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面試

　　“測距儀未來的發(fā)展方向，這得看我們從哪個角度去分析?！?p>　　盡管白霧對這個問題沒有深入思考過，但憑借她對測距儀的熟稔，對市場的敏感，對客戶需求的洞察，很快就找到了這個問題的解答思路。

　　“說?！备咔竦馈?p>　　白霧無視高邱無禮的態(tài)度，道：“首先從技術(shù)角度來看，測距儀的發(fā)展方向主要有三個，一是更高的精度，二是更快的速度，三是更遠的距離。從應(yīng)用場景來看，一是更小的體積，二是更強的環(huán)境適應(yīng)性，三是多設(shè)備的協(xié)同性。從商業(yè)角度考慮，則是更低的成本，更多的功能，以及更好的易用性和生產(chǎn)效率?！?p>　　白霧一口氣說了測距儀的十個發(fā)展方向，可以說涵蓋了絕大部分前瞻的可能性，高邱聽后，看白霧的眼神都變了。

　　“說得好！”高邱道：“那你知道我最想走的，是哪幾條路嗎？”

　　白霧忽然想起白天華成峰說過的話，這時直接拿來用，道：“你是技術(shù)大咖，當然想在技術(shù)層面花精力，如果我沒猜錯，提升測量精度，測量速度，測量距離，都是你感興趣的。還有一點，克服惡劣的環(huán)境對性能的影響，提高測距儀對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性，是個世界級的難題，也是你感興趣的。對你來說，越困難的挑戰(zhàn)，你越喜歡，對吧？”

　　高邱難得地笑起來，道：“你說的沒錯，越困難的挑戰(zhàn)，我越喜歡，哈哈，說得好！那你可知道，你老板最想走的路，是什么路？”

　　這個問題白霧就算知道，也不好回答，便故作不知，道：“老板關(guān)心的，可能更多的是成本和效率吧？”

　　白霧在心里說，畢竟這兩點都直接與錢相關(guān)，每個老板都關(guān)心，我這么回答，絕不會有錯，你也揪不住我的小辮子。

　　不料高邱卻說：“你說對了！但是不全面！你剛才說的那十個方向，除了我想做的四個以外，其他六個都是肖祺想做的。也就是說，他想做的，和我想做的，正好錯開，沒有一條道是重合的?！?p>　　白霧馬上意識到，這是個嚴重的問題，創(chuàng)始人理念不同，路線不一，極易造成企業(yè)分崩離析，但她作為普通職員，雖然肖祺幾次三番說要分她股份，但終未兌現(xiàn)，這時怎好插足準針高管的路線之爭？因此有點嚇住了，沒敢答話。

　　高邱又道：“從根上說，你們肖總追求的就是錢，所有的技術(shù)都是為了變現(xiàn)。壓縮成本、提高生產(chǎn)效率這些直接關(guān)聯(lián)到公司利潤的事自然不用說，另外幾點，什么縮小體積、協(xié)同性、易用性、多功能，外觀設(shè)計等等，只要能幫他開拓應(yīng)用領(lǐng)域，提升銷量的事，他都特別感興趣。”

　　白霧聽高邱這番言論，又是工程師思維在作亂，忍不住說：“還好吧，你想的是怎么把產(chǎn)品做精做好，老板想的是怎么把產(chǎn)品賣多賣貴，都有道理啊?！?p>　　“錯！”高邱忽然一拍桌子，嚇得白霧一哆嗦，道：“我的時間是有限的，公司的錢也是有限的！我的精力放在我的事上，就沒時間搞他的事，他的錢投在他的事上，我就沒錢搞我的事。這就是悖論，只能二選一！你以為什么都像你想象的那樣，什么好事都能讓一個人全占了？做夢還差不多！”

　　白霧本不想再爭辯，但又忍不住好奇，道：“高總，你手下不是有二十多個工程師嗎？他們不是能解決你單打獨斗精力不足的問題嗎？另外我聽說公司一年投在研發(fā)部的錢，接近1500萬，這還不夠你們花的啊？”

　　“你叫白霧是吧？我本來以為你挺聰明，原來也是個傻子?！备咔竦溃骸澳阋詾橥饷婺切┤耸菫槲艺衅傅?？他們都是在幫肖祺干那些降成本，提升生產(chǎn)效率的勾當！只不過肖祺以為這些事簡單，隨便找?guī)讉€人搗鼓幾下就能成，卻不知道用便宜的元器件達到預(yù)設(shè)的測量性能，比開發(fā)新技術(shù)也簡單不了多少。而要把軟硬件與生產(chǎn)治具聯(lián)動，提升生產(chǎn)效率，更考驗工程師的軟硬件協(xié)同能力?！?p>　　白霧被高邱鄙視了，心里有氣，道：“那錢呢？花錢總不需要靠技術(shù)吧！”

　　“你又錯了！”高邱道：“花錢還真是個技術(shù)活。要不然你怎么會以為準針每年投在研發(fā)部的費用接近1500萬呢？我實話告訴你，這些都是賬面數(shù)據(jù)，報告上寫的，不一定是真的。這里面包含了幾百萬，是我的分紅，你不知道吧？”

　　“你是說，肖總把給你的分紅算成了研發(fā)支出？”白霧簡直不敢相信。

　　“對呀！你們肖總知道我拿了分紅也會投到我喜歡做的這些技術(shù)研發(fā)上，所以直接把這筆錢寫在了報表里?！备咔竦溃骸斑@樣一來，公司不但省了一大筆錢，還得了我的技術(shù)成果，還可以對外宣傳，說準針的研發(fā)投入比例比華為還高，一舉多得。你說這是不是個技術(shù)活？”

　　白霧更驚訝了，道：“你剛才說，你把自己的幾百萬分紅投進了你的新技術(shù)研發(fā)里？”

　　高邱道：“雖然不是全部，但也有一大部分花在了公司里。我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你們肖總不給我錢，我有什么辦法？”

　　白霧總算弄清楚了高邱與肖祺、華成峰產(chǎn)生隔閡的深層原因，但這些事于她而言，太高了，她夠不著，也管不著，她的地位只夠關(guān)心自己的事，遂道：“所以這四個樣機的申請單如果由你簽字，這錢就得你出，所以你才不愿意簽字，我理解得沒錯吧？”

　　“對了一半，”高邱道：“給你簽了字，我就少了幾百塊錢做我自己的研究，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W6都量產(chǎn)多少年了，你還測它，我看不順眼。你實在要簽，就把單子給莫工，讓他找老板簽字。”

　　“莫工會同意嗎？”白霧狐疑道。

　　“那你得問他，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同不同意。”

　　白霧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莫隨鳴肯定不會同意，他是高邱與老板之間的潤滑劑，兩邊他都不敢得罪，自然是能少一事少一事，而且白霧的事怎么聽都像國際部自己的事，研發(fā)部只是抽調(diào)測試員幫忙的，再者，莫隨鳴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白霧因此不想找他。

　　眼下高邱是有權(quán)力簽這個字的，只是他心中有結(jié)，只要解開心結(jié)，就可成功，白霧于是又說：“高總，有個問題不知道您想過沒有，這個訂單如果拿下，假設(shè)銷售額是100萬，利潤10萬，你能得到的分紅就有三萬多，你花三百賺到三萬，這么高的投資回報率，可是世上少有的好生意，你都不做？”

　　高邱道：“我又不是生意人，沒興趣！”

　　白霧真是被高邱氣笑了，回味高邱說的話，倒真就只有他這樣腦子里只有技術(shù)，沒有銅臭味的人才說得出，要打動他，估計也就只有用技術(shù)說話，可白霧哪有什么技術(shù)啊。

　　就當白霧準備放棄時，她起身往外走，無意瞥見高邱手邊放著一個密西西比牌的數(shù)據(jù)采集器，忽然靈機一動，笑道：“高總，我要是有辦法讓你光明正大搞你的高精尖研究，而且能讓你從公司拿到研發(fā)經(jīng)費，你有沒有興趣幫我簽這個字呢？”

　　果然，此話一出，高邱眼冒精光，道：“什么辦法？說來聽聽。”

　　白霧指著密西西比數(shù)據(jù)采集器，道：“我現(xiàn)在在開發(fā)這個客戶，他們對技術(shù)的要求，那是全世界聞名的。你要是能滿足他的要求，才稱得上高精尖三個字。要是準針能跟他們合作，你的技術(shù)就能得到驗證，你的技術(shù)就能變現(xiàn)，這樣你高興，老板也高興，老板高興，經(jīng)費就不是問題。怎么樣，想不想讓我?guī)湍汩_發(fā)這個客戶？”

　　高邱猛的站了起來，雙手指著Mississippi的Logo，道：“你是說密西西比，美國的儀表公司密西西比？”

　　白霧微笑頷首，對高邱這樣的技術(shù)狂熱分子朝著技術(shù)巔峰圣地發(fā)出這般驚嘆并不意外。

　　高邱道：“怎么不早說！單子呢？我現(xiàn)在就簽！”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白霧笑道。說完，細腰一扭，拉門走了，同時心里狂笑不止。

　　回到座位，白霧看到玉塘風還沒下班，依然沒覺得意外，不過這次她心情好，主動說：“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下班？”

　　玉塘風一看白霧的表情，就知道她心情不錯，自己也跟著心情亮堂起來，道：“等你?。　痹诎嘴F變臉之前，又忙加一句道：“等你回來好問你，這么晚了，你還去不去照相？”

　　白霧這才看手表，時間竟已過了十點，方意識到剛才在研發(fā)部竟然不知不覺呆了四十多分鐘，當下覺得高邱也不過如此嘛，沒有那么可怕。

　　回到玉塘風的問題上，白霧想著，照相館開在小吃街，這時候正是小年輕吃宵夜的時候，照相館應(yīng)該不會打烊，況且今晚不去，就只得明天早上去，早上八點多人家還不見得開門呢。

　　想到這，白霧只得說：“去啊！”

　　玉塘風立即起身笑道：“那我陪你去吧，我看了地圖，照相館在咱們工業(yè)園后面，走過去要經(jīng)過一片樹林，有點不安全，我給你做保鏢，保證妖魔鬼怪不敢靠近你?！?p>　　白霧皺眉，心里說，還妖魔鬼怪？你會降妖除魔不成？但念在那段路的路燈經(jīng)常壞，多個人一起走夜路，的確安全一點，便說：“走吧?！?p>　　玉塘風顯然沒想到白霧這么爽快地答應(yīng)，愣了一下，立刻反應(yīng)過來，道：“得嘞，走！”

　　燦陽工業(yè)園內(nèi)有二十多棟廠房，綠化也不錯，占地面積不小，兩人步行十多分鐘才來到后門，這里比前門自然冷清很多，主要供車流進出之用，行人通道是一條狹窄的帶護欄的之字形夾道。

　　出夾道來到馬路，路上行人稀少，偶有幾輛汽車路過，對面一排舊矮樓，散發(fā)著慵懶的光，沿著工業(yè)園的院墻往右走，來到一個工字形路口，兩人過馬路到中間小巷，穿過小巷后，就到了玉塘風所說的小樹林。

　　這個小樹林其實是個狹長形的綠化帶，上面樹葉濃密，綠化帶中間有條石板路，也有健身器材和石板凳，以及路燈，只是可能有人覺得路燈礙事，經(jīng)常三天兩頭地損壞，所以路燈大部分時間都是不亮的。

　　此時，樹林里黑黢黢的，白霧要是一個人，還真不敢走，只能沿著馬路多走兩里路繞過綠化帶，這時有玉塘風在，她倒沒那么怕，把手機的手電筒打開，就走了進去。

　　玉塘風緊跟著她，也走了進去。

　　地面上的石板松垮垮的，由于春季多雨，踩在上面還有嘰里咕嚕的水聲，踩重了還會擠出一攤泥水。白霧怕弄臟小白鞋，只能盡量揀干燥凸出的地方下腳。

　　走了十幾步，白霧被一個小水坑擋住了去路，要是跨過去，又怕對面的石板打滑，正猶豫，忽然看見有人在水坑旁邊墊了兩個大磚塊，便踩了上去。

　　不料，磚塊下面的泥巴是軟的，一踩上去就往下陷，白霧急忙往前跨，誰知她左腳踩的地方是對面的石板的邊角，石板受力被踩得翹了起來，兩腳使不上力，弄得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并且這時右腳還在下陷，淤泥馬上就要沾到鞋子上。

　　就在白霧尷尬無地之時，玉塘風急忙出手，他直接踩進泥水里，一手抓住白霧的手臂，一手托住白霧的背心，用力把她往對岸推。

　　白霧渾身一震，道：“不用你扶！”

　　一把將玉塘風推開，同時收回左腳，也一腳踩進了泥水里。

　　玉塘風卻不肯松手，執(zhí)意把她推到對岸，等兩人都到達安全位置，手依然緊握著白霧的手腕。

　　“干什么？松開！”白霧用力一甩道。

　　“你為什么要這么苦自己？”玉塘風道：“明明有個能幫你的人就在眼前，為什么你就是不用呢？寧愿把鞋子弄臟，也不叫我一聲，為什么？”

　　白霧一語不發(fā)，再次用力甩開玉塘風的手，快步穿過樹林，往照相館而去。

　　等不到回答，玉塘風早有預(yù)料，便沒再追問，又追了上去，出了樹林，再過馬路，就到了小吃街，玉塘風趕上白霧，擋住她的去路，二話不說，就蹲下身替她擦鞋子上的泥水。這時人多，見到路口一個俊美男子在路燈下為一個俏麗美女認真擦鞋，都駐足觀看，交頭接耳。白霧心里覺得怪怪的，似乎這一幕曾經(jīng)在她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

　　恍惚間，玉塘風抬起頭道：“鞋子里邊都濕了，我去給你買雙新的，你等我一會?！?p>　　白霧道：“你回去吧，照相我自己去就行了。”說著，沒等玉塘風回答，就走了出去。

　　玉塘風沒說話，飛跑出去，在就近的小超市里買了一雙季寧牌的小白鞋，追上白霧時，白霧已經(jīng)快到照相館了，玉塘風再想攔白霧，白霧卻走起蛇形步伐，繞了過去。玉塘風又追上去攔住白霧，道：“穿著濕鞋，回去還要個把小時，感冒了怎么辦？”

　　“不用你管！”白霧又繞了過去。

　　一攔一繞，兩人歪歪扭扭來到照相館門口，卻發(fā)現(xiàn)照相館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玉塘風大吃一驚道：“嗯？神馬情況！我明明跟他們約好半個小時過來拍照的，他們怎么這么不講信用！”

　　同時抬腕一看手表，原來他是在白霧與高邱談話的時候打的電話，現(xiàn)在早過了半小時。

　　白霧聽玉塘風這么說，便知玉塘風早先打過電話，又見他手提女鞋，跟在自己身旁，引來無數(shù)人側(cè)目，心里有點過意不去，又加鞋底濕膩，的確不舒服，便說：“鞋子多少錢，我轉(zhuǎn)給你！”

　　“三十?！庇裉溜L笑道，趁白霧轉(zhuǎn)賬，把她按到照相館門外的椅子上坐下，就幫她解鞋帶。

　　白霧連忙把腳縮到椅子底下，道：“你起來！我自己換！”

　　玉塘風只得把新鞋和新襪子遞給白霧。

　　換好鞋后，玉塘風又提議給白霧打車，送她回家，又被白霧拒絕，他只好與白霧同行，送她到地鐵站，方才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