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攸瞧她久不回話,也沒再問,直接倒在鋪了毛毯的躺椅上,怔怔的打量著她。
那一頭濃密像烏鴉一樣的黑發(fā)在燈下散發(fā)著黝暗的光澤,還有那纖弱的腰肢以及那帶著嬌羞布滿紅暈的腮,以及從她身上傳來的似有似無的香味。
許是察覺到王攸的目光,她匆匆逃開。然后駕輕就熟的提了一壺水進(jìn)來,倒在盆里,撩起袖子,露出一雙看著不怎么樣的手,試了試水溫,覺得合適后,取了自個兒的帕子,浸了浸,又洗了洗,再擰了擰,迤邐著緩步來到王攸腦后,一如從前那般替后者輕輕擦起了臉。
王攸享受著她的侍奉,只聽她輕聲說道:“是奶奶讓我來的?!?p> 王攸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后者安心,并問道:“她可對你說了什么沒?”
“沒有。不過紫鵑倒是提了一句,說是小爺?shù)拿??”只見她搖了搖頭,又有些顧忌的回道。
王攸笑著打趣道:“怎么,如今你反倒連她也怕了,往日里可都是紫鵑讓著你的。”
“從前我和她都是丫鬟,只是如今......”
王攸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便知道她心里生了一道坎,而黛玉心里頭未嘗就沒有一道刺。說來此事還是母親促成的,只因去年石夫人生辰當(dāng)天,許是著急子嗣,又見黛玉入府三年無所出,一時心血來潮下便將王攸身邊的丫鬟清影當(dāng)眾開了臉。
這當(dāng)眾的事,再加上又碰巧是石夫人壽誕,王攸作為兒子,自然不好反對,可問題是事后去說明,又是木已成舟,對清影更是不公。
一個被主家拋棄的女子是不能再呆在主家的,這要是被掃地出門,非但是名聲體面全無,就是性命也難保。
這一點(diǎn)王攸清楚,石夫人清楚,林黛玉也清楚。
林黛玉縱使心里不爽,可也只能被迫接受,而王攸明銳的察覺到妻子的心態(tài)變化,自然是日夜守護(hù),形影不離。
反觀清影,雖被冷落,但是夙愿一朝而成,倒也心滿意足。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哪怕有名無實(shí)......
直到林黛玉有了身孕,又于一月前誕下麟子......
至于今日王攸出門,正是進(jìn)城發(fā)放請柬,回來的路上趕巧遇上了柳湘蓮......
一切似乎冥冥之中,似有天定。
“清影,我......”
“大爺,不,主子,清影明白。主子和奶奶都是為了我好,主子這不用說,一切心里和那透鏡似的,只是礙于情分,不挑破罷了。倒是奶奶那,我怕傷了她的心,更傷了她的身,倘或如此,奴婢就是死了,也是心里有愧的?!鼻逵懊媛独⑸?,泫然欲泣,看著惹人憐惜。
“苦了你了。”王攸長吁了一口氣。
清影側(cè)過臉,抹去即將掉落的眼淚,快步走到水盆邊,又往里添了點(diǎn)熱水,端至王攸腳邊,跪了下來,扒掉王攸的鞋襪,將他的腳放在了水中。
清影強(qiáng)顏道:“跟著主子哪有什么苦不苦的,記得小時候和姐姐在路邊乞討,大冬天的連個人也沒有,后來直到遇見了好心的太太,太太瞧著我們姐妹倆可憐,才將我們帶進(jìn)了府。比起那時,現(xiàn)如今我算是幸福的。就是可惜了主子,明明可以青云直上的,可偏偏卻......”
“住口!”王攸身子一動,臉上頓時起了怒意,連帶著腳也從水盆里淋了出來。
“是?!鼻逵氨换5牟桓以傺?。
“有些事你不知內(nèi)情,就不要聽誰說了就覺得事情就應(yīng)該如何如何。就是太太,未必就不會犯糊涂?!蓖踟杂X話說的有些重了,于是旁敲側(cè)擊道,“你這一點(diǎn)就比不得瓊玉,若換成是她,她就不會說什么明明偏偏的話來?!?p> “奴婢知錯!”
“算了,就到這吧。你且回屋去早些安歇吧?!蓖踟行┰?,擺了擺手讓清影退了下去。
仰頭看著屋梁,聽著玻璃窗外頭沙沙的樹葉拂動聲,王攸漸漸進(jìn)入夢鄉(xiāng)。
清晨,天剛破曉,門外傳來川兒請安敲門的聲音,王攸活動了下酸軟發(fā)脹的筋骨肌肉,便召他進(jìn)屋回話。
“主子,柳公子要走?!?p> 王攸聞言,趕忙穿好鞋追出門去。
彼時,柳湘蓮已背上行囊,端坐在馬上,而四周卻是以寧忌為首的扈從守衛(wèi),將其團(tuán)團(tuán)圍住。
“柳兄!且慢!”
直到王攸急切的聲音自門內(nèi)響起,扈從守衛(wèi)才緩緩散開。
“柳兄!”王攸有些慌亂的跑了出來,說道:“柳兄,何不再多呆一日?明日......”
話未說完,便聽柳湘蓮拱手謝道:“多有叨擾,不必遠(yuǎn)送。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駕!”說罷,便趁著人群分開的空擋,策馬離開。
王攸看著柳湘蓮離去的背影,錘頭頓足,反過頭對著川兒就是一頓數(shù)落,川兒也是耷拉著腦袋,一句話也不敢回。
“殺才!還不快備馬!愣著作什么?”
正當(dāng)川兒急急要去牽馬,只見石三一路小跑了過來,手上還抓著一柄銀燦燦的寶劍。
“主子,主子,劍!柳...柳...劍...啊...哈...哈...哈...”石三上氣不接下氣的喘道,又塞了一份書信交到王攸手中。
王攸一看劍是柳湘蓮的那把鴛鴦劍,急忙揭開書信,上面寫道:
“劍留此地,來日再取。得逢知己,千杯不醉。好一曲江南悲聲,好一個凜然正氣,珍重!”
王攸颯然一笑,忙道:“拿筆來!”
少時,一個小廝取了只筆過來,王攸接過,在箋紙上續(xù)了八個字,然后吹了一口氣,待墨干后,看向?qū)幖伞?p> 寧忌跨步上前,聽候差遣。
“追上柳相公,將這交給他,還有你腰間的劍也一并給他!”王攸將箋紙遞給他,并囑咐道。
“是!”寧忌也沒多問,應(yīng)聲稱是。
......
半個時辰后,柳湘蓮看著橫擋在前的寧忌,有些無奈。
“給!我家主子交代的?!睂幖稍挷欢嗾f,直接取下腰間長劍扔給了柳湘蓮。
“駕!”寧忌讓開道路,朝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柳湘蓮揭開箋紙,上頭赫然寫著。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