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茶,甘苦一念。”
崔文子的聲音從紀明耳邊傳來,二指并攏輕點在他的額頭。
一切豁然開朗。
“看來小兄弟你也看到了?!?p> 紀明眨眨眼睛,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崔文子站在對面,面容不喜不悲。
“我看到了方唐鏡的原配,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女子?!奔o明心情有些煩悶,方唐鏡最后肯定是知道他的新娘子已經(jīng)死了,但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娶了她。
最后那女子也沒有對他下手,最后死在了方唐鏡的懷里。
“你看到什么了?還有,我們?yōu)槭裁磿?jīng)歷這些?”紀明問道。
崔文子嘴唇微張,神情有些肅穆,斟酌道:“我看到了一群為了自家少爺拿壽命與陰靈相搏,最后陽氣損耗殆盡,成為半人半僵的護衛(wèi)。
還看到了替兒媳除妖救命的夫婦,卻不幸被吸干陽氣而死。
更看到這些本該死去的人,卻又齊刷刷的出現(xiàn)在府里,陪著那個落魄少爺一天又一天?!?p> 紀明沉默了。
良久,他開口道:“那幻境是什么?那三個新娘子怎么死的?這會不會又是新的鬼遮眼?”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能看得清。你嘴里含著最上等的口錢,斷然不會被障眼法所蠱惑。你所經(jīng)歷的確實是某個人的記憶,一個死人的記憶。
限制級鬼物分六紋,上三紋擁有自己的鬼蜮。
鬼蜮內,可殺人?!?p> 崔文子解釋道。
“這么說來,即便這是幻覺,可我要是在里面死掉的話,現(xiàn)實中也會死?”
崔文子搖搖頭:“其實鬼蜮并非都是幻覺,它可以操控人進入幻覺,也可以在現(xiàn)實中改變鬼蜮內的場景。
破掉它的方法有兩個,一是靠實力,二是靠規(guī)則。
鬼蜮是限制級獨有的手段,而限制級之所以被稱為限制級,是因為它只能被局限在一個區(qū)域。
釋放鬼蜮的限制級鬼物需要按照一定規(guī)則在鬼蜮里殺人,也可以不釋放鬼蜮靠自己的實力殺人。又或者釋放鬼蜮只改變環(huán)境,不靠規(guī)則殺人?!?p> 紀明心中明了,當日在十里坡遇到的道士囚魂似乎也和自己提到過鬼物的級別。
“那你的意思是說,方府的這個鬼物最少是四紋實力?堪比二流武夫?”
鬼物的修煉等級正好與武者相反,武夫一品為后天最高。而鬼物九紋則是禍亂境界的頂點。
“它在鬼蜮里沒殺你,說明對你沒有敵意,就像她當初沒殺方唐鏡一樣。”
崔文子微微感嘆一聲,恐怕她也只是想多陪方唐鏡一會兒。
某一時刻,崔文子突然感應到了什么,籠罩在府邸上空的鬼蜮消散了。
“跟我去祠堂吧。那個女娃子原本半人半僵的尸體消散,雖然不知道被誰保存了一縷殘魂,留存至今。但就在剛剛那一縷殘魂也消散了。”
紀明不入玄門可能不知道,但崔文子面色可謂是凝重到了極點。
究竟是誰有能力跟老天爺爭殘魂?并且為了維持殘魂不散,直接把殘魂提升到了限制級的上重境界。
“紀公子,你剛剛去哪里了?我在院中見到你的身影,結果才跟了一會你就不見了蹤影。”
拐出緣柳園后,紀明和崔文子迎頭撞上方東山和其妻子。
沒有了障眼法后,方東山真正的面容裸露出來。
面色慘白,身材浮腫,像是被水泡發(fā)了一樣。身子被鼓鼓囊囊的衣服裹著,裸露在外的地方都上了層粉底。
脖頸和眼皮下,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紀明和崔文子對視,崔文子不讓紀明輕舉妄動,示意一切先交給自己。
“方員外你好,貧道崔文子,是紀小兄弟請來的幫手?!?p> 方東山有些木然的眼神在崔文子身上打量,恍然道:“昨天紀公子是跟在下提過。不知道長對本府之事,可有什么見解?”
崔文子笑了笑:“還請員外把府邸里上上下下的家丁護衛(wèi)丫鬟集結到院落中。”
方東山看了紀明一眼,勉為其難的答應。
......
府里的人員莫約三十之數(shù),全部被集結在院落中央,包括方東山的妻子。
不過有一個人崔文子沒有特意吩咐,那就是方唐鏡。
“不知道長叫我們來此處有什么事情?”
崔文子擺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跟著紀明一眼眼的掃過每個人。
“小兄弟你可看清楚了?”
紀明點點頭,這里面有一半是病懨懨的活人,有一半是已經(jīng)死了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亡的人僵。
“那個趕車送我回醫(yī)館的仆役是活人,因為他曾見過那三個女鬼,其余沒見過鬼怪的則是人僵?!奔o明低聲道。
崔文子點點頭,小聲附和道:“因為人僵是本質上是死人,所以女鬼沒辦法磨他們的陽氣。而他們自以為自己是活人,即便看到鬼怪也會下意識的過濾。
因為正常的活人是看不到鬼怪的?!?p> 很快那些病懨懨的活人便被紀明拉到一邊,崔文子則是在想怎么和這些人僵說,他們其實已經(jīng)死了。
告破人僵的死亡其實是很殘忍的一件事情,因為本該死去的人沒死,本就是逆天而行。
最后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死亡的人僵,基本都是灰飛煙滅,連輪回都入不了。
“我聽聞員外為方少爺連娶三位妻子,可是這三人都死于非命。即便第一個人死后報官無果,那也應當緩些時日,為何還要在娶第二個?第二個兒媳死后,還不足以說服二位不在替兒娶妻嗎?”
崔文子的問題讓二人面色一變。
“我知道道長慈悲為懷,是在怨我們夫妻二人。但鏡兒他也老大不小了,身邊總得有個照顧他的人?!狈綎|山道。
“府里的藥材生意在芮城如日中天,二位也才不過近四十歲的年齡,為何要急于找別人照顧方少爺?二位可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紀明心中微微贊嘆崔文子的語言藝術,并且突然意識道,這個世界男女婚配確實很早。
十幾歲有幾個娃娃的女孩比比皆是。
楊夢言那種純屬于大齡剩女了。
“你!你!賊道人你到底什么意思?”方東山突然感覺心臟一陣絞痛,可胸膛明明是空落落的。
撕拉——
他感覺自己臉皮癢癢的,手掌一摸全是黏糊糊的膿液,整個人像是被融化的蠟燭。
“我看貴府陳設清雅卻不失氣派,怎么逛上一圈連個銅鏡都看不到?”
崔文子把背后的包袱卸下,從里面掏出一塊八卦鏡,照在了方東山的臉上。
方家夫婦一看到鏡子中即將融化的自己,頓時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我已經(jīng)死了?怎么會?”方氏癱坐在地上,任由自己的表皮一點點的脫落。
身邊那些陽氣和壽命耗盡的護衛(wèi)見此場景,也是紛紛融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死亡。
在回光返照的時候,卻不能立馬死去,只能活生生的遭受筋膜肉皮脫落之苦。
其刑不亞于凌遲處死。
“鏡兒?我的鏡兒!”方東山喉嚨里喊出沙啞聲。
崔文子不忍心看,便拉著紀明躲到了遠處,扒著門洞盯著院落里的場景。
嘎吱——
開門聲響徹整個院落,方堂鏡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看著即將死亡的爹娘,跪地痛哭。
“爹娘,你們說過會一直陪著鏡兒的。你們說話不算話,怎么丟下鏡兒一個人走了?”
方東山下身的血肉被完全融掉,此刻也接受了這個結局。
“兒啊,天意不可違,爹娘已經(jīng)是逆天而行了。以后爹娘不在的日子,你若是愿意接手家中生意便去請教各個掌柜。若無心接手,那就變賣家產(chǎn),也能夠你一輩子衣食無憂。”
方東山攙扶著方氏站起身來,慈祥的看著方唐鏡。
“其實娘希望你能變賣產(chǎn)業(yè),至少你不用事事操心,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娘這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遇到你爹和你,日后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娘死而無憾了?!?p> 漸漸,方氏夫婦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直到化為一灘濃水,干涸,化塵,紛飛。
“老爺,干嘛坐在這里?”
那些病懨懨的人似乎失憶了,茫然的站到方唐鏡身邊。
“你們見過我爹娘嗎?”方唐鏡的淚痕還未干,猛地扭頭看向眾人。
護衛(wèi)們面面相覷,自家少爺?shù)谋砬橛行﹪樔恕?p> “老爺...您不是白手起家嗎?這座府邸是您當初自己打拼出來的,屬下從未聽您說過父母之事?!?p> 紀明疑惑的望著崔文子。
“這是怎么回事?”
崔文子點了點紀明的額頭,紀明下意識的伸手一抹,額頭沾有血跡。
“你知道為何只有方唐鏡一個人能看到他那個原配妻子嗎?是因為他那個妻子也是人僵,最后灰飛煙滅不入輪回。人僵這種東西處于半陰半陽,它們死后沒人會記得。
除了自己最為深愛的人?!?p> ‘我為你舍棄輪回,換你對我一世不忘’
“這大概就是老天爺對人僵最大的溫柔了,至少自己最愛的人不會忘了自己?!?p> 崔文子背負著雙手,語氣有些感慨。
“我能旁觀者清,是因為你剛才在我額頭點的那一指?”紀明有些訝異。
“俺老崔蘊了半輩子的道血,效果還行吧?”崔文子咧嘴一笑,平時笑起來猥瑣異常的他,如今卻有些滄桑。
紀明怔住了,遲疑道:“那瓷瓶里的藥,是你用自己的道血調的?”
他突然有些愧疚,自己原來一直在喝崔文子的血。
“這世道,不光人吃人,妖魔鬼怪也吃人。面對那些東西,不耗費點代價怎么能行?”
“你這可是真正的人血饅頭,我說你道法不管用,到底靠什么降妖除魔,原來是自己的道血。
你的血液能驅魔,能治病的消息,你到底跟幾個人說過?”
紀明慌了,敢情這個老貨是當代唐三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