就聽得烏銅在外頭低低的說話。
他只穿著羅襪,悄無聲息地走到外頭,普洱先看到的他,正要行禮,他搖了搖頭。
烏銅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竟是情不自禁地問普洱:“你說,咱們爺,是不是真的……”
普洱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烏銅還在繼續(xù)說:“是不是歇息不好?”
咦?!
普洱還在發(fā)怔,就見烏銅眼中似是迸出驚喜來:“爺,您醒了?”
段離燕若無其事地坐下:“那秦七郎,如何?”
烏銅便將他尾隨秦七郎后的所見所聞與段離燕細細說了。
段離燕聽著,修長的手指緩緩地摩挲著茶碗。
烏銅一邊說,一邊卻是自鳴得意。普洱以為自己沒發(fā)覺王爺出來了,卻是怎么可能,王爺一靠近,周遭的空氣便覺得冷冽許多,他作為王爺?shù)馁N身小廝,對這種變化可是很有經(jīng)驗的。
段離燕語氣冷冷:“那秦七郎,竟很有可能是秦家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