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靜靜睡在枯萎的樹木里,睡在冰冷的土地上,我看見月亮沉入了森林,它彎彎的,就像在朝我嗤笑,可它好美,美得似水如畫。晚風(fēng)吹不走我的身軀,它帶來了我最珍視的東西,帶著我對一切美的思慕,進入了夢境。
福德爾曼是普通人,所以對這片美景,有著最為普通的感受;但他同時也不平凡,他的不凡不在于他的醫(yī)學(xué)水平,他的知識儲備,不在于他研究出了什么能拯救人的藥物或手術(shù)方法。
而是在于他對理想的執(zhí)著,是無人可及的。
他時常能回憶起那片星空,那是在年少調(diào)皮在森林里迷路摔倒后,所看到的景象。
這讓他第一次有了絕境之中亦能尋美尋真的意志。
幾十年的戰(zhàn)爭使典伊人顛沛流離,這場無休止的爭斗帶來了太多痛苦和絕望,而在普通人心中扎得最深的,無疑是天災(zāi)病。
天災(zāi)到底是什么,福德爾曼用盡一生去思考這個問題。
盡管有人先他一步挖掘出了真相:天災(zāi)是一種類似魔力的純元素組成,組成它們的物質(zhì)散發(fā)出不詳?shù)臍庀?,能使得接觸到的一切事物朝著壞的方向發(fā)展,所以也被稱為“不詳因子”,目前尚不清楚形成原因,推斷始源于天災(zāi)之神奧維奧克。而奧維奧克已經(jīng)被確定為死亡,無法徹底清除,反而此消彼長的不詳因子和天災(zāi),成為阿萊亞人面臨的最大難題。
福德爾曼肯定不是這么想的,換句話說,他就算清楚在物質(zhì)科學(xué)上,天災(zāi)的確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但對人們來說,天災(zāi)又是什么,它在人們心中的地位究竟是什么,是純粹的災(zāi)厄,還是可以利用的能量,亦或是改造生命的一種方式?
他更愿意將其定義為:潛伏在安詳下,能夠招致危機的神意。
“他的看法或許是對的。”
薇爾合上筆記本,本子記載了什么艾克不得而知。
“天災(zāi)不是純粹的災(zāi)厄,也不是能被倫理接受的能量,用其改造生命違背人道,我對他將其想作上天之意的觀點很是青睞。”
她微微地笑,透露著神秘感。
阿萊亞世界的天意和神意是有實際意義的,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神明的確是真實存在的一個群體。
“這是他用一輩子得出的結(jié)論,盡管這句話飽受爭議,但也是目前典伊各學(xué)派關(guān)注的重點,沒有證據(jù)證明他是對的,也沒有任何證據(jù)顯示他觀點中的任何一個字有誤,就像他真的看穿了天災(zāi)的本質(zhì)一樣,令人趨之若鶩。
......
他是個很固執(zhí)的人,但,如果典伊缺少了他的這份固執(zhí),天災(zāi)就將永遠(yuǎn)成為一個禍害,這份固執(zhí)很了不起?!?p> 【二】
福德爾曼回到實驗室,來到貨架的第二排,翻出了被宣告作廢的藥劑。
這個瞬間,瓶子里那些液體仿佛在閃爍,他深知這是能拯救世界的藥物,而這份偉大的成就,將要在自己的手上實現(xiàn),這是被“劍”認(rèn)可的藥物,就一定有利用的價值。
藥物是用從克勞迪婭體內(nèi)釋放出的超巖合成的,為了協(xié)助福德爾曼的研究,克勞迪婭在他家后院外的森林里堆了一座小丘那么多的超巖,而一箱藥劑的合成,僅僅需要一勺的量,也就是說,這些超巖足以將全典伊的人從病痛中救贖。
他一想到這些,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舍棄尊嚴(yán),舍棄生活,在戰(zhàn)火積起的陰霾之下,努力了幾十年,忍受了無數(shù)冷嘲熱諷,看盡了無數(shù)生離死別,終于等來這一天。
克勞迪婭果真是“劍”,他從見識到超巖的那一刻就察覺了,但她選擇站在大地的陰暗面,她即是大地,而向著陽光的一面需要的是珂彌娜,不是她,她能鼓舞人民,引導(dǎo)人民反抗不公,但說到底,克勞迪婭才是最可憐又可敬的人,她的可憐可敬,只言片語是無法詳盡的,又或許永遠(yuǎn)也無法詳盡。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半年內(nèi),靠著福德爾曼的藥物,數(shù)百萬人的生命被挽回,制造天災(zāi)武器的所有技術(shù)被嚴(yán)令封鎖。這片大地有了“光”,福德爾曼的藥物在治療了幾乎所有人之后,就會失去價值,他知道這一點,珂彌娜,自己的女兒,會將光的種子播撒整個典伊,人們不用再受天災(zāi)的苦,不用再受折磨了。
“這座宮殿真漂亮?!?p> “是啊,相比一年前,漂亮了許多。”
福德爾曼和典伊第一任慧使走在一起,他們穿過擺放精致裝飾的長廊,在衛(wèi)兵的目視下,站到了大門前,多年來,這扇門被一次次打開,迎接著來自世界各地的無數(shù)偉人要員,但這些福德爾曼都看不到了。
“叫什么名字?”
福德爾曼取下帽子,對著慧使提問。
“洛斯卡地宮,福德爾曼先生?!?p> “這樣......”
“怎么了?”
“沒什么?!?p> “洛斯卡地將軍為戰(zhàn)爭勝利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xiàn),珂彌娜大人在波格拉斯先生的建議下,為這座宮殿命名?!?p> 福德爾曼欣慰地,略帶苦澀地笑出聲。
“他是很......呵呵,很固執(zhí)的人?!?p> “呃......”
他沒有給慧使響應(yīng)的時間,自行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華麗的裝裱,以及女兒的身影,這道背影他再熟悉不過了,自己的交際圈里沒幾個人,女兒是自己的一切,目送她上學(xué),目送她離開,這道背影是最深入他心扉的。
“是福德爾曼醫(yī)生嗎?”
珂彌娜沒有回頭地提問了。
“是的?!?p> “感謝您的應(yīng)邀而來,請坐吧。”
奢華的沙發(fā)椅,泛著舊時代王權(quán)的傷痕。
對面端坐的金發(fā)少女,長相甜美,氣質(zhì)文雅,眼睛里透著福德爾曼聞所未聞的光芒,那光芒并非來自星眼,而是來自“光”,是“光”引導(dǎo)來的崇高理想和信念,煥發(fā)出的光芒照射進了他的雙眼。
“克勞迪婭來找過我。”
“嗯?”
“她告訴我,你是我的父親?!?p> “是這樣,她說的沒錯?!?p> 福德爾曼語氣極其平穩(wěn),他是已經(jīng)默然接受女兒變成守護英雄事實的人,就算有人告訴她真相,就算她真的相信了,那又如何呢?
珂彌娜回不來了,但就現(xiàn)在以“赫斯提亞”的身份繼續(xù)活下去,福德爾曼也會于夢中喜笑顏開,畢竟那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珂彌娜大人,我理解您對這件事耿耿于懷的心情,但就現(xiàn)在來看,您應(yīng)該著眼于典伊的當(dāng)下,戰(zhàn)爭的陰霾剛剛散去,這個國家需要您的統(tǒng)領(lǐng)?!?p> “您真是出言不遜呢。”
“......抱歉?!?p> “沒關(guān)系,我接受正面的批評。
克勞迪婭跟我說,‘珂彌娜’的愿望是成為一名老師,對嗎?”
“是的?!?p> “既然這樣的話,我想,用教育的觀念治國。
在智慧之神赫斯提亞的觀念里,教育是第一位的,教育能承載強大,幸福,健康,沖破一切風(fēng)浪。
讓典伊的所有子民都能習(xí)得知識,這是赫斯提亞神志的代行,也是,我實現(xiàn)她愿望的方式?!?p> “克勞迪婭讓您這么做的?”
“是的,她建議我為您實現(xiàn)一個女兒的愿望。
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接受呢?”
“呵呵......
您能為我這種小輩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感激涕零了,如果那是您的想法的話,我理解并尊重您的選擇?!?p> “您不必如此拘謹(jǐn)?shù)睾臀医徽劇?p> 福德爾曼注視著這位典伊的新神。
眼神中的情感,就連珂彌娜也解讀不出。
“大人,我有一個問題?!?p> “請講吧?!?p> “遭遇絕境的人,如何才能看見希望的曙光?”
“……
如果您躺在一片枯草地上,天上有一輪澄凈的明月,和很多枯樹的枝丫。
您會怎么想?”
“您知道我小時候的記憶?”
福德爾曼很驚訝,因為他也對女兒講過這個故事,那是在她考砸的時候鼓勵的話語,卻保留到了新的意識中。
“是的,我想這個問題不需要我來做出回答,您早已習(xí)得如何在困境中生活。
漆黑的夜晚不是籠罩心靈的恐懼,而是映襯月亮的幕布,是寧靜的一潭湖水,映著每個人內(nèi)心深處的美好。
你們無需再忍耐無邊的黑夜了,但請別忘記陪伴你驅(qū)散恐懼的那輪明月?!?p> 福德爾曼的月亮就是珂彌娜,他不會忘了她。
同時“珂彌娜”也點醒了自己,這令他很感激。
“或許我還沒到絕境的時候?!?p> “您能這么想,我感到很榮幸。
我有一份小禮物送給您?!?p> 珂彌娜從神庫中取出一個小匣子。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做工精美的勛章。
“請收下吧?!?p> “大人,這是?”
“這是為您在這幾十年的時光中的奉獻(xiàn),所做出的微不足道的褒獎。”
“您說笑了……
您贈予我的東西,都是寶物?!?p> “請不要這樣認(rèn)為,福德爾曼先生。”
“呃?”
“您的執(zhí)著和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堅守,是我需要學(xué)習(xí)的,我并不能說自己身為‘劍’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既然您有如此豐功偉績,超凡脫俗的精神,就不應(yīng)在這一點上向我謙卑。
您可以更自豪一點,好么?”
真是過分,她有著和自己女兒一樣的嗓音,一旦透露出真情實意,福德爾曼的眼淚就很難忍得住。
“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p> “您說?!?p> “我想聽見,女兒最后沒能對我說出的話?!?p> 身為“劍”的珂彌娜愣住了。
她是知曉珂彌娜的少部分記憶的,尤其是生前最后一刻的景象,至今仍記憶猶新。
當(dāng)時珂彌娜腦子里想的什么,感受到的痛苦和寒冷,一種對于生存絕對的渴望,都能稱得上刻骨銘心。
“福德爾曼先生……
她說……
她想看著爸爸的笑臉入睡?!?p> 大廳里傳來令人悲憫的嗚咽聲,有人雙手掩面地哭泣,因為找不到紙巾,眼淚把手掌打濕透了。
“嗚嗚嗚……呃!”
福德爾曼被珂彌娜抱住,擁入懷里。
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新生的意識體并未親自體會過“母性”的光輝,而現(xiàn)在,她有很認(rèn)真地在傾聽這種聲音,傾聽安撫“孩子”的聲音。
“要笑,要笑出來,福德爾曼先生。
如果您對我展露笑容的話,我會很開心的?!?p> 福德爾曼還是哭聲不止,極度的悲慟籠罩了他心中最后的凈土,但珂彌娜顯然就是為了這件事出現(xiàn)的。
她輕輕地拍打醫(yī)生的背,金色的光逐漸溢出,神力的光輝注入福德爾曼的心臟。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安慰下繼續(xù)頹喪。
那道光是世間最溫暖的東西,福德爾曼后來親口說,它在瞬間融化了一切嚴(yán)寒。
他鼻子都哭紅了。
還是盡量朝著珂彌娜擠出一個憔悴的笑容,而珂彌娜抱著他的雙手收得更緊了。
她能聽見急促的心跳,快速的呼吸,透過這些看到一個人的心情。
后來,福德爾曼也以一份禮物作為交換,那是一種只生存在阿萊亞南方的植物種子,他希望取締宮內(nèi)華而不實的裝飾,用這些千奇百怪的植物代替,珂彌娜欣然接受。
那枚勛章去了哪,人們已經(jīng)不知道了,人們更愿意記得他和他研發(fā)出的藥物,盡管這些藥物在現(xiàn)在的典伊再也派不上用場,但人們知曉如果離開了它,自己的族群或許就無法延續(xù),所以所有人都心存感激。
福德爾曼醫(yī)生一直到生前的最后一刻都在診所里,他靜靜走過剩下的歲月,走完作為普通人的一生。
他不再治療天災(zāi)病,因為人們不再被這種病困擾了,一想到這件事,他就感覺很愉快。
“您好,有什么事嗎?”
“我是福德爾曼·阿賈克斯的家屬?!?p> “家屬?我沒聽說過醫(yī)生有家屬啊……
真是的,也來得太晚了,你趕快啊,醫(yī)生他撐不了太久了?!?p> 女人穿著黑色大衣,頭戴蕾絲邊的黑色禮帽,提著小包輕輕叩門。
“是家屬嗎?前臺跟我說了,請進吧?!?p> 室內(nèi)負(fù)責(zé)照顧他的醫(yī)生離開了,緊接著女人從門外走進來,來到他的床邊,將包放在一旁。
“對不起,我來遲了?!?p> “……”
福德爾曼不語,他沒有力氣說話。
“被子沒蓋好哦……”
她輕輕為其蓋好被子,然后從包里取出一朵黑色的鳶尾花,用一只手默默攥在身后。
“大……人……”
“您認(rèn)出我了,我很高興。”
“謝謝……”
“好好睡吧,不要再煩惱,不要再思念。”
“……”
福德爾曼沒有力氣了。
他最后的一口氣就要松掉了。
珂彌娜緊緊握住他的手,感受他冰冷的體溫,體內(nèi)的血液緩緩失去神性,珂彌娜有能力將他的生命延長,但她沒有選擇那么做。
倒不如說,她從一開始就否決了這種做法。
福德爾曼閉上雙眼,心跳聲減弱,過了一小會,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
“……”
珂彌娜將那朵花從身后掏出,其卻從黑色變?yōu)榘咨?,隨后她將其輕輕放在福德爾曼的胸口。
“下班以后,早點回家吃飯哦?!?p> 等護士再次走進病房,只看見福德爾曼安詳?shù)嘏踔皇咨S尾花入睡。
再也無法從中醒來。
【三】
珂彌娜在拉加瓦爾象牙塔塔頂扶著護欄吹著涼爽的秋風(fēng),今日風(fēng)和日麗,與她賞景的還有一人。
“他怎么說?”
克勞迪婭單手揣在褲兜里,緩緩從陰影里走出,另一只手上握著不知道哪位報童遞給她的報紙。
“很平靜地走了,沒有任何痛苦和不安?!?p> “那就好……”
“這就要走了嗎?”
珂彌娜想叫住正要離開的克勞迪婭。
“沒什么多說的了,我只要聽到這些就足夠,剩下的從報紙上看?!?p> “在雷厲風(fēng)行這件事上,你也不遑多讓?!?p> “……
珍惜當(dāng)下人?!?p> “你說得對,小迪婭。”
“……”
“怎么了?”
珂彌娜帶著微笑看向她。
“沒什么,偶爾聽你這么叫我,心情也挺好?!?p> “新上任的慧使,你有頭緒嗎?”
“你說那個自稱羅素的家伙?”
克勞迪婭很是無奈地笑出聲。
“他和你有一樣的眼睛,昭然若揭。
只是我沒有給予他完整的意識……或者說,我當(dāng)時不知道如何給予一個生命意識。
總之,小心提防他,他可能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也可能是給我?guī)淼??!?p> “我知道了,對了,這封信,是他托我?guī)Ыo你的?!?p> “誰?”
“那個剛剛?cè)チ颂焯玫娜??!?p> “呵呵,天堂,的確啊,他善良純真得只能去天堂。”
克勞迪婭走到珂彌娜身前,接過信封,揣進口袋里。
“不看看嗎?”
“我私下自己看?!?p> “嗯~”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克勞迪婭眼神在閃躲,這令珂彌娜感到很新奇和有趣,她很少見其露出這樣的神色。
“好了小迪婭,無意繼續(xù)捉弄你?!?p> “我走了?!?p> 克勞迪婭轉(zhuǎn)身,手上依舊攥著那卷報紙,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空空蕩蕩地回響在塔頂,最后淹沒在城市的嘈雜里。
珂彌娜望向城市遠(yuǎn)處,在城市中心有一座正在修建的高塔,它比任何其它建筑都要巨大,再過數(shù)載建成后,這座名叫拉加瓦爾就再也感受不到“洛斯卡地”的吹拂了。
克勞迪婭走下象牙塔,撞見正步行而上的熟面孔,這張臉讓她感到很懷念,但她只是駐足了一眼的時間,就順著螺旋階梯朝下繼續(xù)走去。
“克勞迪婭大人?!?p> “……”
“上午好?!?p> “上午好?!?p> 克勞迪婭來到一家餐廳里,隨意點了一兩道菜坐下,取出珂彌娜遞給她的信封。
今天陽光很好,透過玻璃照在身上,癢癢的。
幾十年過去,珂彌娜的教育治國理念很成功,現(xiàn)在的典伊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能和厄瑞波斯扳手勁的地步,科技的迅猛發(fā)展帶來的收益是不可估量的,但克勞迪婭同時也在擔(dān)心著,擔(dān)心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涌現(xiàn)出的災(zāi)難,因為任何事物都是一把雙刃劍,盡管她本人不想承認(rèn)這一點。
信封被輕輕撕開。
“小迪婭,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或許已經(jīng)離開這片土地了。
自從你賦予珂彌娜‘新生的意義’,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這是最后的交流機會了,我想。
我就如眾生一樣皆為凡人,只是遭遇有些奇妙,造就了些許不凡的人生。我一直在思考后半生的意義,直到我死之前,這份掛念依舊縈繞,我對女兒和妻子的不舍,一直困擾著我,盡管我每天只要想要見到珂彌娜,教令院的人就會帶我過去,但那種感覺終究不是父女之情了。抱歉,我已經(jīng)接受了這一事實,這只是我的一些小牢騷,希望你不要介意。
也許我就該和普通人一樣,過完作為醫(yī)生的一輩子,在那場戰(zhàn)斗中,在那個冬日和女兒一同魂歸。是你帶來的希望告訴我,我或許不應(yīng)該庸于平凡,珂彌娜生前的意志,有被好好繼承,而身為醫(yī)生的我,也得到能醫(yī)治更多病人的機會,我很感激。
草草結(jié)束一生太過虛幻,安安穩(wěn)穩(wěn)走到命運的最后,或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我永遠(yuǎn)忘不了從森林里撿回你的那個夜晚,也忘不了克里斯帶著超巖碎片來到辦公室的那個早晨,是我這個平凡得再也不能更平凡的人,遇上了奇跡得再也不能更奇跡的你。如果說我手中的刀只能切割身體上的皮肉,那么你們,或許就是能縫補這片大地的刀,真正的手術(shù)刀,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
對不起,我太急躁了,在那幾年里沒有心思照顧你們,希望你們能理解。我記得你偷偷溜進房間,把玩手術(shù)刀把手臂劃傷的時候,哇哇大哭尋求幫助的樣子,我也記得你翻進壁爐里找玩具被熏成一塊黑炭的滑稽樣,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們或許成長了許多,或許經(jīng)歷得更多,或許你們的神智和靈魂都要高于我不止一個檔次,但在我眼里,你們永遠(yuǎn)是孩子。
這是父親對孩子最后的囑托,希望你們好好沿著這條道路走下去,接承已故之人的遺志,實現(xiàn)大家的理想,這可是你們自己說的,要好好實行。
這片大地終于有了光明,謝謝你們。
我得回去了,回到我和克里斯的家里,回到只有我們一家三口的小屋里,或許還能聽見洛斯卡地那家伙和我發(fā)牢騷,我很快就能見到他們了,很快的。
謝謝你,克勞迪婭·薇洛小姐。”
信被輕輕推回信封里。
“這位客人!您點的熟成牛肉和金槍魚沙拉!”
“……”
克勞迪婭把玩著刀叉,右手掌撐著頭而不語。
“我可算不上什么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啊,醫(yī)生。”
她無奈,釋然,又欣慰地笑了笑。
“不過我相信會有更多像您一樣的人,出身平凡,帶著他們的技藝,攥著自己行業(yè)的武器,老師是教鞭,司機是方向盤和操縱桿,工人是鐵錘,農(nóng)民是鐮刀,而醫(yī)生是手術(shù)刀,繼續(xù)書寫不凡的故事的,我相信。
他們比我更有希望?!?p> 克勞迪婭吃完午餐后,再次回到象牙塔,這次的塔頂空無一人,她從神庫中取出那把歷經(jīng)數(shù)十載風(fēng)雨的小提琴。
琴聲悠揚婉轉(zhuǎn),如清風(fēng),似流水,如月影,似鏡花,塔頂下行走的人們皆是駐足傾聽,他們四處打聽琴聲的下落,有好奇的人們走上象牙塔,當(dāng)他們順著聲音找到那把琴的時候,演奏者同旋律的結(jié)尾一同消散。
可惜人們無法理解琴聲包含的真意。
演奏者也沒有打算讓任何人理解。
于是留下一張紙條,和小提琴一同平躺在地面上。
“一首沒有人能演奏的曲子,獻(xiàn)給憧憬光明的靈魂?!?p> 【四】
“的確,那首曲子我就算完整聽完,也無法完整彈奏出任意一段旋律?!?p> 薇爾試著寫出五線譜,可終是難以啟筆。
“或許這就是克勞迪婭大人的心聲吧,無法復(fù)制的東西?!?p> “呵呵……這孩子,把苦痛都藏在心里,不對他人談起,說來也有大人的模樣了?!?p> 她合上筆蓋,起身打開窗戶。
“艾克,你今天和她有約吧,該出門了?!?p> “噢,是這樣,聽故事太入迷,快遲到了!”
艾克急匆匆收拾好趕緊沖向門外,剩下薇爾撫摸著那只熟睡的小貓,安安靜靜地哼著歌,哼著屬于克勞迪婭的小曲。
“抱歉,久等了!”
“怎么回事,怎么累成這樣?”
克勞迪婭雙手插兜,一臉嫌棄。
“哈哈,聽到了很不得了的故事,就想接著聽下去,不小心錯過時間了?!?p> “什么故事?”
“呃……”
“什么故事?”
克勞迪婭再次提問,不過這次她是擰著艾克的手皮發(fā)問。
“疼疼,啊啊別捏啦!是關(guān)于您的?!?p> “啊……”
她松開了手,然后輕輕撫摸被捏疼的部位。
“真沒意思,走吧?!?p> “今天要去哪里做委托呢?”
“事先說好,報酬三七分,我七你三?!?p> “為什么?”
“呃……我需要更多的財富充實自己,這不是理所當(dāng)然嘛……”
艾克停了下來。
“怎么了?”
“您下次餓肚子,可以來找我和蕾娜?!?p> “……我倒是不會因為餓肚子而出現(xiàn)健康問題。
但小子,好意我心領(lǐng)了。”
“怎么會……”
艾克認(rèn)為自己的邀請失敗了。
但克勞迪婭不會讓艾克失望的。
“今晚就去你家吃飯吧?!?p> “好啊,歡迎您?!?p> 艾克欣然起步,和克勞迪婭走在出城的道路上,奇卡里這座城市正如其名,散發(fā)著光芒,是克勞迪婭鐘意的“家”,然而這里有了一些能支撐她繼續(xù)前行下去的人,那種歸屬感便愈發(fā)濃郁。
電車與軌道碰撞的聲響淹沒在人群里,兩個人影也淹沒在繁華的市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