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訓斥
洗漱過后,江嫻掃去疲憊,略感精神。
她坐在梳妝鏡前,打量鏡中女子漂亮而陌生的眉眼,提醒自己必須適應(yīng)。
“少夫人,今兒個想梳什么樣式?”
翠濃手巧,拿著檀木篦子輕輕梳理她滿頭順滑青絲。
江嫻瞧著這頭濃密的頭發(fā),心情大好,笑道:“隨便梳個簡單的吧。”
讓她來選樣式,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翠濃應(yīng)了聲,便利落的給她挽了個垂在右側(cè)的倭墮髻,結(jié)淡藍絲繩,簪點翠金步搖。江嫻側(cè)了側(cè)腦袋,那步搖上的珍珠流蘇也叮叮當當?shù)妮p輕搖晃。
翠濃笑說:“夫人貌美,怎么都好看。”
江嫻抬手點了下她額頭,“嘴貧。”
翠濃甚喜如今親和的主子,忙去衣櫥給她挑選衣裳。江嫻走過去一瞧,頓時兩籠煙眉微蹙。
葉荷萱性子跋扈囂張,喜愛的衣裙款式也是極近浮夸艷麗,大紅大紫鑲金墜玉,金光閃閃,只讓人瞧著眼花繚亂。
江嫻為人低調(diào),這些衣服她實在穿不出,選來選去,終于選出一件淡藍色的纏枝繡花對襟襦裙,雖然裙邊釘了一圈小珍珠,但勉強算清新素雅。
“這會不會有點單薄了?”翠濃不確定道。
江嫻看了眼外面初露的橘色朝陽,搖搖頭道:“今日天晴不冷?!迸R走時,徐嬤嬤卻怕她涼著,將個熱乎乎的暖爐塞到江嫻懷里。
江嫻推諉不得,只好抱著銅花暖爐,讓翠濃引路,來到嘉云郡主所在的主院。
嘉云郡主聽聞江嫻過來請安,驚喜非常。忙說萱兒多慮,仔細身體,何必在意繁文縟節(jié)跑來吹風。江嫻都微笑著應(yīng)了,態(tài)度親切,言辭卻不乏恭謹,只讓嘉云郡主更加垂憐,覺是自己上輩子修來了福氣,今生才能討到這般滿意的兒媳。
江嫻沒了父母,對溫柔的嘉云郡主也產(chǎn)生孺慕之情,虛假母女,竟相談甚歡。
嘉云郡主留下江嫻用過早飯,見她咳嗽,忙讓她回院中休息,并賞了許多珍貴藥材。
江嫻謝過,路上不禁暗嘆:若每個婆婆都如嘉云郡主這般好相與,也就沒有“婆媳關(guān)系”這道世界難題了。
這會兒天色還早。
江嫻不急著回去,便讓翠濃領(lǐng)著她去落水的池塘看看,說不定能發(fā)現(xiàn)什么。
沒曾想,這裕國公府占地極大。
自嘉云郡主的主院離開,跨過三道圓形月洞門,走過抄手游廊,繞過怪石嶙峋的假山,景色豁然開朗,終在一片繽紛桃樹下,見到了綠柳周垂的池塘。
“我便是從這里掉下去的?”
江嫻望著這片池塘,十分驚訝。
池塘面積不大,看樣子也不太深,邊上嵌著一圈石頭,石頭上干干凈凈,未生青苔,想失足掉進去不太容易。
難道有人想害她?沒道理啊,葉荷萱才嫁來幾天,她偽裝的很好,誰會針對一個傻子的新婦?
江嫻想不明白,便也不去想了。
她領(lǐng)了翠濃,一路穿花拂柳的往松竹院走,臨近院門,卻聽到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江嫻狐疑,提起裙擺加快步伐,繞過紛繁的花枝,總算看清院外站著兩個成年男子,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其中一男子穿著靛藍箭袖勁裝,頭發(fā)束成高高的馬尾,腰間挎了一柄銀鞘鑲紅寶石的長劍,長眉入鬢,五官鋒利的俊朗。他此時滿臉怒容,單手拎著那少年衣襟,惡狠狠道:“快點,給大堂哥道歉!”少年梗著脖子,卻是斜睨了眼右側(cè),吐了吐舌頭:“我才不要給傻子道歉?!?p> 江嫻聞言,心下一動,目光飛快落在右側(cè)那人身上。
綽約桃花掩映著那人頎長高挑的身姿,他穿了件蒼青色素面直裰,顯得身姿極其清濯,但衣擺衣袖上卻被大片濃污的墨汁弄臟。黑發(fā)亦如墨色,用一頂精致的玉冠束在頭頂。他明明比旁邊的藍衣男子年長,此時卻像個幼童無措,低垂著腦袋,只露出半邊溫潤英俊的眉眼,如一縷遙衍去遠處的微風,脆弱,無辜。
江嫻心頭被刺了刺。
她已然明白這幾人的身份。
這少年應(yīng)該是二房那邊的嫡子,刁鉆跋扈的熊孩子秦信宇。原著中,秦信宇和葉荷萱可謂是一丘之貉,兩人變著花樣的天天對付秦衍風。葉荷萱對秦衍風非打即罵,秦信宇則是各種戲弄。待秦衍風恢復神智,葉荷萱第一個去見閻王,秦信宇尾隨其后領(lǐng)便當。
而捉住秦信宇的藍衣男子,應(yīng)是秦隨星。
“我再說一遍!給大堂哥道歉!”
“不不不!我就不!偏不!”
秦信宇毫不掩飾厭惡,朝秦衍風齜牙咧嘴。
面對不省心的弟弟,秦隨星也沒轍。都是一家人,說不得罵不得,總不能拔劍砍了這個隔房弟弟,那他二叔定然將府中攪個天翻地覆。
秦信宇不服管教,又以欺負他大哥為樂。這次,他正巧趕來,看見秦信宇用瓷瓶里的墨水故意潑了大哥一身,還罵傻子蠢蛋,污言穢語,真是令人生氣。
“二堂哥,你再逼我,我就去找祖母告狀!說你和大堂哥聯(lián)合起來欺負我!反正沒人看見,哼哼!”
秦信宇深得秦老夫人喜愛,是非黑白還不都是憑他一張嘴。
說完,他得意的踢了踢腳邊的陶瓷墨壺。
秦隨星氣結(jié)。正僵持著,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道柔和清婉的聲線,隱含怒意,冷冷道:“誰說沒人看見?”
兩人下意識抬頭,就連一旁默不作聲的秦衍風亦僵了僵,循聲望去。
只見松竹院前的樹下,人面桃花相映。女子身穿一襲對襟纏枝繡花的水藍色襦裙,與鬢間點翠步搖同色。尖尖小臉,煙眉下是一雙點漆黑眸,睫若蝶翅,眸中好似盛滿盈盈清水。春日暖融,女子卻還抱著一個黃銅手爐,那肌膚過分白皙,透著三分病氣。
秦隨星是識得葉荷萱的,見到他,本就不愉的臉色更沉了。
秦信宇腦子聰明,眼珠子一轉(zhuǎn)就猜到了來人身份,頓時陰陽怪氣諷刺:“我道是誰,原來是傻子的新媳婦兒。”他目光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江嫻,“嘁,癡傻兒和病秧子,絕配!”
江嫻好歹是個大人,不會跟一個少年計較這些。
再說,她本就是個病秧子。
但聽他侮辱秦衍風,想到自己的弟弟江月,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氣。
江嫻身量和秦信宇差不多高,但她卻威厲地瞪了眼對方,沉聲道:“你今日說的話,我會原封不動的告訴郡主和裕國公。身為忠烈之后,不好好讀書想著報效朝廷,竟在府中欺辱堂兄,長惡靡悛,不知悔改!沾染一身下九流習氣!可對得起老國公爺?shù)脑谔熘`?便是你告去老夫人那兒,我亦占理,絕不讓你討了好去!”
秦信宇囂張慣了,何時有人如此嚴厲的教育過他。張大嘴巴,盯著這個比他還囂張的女人,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我……我不會承認的!”
江嫻冷笑,“你大堂哥二堂哥在這兒,裝墨汁的瓷壺也在這兒。府里每樣東西都登記造冊,人證物證具在!你倒是說說,如何不承認?抵賴?;?,只會讓老夫人他們更瞧不起你!真是沒擔當、沒道德、沒教養(yǎng)!”
秦信宇看著江嫻臉上毫不掩飾的鄙夷神色,心里臊得慌。
江嫻趁熱打鐵,上前一步,指著他命令:“快點給你大堂哥道歉,否則我就告狀去!”
秦信宇倒是真的怕了她那番說辭,全然忘了自己剛才還梗著脖子準備告狀。
他不情不愿地看了眼秦衍風,聲如蚊吶:“……對不起大堂哥。”
也不指望秦衍風回應(yīng)什么,秦信宇趁秦隨星不注意,掙脫他手,如脫兔眨眼跑不見人影。
此時院子周圍的下人聽到動靜,全都聚攏過來。
秦隨星復雜的看了眼江嫻,總覺得她態(tài)度奇奇怪怪。聯(lián)想到前日,這女人找到他,對他說了些露骨言辭,頓時像吃了蒼蠅般難受。
但剛才她訓誡了秦信宇那個小霸王,秦隨星只得朝她頷了頷首,聲音淡淡:“多謝嫂子。”
“不謝。”
江嫻語氣比他還要冷淡。
恰在此時,一直沉默的秦衍風,突然彎腰撿起那秦信宇作惡留下的墨汁瓷壺,將剩余的墨汁,盡數(shù)潑在了江嫻身上。
他動作行云流水,江嫻聽到身后翠濃的驚呼,才反應(yīng)過來。
水藍色的漂亮紗裙被墨汁浸透,薄紗貼在臂膀上。春風一吹,寒涼透骨。
“大哥,你——”秦隨星驚訝無比,忙搶過秦衍風手中的瓷壺。
翠濃手足無措,徐嬤嬤也趕緊過來,慌慌忙忙道:“少夫人,這這這可怎生是好?老奴這便給你打水去!”
江嫻臉色微變。
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
她抬眼,對秦隨星面無表情道:“二弟,你來松竹院有何事?”
秦隨星只得回答,他得到消息大哥病愈回來,順道過來瞧瞧。
江嫻嗯了聲,輕輕點頭:“既無事,請你先回罷,我和衍風要回屋更衣了?!闭Z畢,也不看秦隨星是何表情,便牽著秦衍風寬大的衣袖,往院里去。
她靠近的瞬間,秦衍風肢體僵硬了一下。
但他很快低頭,垂著眼簾,以長睫掩飾詫異驚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