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子!”他的隨身小廝驚呼一聲,撲了上去,聲音惶然,“六公子!”
與六公子同行的那些公子哥都慌了,有的人叫著“速速請郎中”,有的人去探六公子的鼻息,卻是駭然:“周六公子沒有氣息了!”
此話一出,整座茶樓頓時嘩然一片。
又有人叫著:“請什么郎中,趕緊報官??!死人了!”
又有人喊道:“這周六公子可是當朝太皇太后的侄孫啊!”
段離燕皺眉。
最近幾日,這死人的頻率是不是太高了些。
而且這場合,也太不湊巧。
烏銅聲音低低:“爺,要不我們先走……”
話音未落,就見一群穿著皂衣的人躍了進來:“發(fā)生何事?!”
竟是官府的差役。
為首的一進來,便尋了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來:“死人了,這茶樓里的人通通有嫌疑!給我關門!每個人須得驗了身份,互證清白才能出去!”
有人不服氣叫道:“明明是他與那程老頭爭論,這才活活被程老頭氣死的,與我們何干?”
說書先生神情也激動了:“明明是他自個將自個氣死的!與老夫何干?”
為首張著一張馬臉,兩撇胡子分外的靈活,睨了一眼眾人,叫道:“尤仵作!”
從門外屁顛屁顛的進來一個中年男子,正是馬臉叫的尤仵作,背著一只木箱,分開人群擠到周六公子身旁:“都讓讓,都讓讓?!?p> 周六公子的小廝神情激動,攔著尤仵作:“我們六公子身份尊貴,豈是你這下賤的仵作能隨便檢驗的?”
在姜國,仵作的確是賤籍才做的行當。
尤仵作也不惱,只笑嘻嘻的看向那馬臉:“馬推官,這……”
馬推官神情閑閑:“既然周家的下人不讓驗尸,那你便目測一下,周六公子的死因到底是何故?!?p> 尤仵作聞言,伸長自己的大腦袋,只瞧了一眼:“這面色烏青,嘴唇發(fā)黑,一看便是中毒的癥狀。敢問各位公子,這周公子臨死前可是捂著自己的胸膛,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眾人細細回憶,還真是。
馬推官站起來,背著手,氣定神閑:“既然是下毒,那人人都有嫌疑!”
段離燕扯了扯嘴角。
這周六公子,死在一場戲里,值得嗎?
既然下了定論,有人不服氣:“我們與這周六公子可沒有糾葛,怎會無端端地毒害他。馬推官,你可要看仔細了。你若是要查,也應是查與他吃茶的那幾個人才是?!闭f這話的自然是有身份的人。
馬推官瞇著眼,聲音鏗鏘有力:“我們姜國的官府,自然是不會冤枉一個無辜的人,自然也不會放過有罪的人!我懷疑,這茶樓里,混進了西南府的奸細,趁著衛(wèi)蒼那狗賊造反的當兒,來煽動我朝的老百姓!這奸細,其心可誅!”
說書的程老頭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的:“你,你胡說八道!”
烏銅與普洱此時不得不低聲懇求段離燕:“爺,我們速速走罷?!?p> 段離燕卻搖搖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碗:“若是我們走了,這場戲還如何進行下去?”
烏銅吃了一驚:“爺,這……”
段離燕沒再說話。
看來,他一出西南府,便被有心之人將這個消息傳到了汴京城。呵,這是想借刀殺人?這回,是白家,還是大伯爺?自己臉上的脂粉,倒是白抹了。
樓下的形勢已然全被馬推官掌握了。
程老頭雖然是清白的,但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不得不配合馬推官辦案。
那些貴人們神色雖然悻悻,卻沒有再大聲嚷嚷。
像裘三這些底層的小人物,自然更沒有膽子不配合那些衙役了。
審訊進行得很慢,裘三擠在人群中,心中正唏噓,后頭不知站著的誰,猛然推了他一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一個踉蹌,竟然跌出了人群。
裘三趕緊爬起來,正要怒罵那人,忽而就對上了馬推官的眼睛。
馬推官站起來,厚底的靴子踩在地面上,許是踩到了客人扔的瓜子皮,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你?!彼粗萌粡埬樞χ?,語氣卻寒冷,“在茶樓里作甚?”
裘三的腰肢頓時躬得像蝦米:“稟官爺,小的專門在茶樓里跑腿兒的。”汴京城的茶樓有好幾十,作跑腿兒的不計其數(shù),馬推官是汴京城的推官,自然很是了解這個行業(yè)。
馬推官眼兒一瞇,問茶樓的掌柜:“他是你們茶樓的伙計?”
茶樓的掌柜日日迎來送往,是個人精,一看情形,這馬推官是要尋裘三開刀啊。哎,可憐這裘三,無背景無靠山,可不就成為刀下肉咯。
掌柜很是乖覺:“草民回稟馬推官,此人草民并不識得?!?p> 裘三緊緊的咬著牙,不敢吭聲。心中卻清楚,自己怕是要當替罪羊了。他時常不取分文的幫茶樓掌柜跑腿,卻換不來掌柜的一點可憐。
但想到家中嗷嗷待哺的妹妹,裘三利落的跪下來:“稟官爺,草民家窮,已經(jīng)兩日無米下鍋了,這哪來的錢買那毒藥啊……”
馬推官一擊掌:“這不就對上了,你家中無米下鍋,正巧有人略施恩惠,你便替那人做事,毒害周六公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段離燕冷冷地看著樓下這一幕。若是在西南府有官吏這般草菅人命,早就被他鞭笞三百,趕出西南府了。
裘三聞言更是狠狠地朝馬推官磕著頭:“官爺明鑒,草民冤枉啊……”
凄厲的聲音在茶樓中回蕩,卻無人上前一步替裘三辯解。
馬推官翹起二郎腿:“方才我說了,姜國的官府,不會冤枉一個無辜的人,也不會放過一個有罪的人。阿種,上前搜他的身,將證物拿出來。”
裘三渾身一顫,不待衙役上前搜身,自己先摸索了起來。
才摸到袖子里,卻是有一個小小的瓷瓶。
這瓷瓶,是何人何時塞到他袖中的?裘三渾然不知。
他只神色一變,頹然倒地。他人賤言微,旁人若是要栽贓與他,他有口難辯。雖然他只是個跑腿兒的,但這種事兒見得也不少。
眾人見他神色,頓時噓聲起來。
馬推官也不急,看著阿種將瓷瓶從裘三的衣袖中摸出,交給尤仵作查驗,目光卻冷冷的看向說書先生:“程老頭,你身為說書先生,在大庭廣眾下妖言惑眾,與此賤民一同氣死周六公子,這罪名,我沒有冤枉你罷。”
程老頭已然是氣得胡子直抖:“朝廷昏庸無道,你們還不允許老百姓心有不滿了。這朝廷再不派兵鎮(zhèn)壓那衛(wèi)蒼狗賊,姜國危矣!”
竟是個倔犟的老頭。
烏銅也有些意外,他原以為,程老頭會將事情和盤托出。
沒錯,程老頭之所以在茶樓里抨擊姜國朝廷昏庸無道,是因為收了他們的錢財。
誰能料到,竟死了個身份不一般的公子哥。
他想起方才自家王爺說的那句話,忽然明白了。
從他們一進入這茶樓,便是一個局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