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頭？”王攸自暖轎中呵腰而出。
“在！”原來小吏本姓秦，只見他上前一步應(yīng)聲道。
“這廟？”
秦都頭順著王攸的目光看向廟門上的匾額，以為這位年輕的公子不識字，當(dāng)下解釋道：“這叫嶽神廟，是前朝的一位皇帝命人修葺的，原是為了祭奠嶽神的，這嶽神吶......”
“去，誰問你這個？你當(dāng)我家主子不識字？告訴你，我家主子可是大行皇帝親封的探花郎，什么不知？需要你在這顯擺？我家主子的意思是說這廟瞧著也不算大，如何關(guān)的下賈家那么多的人？”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王子騰生前就是當(dāng)朝一品大員，這些個長隨小廝們自然也養(yǎng)成了瞧不起這些芝麻小吏的習(xí)慣，說話做事難免自覺高人一等。
秦都頭臉色一紅，忙自辯說自己有眼不識泰山云云，又解釋道：“大人想必不知，這廟里頭只關(guān)押了賈家各處的主子。外頭兩間是男人，里頭兩間是女人，至于那些個奴才丫頭，婆子，多數(shù)都在抄家的當(dāng)天拉到菜市口發(fā)賣了?！?p> “走吧?！蓖踟c(diǎn)了點(diǎn)頭，便是抬腳進(jìn)了嶽神廟。
這一進(jìn)廟便覺得與外界迥然不同，一溜的石甬道兩側(cè)豎立著許多廢棄的泥胎塑像，因風(fēng)雨侵蝕的緣故，許多塑像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不是少個頭就是缺半張臉，參差林立，四仰八叉。
王攸皺著眉，心下暗自敁敠：“忠順王府的那些人還真是為賈家挑了一處好地方?！?p> 再看向儀門上的一對楹聯(lián)，道是：“呀！暗室虧心，巧取豪奪，帶來幾何玉女孌童，財貨金帛？喂！神目如電，敲骨吸髓，取去多少身家性命，人肉膏血？”
字體龍驤虎步，蟠虬石柱，看的人心驚肉跳。
王攸心中亦是凜然，命家下人回頭將此聯(lián)拓印下來，于是接著往里走。至二門處，正好撞見了那幾個偷捎劉姥姥進(jìn)廟的衙差，秦都頭見到他幾個也是一愣，倒也沒多想，只當(dāng)里頭又死了人，趕忙踅步回身對王攸說道：“里頭恐有不干凈的東西，大人不妨移駕別處，小人早前便收拾出一間干凈屋子。”
“這......”
“你們幾個愣著做什么，還不去準(zhǔn)備？”秦都頭未等王攸把話說完，便自作主張的吩咐那幾個衙差去收拾。
“小伍?！?p> 王攸側(cè)臉招呼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小廝近前，只見小伍從袖子中摸出一張足額的銀票遞至秦都頭眼前。秦都頭心下一喜，陪笑道：“大人的意思是？”
“我一個人進(jìn)去便是。”
“額......”秦都頭的表情頓時變得有點(diǎn)不自然，“大人怕是誤會了，主要是今天里頭吊死了個人。小人是怕腌臜了大人?！?p> “死的是誰？”王攸心頭一跳。
“一個叫鴛鴦的丫頭，用自個兒腰帶......”
“......”沉默良久后，王攸長嘆了口氣，便跨進(jìn)了二門。秦都頭還欲阻攔，可卻被寧忌按住了肩膀，只聽后者冷聲道：“就是真出了事，也和你不相干。既收了銀子，就閉上嘴！”
感受到肩膀上那隱隱傳來的痛感，秦都頭選擇了閉上嘴巴，而小伍手中的那張銀票也順勢塞進(jìn)了都頭的懷里。
劉姥姥離去后，鳳平主仆幾人又抱頭互相哭了一場。正自凄惶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鳳姐耳中。
“鳳姐姐！”
“呀！”王熙鳳抬眼看去，恰是她心心念念的攸兄弟。她連滾帶爬的撞向門口，從柵欄縫中伸出手，喚道：“攸兄弟，你總算來了!”
“是的，我來了?！蓖踟鼫惿锨?，堅(jiān)定的說道，“姑母呢？”
“應(yīng)該在最里面的那個屋子?！蓖跷貘P急道：“攸兄弟，是不是......我們還能出去嗎？”
“......”
見王攸沉默，王熙鳳情緒變得愈發(fā)激動起來，又哭又罵道：“他們姓賈的害苦了咱們啊，我們這些個女人究竟犯了什么錯，那些個殺千刀的畜生，做出了沒有王法的事，牽累了咱們吶！”
“奶奶，奶奶。說正經(jīng)事要緊，適才劉姥姥......”平兒一面抹淚，一面出聲提醒道。
“攸兄弟，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我知道。我都知道?！蓖踟プ▲P姐的手，鳳姐的情緒頓時安定了許多，而后看向平兒，后者急忙垂下眼眸，只聽王攸囑咐道：“照顧好我姐姐，我會想辦法救你們出去?！?p> 聽到還有出去的希望，眾人的眼睛里都是露出激動的神色，平兒當(dāng)即領(lǐng)著豐兒等幾個鳳姐心腹的丫頭跪下給王攸磕頭。
王攸也沒拒絕，心安理得的應(yīng)承下來，鴛鴦的死又何嘗不是看不到生的希望，又或者說她本就心存死志，要去九泉之下追隨侍奉賈母。
“我去見一下姑母，姐姐好生保重才是，沒娘的姑娘是要受人欺負(fù)的?！闭f到末一句，王攸不免想起了遠(yuǎn)在洛陽的妻子。
鳳姐點(diǎn)了點(diǎn)頭。
王攸直起身，朝著更深處走去，及至盡頭，在一間破舊漏風(fēng)的屋子里看見了王夫人。比起鳳姐身邊還有平兒等幾個丫鬟相伴，王夫人這邊卻是只她孤零零一個人，眼神空洞無神的望著面前的稻草堆，身上的衣服臟兮兮的，也不知再想什么。
“姑母?！蓖踟鼏镜?，“姑母，是我。”
王夫人似乎有了反應(yīng)，可表現(xiàn)的卻沒有鳳姐那般激動，不過好在認(rèn)出了王攸的聲音。
“攸哥兒？”王夫人語調(diào)有些質(zhì)疑，“他們怎么連你也......不，不行！我王家不能敗！兄長！你在哪兒？我兄長是當(dāng)朝一品內(nèi)閣大學(xué)士！一品內(nèi)閣大學(xué)士呀！”
王夫人瞧著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瘋瘋癲癲的，興許也正是因?yàn)檫@個原因，才把她一個人關(guān)在了這里。
“姑母！”王攸腳下一跺，大聲喝道。
“攸兒，我的兒！我的兒，真的是你！”王夫人頓時涕泗橫流，“冤枉吶，老爺，寶玉......攸兒，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和宮里說說，說說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