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瓶底

　　要說與高邱過招，白霧不是想到就敢去做的，只是記掛著這件事，手里忙其他事時，也被這件事羈絆，總不能專心。

　　快到下班時，白霧的電腦右下角忽然彈出一條提醒，白霧定睛一看，卻是Alex寫給Beth的回信。

　　白霧點開看，Alex寫的是：

　　Dear Beth，

　　Thank you for your suggestions， but Russian market is different between other European country， Russian people likes cheap product.

　　What's more， we have a lot of competitors in Russia， some brands are famous， we're new， so we need cheap products to compete them.

　　I carefully studied all your models， I think H1 and W6 is good and suit for us.

　　You can just send these two items to us， we will do some test， if their quality is good， we will buy some.

　　Alex

　　白霧看后，得知Alex堅持選擇廉價的H1和W6兩個型號，倒不覺得意外。

　　一般來說，客戶做選擇一般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他們基于對他們的目標用戶和所處市場環(huán)境做的判斷，通常要比工廠的建議更接近市場的實際需求。

　　客戶目標明確，所以這封郵件應(yīng)該比較好回復(fù)，白霧因此不想再抄閑心，直接把窗口叉掉了。

　　白霧望著Beth的背影，Beth正低著頭在倒弄手機，估計是在等下班，還沒看到郵件，白霧很想提醒她回復(fù)一下郵件，可又不好直接說，于是道：“Beth，Alex的回復(fù)發(fā)過來了，你看到了嗎？”

　　Beth抬起頭，看向電腦，慌忙找鼠標，道：“看到了，怎么了？”

　　“沒事，”白霧一看Beth的反應(yīng)，就知道她剛才在手機上肯定沒干正經(jīng)事，可又不好拆穿，故道：“Alex堅持選那兩個便宜的型號，我感覺很難改變他們的想法，要不你就同意他們的決定吧？”

　　Beth點開郵件讀著，暫時沒理會白霧，十幾秒鐘后，才道：“我先想想吧！”

　　說著就把郵箱關(guān)了，緊接著點了下開始按鈕，然后關(guān)機了。

　　白霧直接愣住，Beth沒理會她，拿起包包就準備下班，白霧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郵件都已經(jīng)貼到Beth眼前了，回復(fù)最多也就三五分鐘，Beth卻仍然將手一撒，瀟灑地下班了。

　　白霧想叫住Beth，卻又沒理由，又怕Beth撒潑鬧起來，弄得大家不好看，只得任她去了。

　　白霧盯著Beth的背影，又掃幾眼收件箱里Alex的名字，幾次想自己回復(fù)算了，可又置氣似的，不想管這個客戶的死活。

　　猶豫了幾下，白霧還是決定讓Beth自己回復(fù)，一來客戶的對接人換來換去，顯得公司不專業(yè)，二來Beth不是雛鳥，這么大人了不能總讓人把飯嚼碎了喂她嘴里，三來白霧真心希望Beth能進步，總依賴別人她永遠也進步不了，于是把整個郵箱都叉掉，不管了。

　　白霧發(fā)了一會呆，又想著找高邱的事，便想等同事走得差不多了再去，畢竟人少一點，她的壓力也小一點。于是百無聊賴刷了半個多小時抖音，才等到辦公室?guī)缀蹩樟恕?p>　　白霧先去洗手間整理了一下儀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穿著墨綠色的長裙，頭發(fā)扎在腦后，還算干練，鞋子是小白鞋，雖然很干凈，但白霧還是用紙巾再擦了一遍。

　　總體來看，衣著沒問題。

　　但白霧總覺得面部表情和眼神不對，沒有那種出戰(zhàn)必勝的王霸之氣，而且心臟的跳動比平時急，比平時烈，所以她盯著自己的眼睛，在心里自我激勵道：“白霧，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點小事算什么！高邱再厲害，也是你同事，請同事幫個忙，能有多難！你可以的！”

　　白霧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復(fù)這句話，直到自己完全冷靜下來，才朝自己燦然一笑，腳步穩(wěn)健地朝研發(fā)部走去。

　　研發(fā)部緊鄰老板的辦公室，位于次東頭。

　　高邱的辦公室與其他各部門經(jīng)理并排，與部門職員也隔著一條夾道。職員的辦公區(qū)與其他部門不同，研發(fā)部的職員辦公區(qū)有玻璃門隔擋，是獨立封閉的，而且有密碼鎖加密，其他部門的人想進研發(fā)部，需要里面的人開門才行。

　　高邱雖然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但他很少在里面呆著，他平時都在研發(fā)部的公共辦公區(qū)里搞研究。

　　透過毛玻璃，白霧看到研發(fā)部里面亮著燈，但看不見里面有幾個人，也看不見里面的人在干什么說什么，她只好敲門。

　　過了一會，有人把門打開一條縫，往外瞅。

　　白霧認得他，忙說：“莫工，你還沒下班啊？”

　　那人正是莫隨鳴，他是個三十七八歲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鏡片比啤酒瓶的瓶底還厚，牙齒可能因為經(jīng)常吸煙，黃里帶著黑色，臉寬體胖，眼神不善，打量白霧道：“有什么事嗎？”

　　白霧忙笑道：“我來找高經(jīng)理，他還沒下班吧？”

　　“找高經(jīng)理干什么？”莫隨鳴道：“高經(jīng)理現(xiàn)在忙著呢，有什么事，先跟我說?！?p>　　白霧見莫隨鳴不開門，便道：“要不我們?nèi)h室說？或者借你們辦公室用幾分鐘，我要說的事雖然重要，但其實挺簡單的，幾分鐘就能說完?！?p>　　莫隨鳴把門打開道：“進來吧！”

　　玻璃門一打開，首先映入白霧眼簾的就是一張方形大桌子，上面亂七八糟地放著各種各樣的儀器設(shè)備和電路板、元器件，激光頭以及殘缺不全的測距儀，繞著桌子貼墻另擺放著一溜長桌和電腦，想必中間是公用測試區(qū)，四周是各人的辦公設(shè)備。

　　房間里有兩個人，一個是莫隨鳴，另一個是硬件工程師，高邱不在這里。

　　白霧又往里邊瞧去，里邊還有一扇推拉門，是軟件工程師、測試組等人辦公的地方，最北邊靠窗位置還有一間資料室。

　　白霧估計高邱圖清凈，應(yīng)該在里間辦公，只是莫隨鳴不帶她去，她也不好提。

　　莫隨鳴雙腿交叉，靠在大桌子邊沿，道：“隨便坐，有什么事，說吧?！?p>　　白霧不想坐下來比莫隨鳴矮一截，所以也站著，與莫隨鳴相隔一步，直奔主題，把Jet的情況說了。

　　“所以莫工你看，這個項目成敗的關(guān)鍵就在于這個對比測試，我們的產(chǎn)品做得比豪爽好，我們自己當然知道，但是客戶不知道啊?？蛻舾杏X不到我們產(chǎn)品的好，所以才會一味地談價格。我做這個對比測試，就是為了讓客戶親眼看到，咱們研發(fā)的產(chǎn)品，是怎么碾壓競爭對手的?！?p>　　白霧為了打破僵局，只好先拍莫隨鳴的馬屁。

　　莫隨鳴聽白霧說了那么多，竟一臉淡漠，道：“你們銷售部怎么賣產(chǎn)品，我們沒興趣聽。你說你要對比測試，我早就跟小匡說了，這個測試做了三四遍，什么數(shù)據(jù)都有，他沒告訴你嗎？這些有的東西你不用，你非得整那些沒有的，你這不是找茬嗎？”

　　白霧聽了這番話，心里就有點不高興，銷售乃企業(yè)的生存之本，研發(fā)的產(chǎn)品再好，賣不出去也是白搭，銷售向研發(fā)提要求，研發(fā)本沒有拒絕的道理。

　　再說，她是為了公司的項目來的，不是私人來求研發(fā)部辦事的。

　　但好在白霧及時克制住了自己，道：“小匡都跟我說了，我也知道這個測試做了很多遍，但是莫工，我們做銷售是不能跟客戶講道理的，我們永遠不能試圖說服客戶，客戶是上帝嘛，上帝永遠不會有錯。現(xiàn)在的情況是，我把測試數(shù)據(jù)都發(fā)過去給客戶了，可是他們不看呀，我沒辦法，才想出來拍視頻這個辦法。視頻不是更直觀嘛，客戶一看視頻，看到我們的誤差是0，豪爽差3毫米，那不就一眼就知道咱們的產(chǎn)品好了嘛。”

　　莫隨鳴道：“你這個方法不行！你就拍個測量結(jié)果，既看不到測試環(huán)境，又看不到測試方法，測試標準，能有什么說服力？還是報告全面，所有信息一眼就能看明白，豪爽不合格的點，不是一個兩個，所有超標的數(shù)據(jù)我們都用紅色標出來了，測試結(jié)論也清清楚楚寫在數(shù)據(jù)下面，怎么會不直觀呢？”

　　這是典型的工程師思維，總認為自己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客戶看不懂就是客戶的問題，而不是考慮如何讓客戶更方便地理解自己想要傳達的信息。

　　然而白霧不便與莫隨鳴爭論，故拐個彎道：“莫工，你小兒子應(yīng)該上幼兒園了吧，我們就拿他打個比方，假設(shè)你教你兒子寫作業(yè)，題目是五加五等于幾，這個題目對你來說很簡單，對吧？但你兒子就是不會算，你怎么辦呢？”

　　莫隨鳴不知白霧何意，不敢輕易接話。

　　白霧道：“你總不能生你兒子的氣，對吧？你只能換一個你兒子能理解的方法去教他。你會掰著指頭給他數(shù)，五個指頭加五個指頭等于十個指頭。客戶也是一樣的，我們看起來很簡單的東西，客戶就是理解不了，我們又不能打客戶罵客戶，只能想辦法用他們能理解的方法，跟他們解釋?！?p>　　莫隨鳴聽到這里，臉色終于慢慢緩和，白霧不禁暗想，莫非他兒子真的面臨著五加五不會算的問題？

　　白霧壓下腦海里莫名其妙的念頭，又道：“拍視頻的確拍不了報告那么全面，但我要的就是一兩個鏡頭，兩個產(chǎn)品擺在一起，一個準，一個不準，抓住客戶最關(guān)心，最容易理解的點。等他們的注意力被吸引，我們才有機會把報告全面地講解給他們聽。小孩子也就只有先學(xué)會掰指頭，才能理解背后的規(guī)律和原理?！?p>　　“你的這個說法是沒錯，”莫隨鳴終于松口，道：“但是你這客戶連這么簡單的報告都看不懂，智商也真是堪憂，你這套做法，只怕也就只能忽悠忽悠他們了。”

　　白霧連忙笑道：“這可不是忽悠，這叫因勢利導(dǎo)。那你就同意匡知實幫我們做這個測試吧，我明天讓他申請樣機，你幫忙簽一下名，行嗎？”

　　莫隨鳴馬上接話道：“把小匡借給你，沒問題。但是……”說到這，他不經(jīng)意地朝里間瞟一眼道：“樣機的事我可做不了主?！?p>　　白霧了然道：“你們部門涉及到錢的事，也要經(jīng)理去跟老板申請嗎？不可能吧，高經(jīng)理好歹也是創(chuàng)始人，幾百塊錢的單，他都簽不了？”

　　“不是！”莫隨鳴不愿細說，道：“這個測試你要是想做，你就自己去申請樣機。”

　　這可麻煩了，白霧自忖，找馳明瑞申請樣機，難度不見得比找高邱小，況且已經(jīng)到了研發(fā)部，不如再往前一步，再去和高邱當面商量，因說：“莫工，現(xiàn)在銷售部那邊對樣機卡得很嚴，我前兩次要樣機都是找華經(jīng)理借，現(xiàn)在還欠著沒還呢！華經(jīng)理已經(jīng)明確警告過我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借新機器給我的?！?p>　　莫隨鳴轉(zhuǎn)身就走，道：“那我就沒辦法了，你這個測試不做正好。”

　　白霧追上去，雙手合十，不停作揖，陪笑道：“要不這樣，樣機的事你要是不方便跟高經(jīng)理說，就讓我去問一下他的意見，可以嗎？成了當然好，要是不成，我也就死心了，我保證絕對不會牽扯到你?！?p>　　莫隨鳴斜眼打量白霧，終究不忍心拒絕這么一個楚楚可憐的美女，道：“你先等會，我先去跟我們經(jīng)理說一聲，他同意見你，你再進去?！?p>　　“好的好的。”白霧說完，心臟又莫名其妙地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