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疏勒鎮(zhèn)的秋收到了,而碎葉城附近磧西節(jié)度使蓋嘉運率領的大軍正與吐火仙可汗對峙,蓋嘉運的軍隊包括從庭州、天山、伊州、龜茲、焉耆五個大軍鎮(zhèn)抽調(diào)的野戰(zhàn)軍一萬人,加上石國、史國的五千兵馬,而吐火仙可汗手底下有三萬突騎施黑姓精騎。
碎葉城雖然是碎葉川流域大城,但與北庭、安西七鎮(zhèn)相比就差遠了,加上突騎施人不擅長守城,蓋嘉運正在等待吐火仙沉不住氣出城與之決戰(zhàn)的機會。
蓋嘉運手底下只有一萬大唐野戰(zhàn)軍,其中大部分還是步軍,加上五千胡兵,大多數(shù)也是步軍,但就是這樣就將吐火仙的三萬精騎壓制的死死的,唐軍滅亡突厥汗國的赫赫威名依舊在深刻影響著西域諸國。
這是因為,突厥汗國滅亡后,突厥人依舊受到了兩河流域諸國的青睞,在眼下,無論是昭武九姓諸國,還是大食,作為最為剽悍的雇傭兵最大來源的突厥人非常吃香,并已經(jīng)從人文、武備、風俗上悄悄影響粟特人、大食人了。
此時,若是位居怛邏斯城爾微特勒可汗能夠從側翼出兵,哪怕有一萬精騎在側,蓋嘉運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自從莫賀達干向大唐求救后,原本吐火仙與爾微特勒勢同水火的局面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兩人達成了一同對付莫賀達干與唐軍的協(xié)定,但協(xié)定歸協(xié)定,當蓋嘉運親率大軍圍住碎葉城時,爾微特勒還是選擇了觀望。
唐軍封住了楚河上游到熱海一帶的驛道,導致若是吐火仙可汗出戰(zhàn)敗北后只能逃向南北的大山,也間接讓緊鄰楚河上游的納倫盆地的形勢安穩(wěn)下來。
納倫都督府少年兵成軍后,孫秀榮決定帶著中營兩百騎回疏勒鎮(zhèn)一趟,一來向夫蒙靈察討要糧食、軍服、軍械等物,二來嘛,前不久夫蒙靈察也派人前來通報了,拔汗那國國王阿斯蘭達干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三千人,準備與唐軍一起支援蓋嘉運。
夫蒙靈察讓孫秀榮從納倫都督府抽調(diào)兩千人馬配合阿斯蘭達干作戰(zhàn),如何配合,行軍路線如何,都需要夫蒙靈察親自交待才行。
按照孫秀榮腦海里的記憶,夫蒙靈察帶領的大軍是奇襲怛邏斯得手的,但在蓋嘉運大軍已經(jīng)在碎葉城附近嚴陣以待的情形下如何做到奇襲怛邏斯?
根據(jù)眼下孫秀榮了解的情況,若是從納倫北上,進入碎葉川后再沿著碎葉川河谷北上,抵達碎葉城后再西進,肯定是做不到奇襲的。
可能的行軍路線還有:從渴塞城西進,抵達石國(塔什干)后北上,再者,從渴塞城西進后不去石國,而是進入渴塞河河谷,沿著渴塞河河谷北上,翻越雪山(后世吉爾吉斯山后進入怛邏斯河河谷,怛邏斯河,后世塔拉茲河),出其不意來到怛邏斯城南面。
這幾條路線都是明面上的路線,怛邏斯城的爾微特勒肯定會時刻關注著,想要完成奇襲不太容易。
還有,要達成奇襲,肯定不是走通衢大道,突騎施人騎兵數(shù)量眾多,想要在怛邏斯城方圓五百里范圍形成奇襲,兵力肯定不會太多。
孫秀榮突然想到歷史上納倫盆地哥舒、南弓兩部發(fā)生內(nèi)亂后的事情,雖然史書沒有記載,但因為沒有孫秀榮的介入,哥舒力微多半成了納倫都督府的新都督,并成功娶了南弓曉月為可敦,對于大唐來說,巴不得各部之間打來打去,成功者再接受羈縻再好不過。
這樣的話,作為奇襲的前鋒,多半就是熟悉附近路況、統(tǒng)一納倫盆地諸部的哥舒力微了,而納倫都督府名不見經(jīng)傳,哥舒力微雖然完成了以少數(shù)軍力誘敵出擊的任務,多半也在于爾微特勒的戰(zhàn)斗中覆亡了,就在爾微特勒大戰(zhàn)之余夫蒙靈察的主力突然出現(xiàn),一戰(zhàn)而敗之。
眼下納倫盆地形勢大變,作為誘敵的軍隊不是落到他這位新任司馬頭上,便會落到拔汗那國王的頭上,拔汗那國是大唐在西域最堅定的盟友,作為夫蒙靈察來講肯定是不想輕易失去的。
但無論是哥舒部還是南弓部,對于夫蒙靈察來說就無所謂的,兩部全部滅亡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而對于大唐的史官來說也不會放在心上,夫蒙靈察沒有說明這兩部的下落,史官也不會注意到,這樣的部落在歷史的長河上,宛若天邊的流星,實在不值一提。
嗯,應該是這樣,作為后世曾將在游牧、漁獵部落打拼過的孫秀榮一下便瞧出了其中的關竅。
“一將功成萬骨枯”,誠如是也!
孫秀榮不禁有些黯然神傷了。
但眼下不是他神傷的時候,他必須回一趟疏勒鎮(zhèn)。
得知他要去疏勒鎮(zhèn)后,南弓曉月將其收藏的一些上等瑟瑟石交到他手里。
“孫郎,這里有祖?zhèn)鞯纳叮际瞧废鄻O佳的,以前粟特商人來品鑒過,都是價值不菲的寶石,你去到疏勒鎮(zhèn)后多少能換一些東西”
“多謝曉月”
這次孫秀榮沒有客氣,想要從疏勒鎮(zhèn)夫蒙靈察手里討要軍械糧草,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從市面上購買一些還是辦得到的,何況,他答應要收購侯琪他們種植的棉花,也需要錢財。
一個秋日的清晨,天剛蒙蒙亮,孫秀榮讓李進才鎮(zhèn)守納倫,自己帶著耿思都中營出發(fā)了,他帶著耿思都中營而不是其它因也是有著自己的考慮的。
自己在納倫盆地招募少年兵的消息肯定已經(jīng)傳到疏勒鎮(zhèn)了,但這個少年兵又大有講究。
明面上,他招收的是“少年”,但實際上,在這個世界上,對“少年”的稱謂比較模糊,但大體是十八歲以下的男丁,孫秀榮招募的是十五歲到十八歲的,實際上,十五歲、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十八歲以上(二十歲以下者)大體相當,若是放到后世,這也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原理。
在一般人眼里,中營的力量最為強大,但在孫秀榮的少年兵里,耿思都執(zhí)掌的中營全部是由十五歲的少年組成的,這些少年在聰明靈秀上自然不差,但在武技、氣力肯定是不如大一些的少年的,但孫秀榮帶著這個中營去疏勒鎮(zhèn),便會讓夫蒙靈察等乍以為全部都是這樣的少年兵。
這就是孫秀榮想要達到的目的,作為羈縻兵,這些士兵是不需要在鎮(zhèn)守使府登記在案的,那里有一個大數(shù)即可。
當然了,雖然都是貨真價實的少年兵,但這些十五歲的少年對孫秀榮的敬仰之情那可是滔滔不絕的,以前在納倫盆地,哥舒力微能以三千帳的哥舒部力壓五千帳的南弓部,除了南弓部是一個女人掌權,內(nèi)部離心離德外,哥舒力微本人強悍的身手也起到了關鍵作用。
在最近的十年,“哥舒力微”這個名字在盆地諸部可止小兒夜啼,這絕不是玩笑話。
但就是如此強悍的哥舒力微卻被孫秀榮一個回合擊殺了(雖然有欺詐的內(nèi)情),這還不算,其手下最為強悍的十名百夫長以上的將領也被孫秀榮一人射殺。
這樣的身手、能力,對于納倫盆地的少年來說,那簡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這也是孫秀榮能夠輕易招募到一千人的關鍵原因。
雖然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但也是在各部中遴選出來的,孫秀榮讓力氣最大者,能拉動一石力角弓者五十人突前作為先鋒,能拉動七斗力角弓者五十人殿后,剩余一百人能熟練拉動五斗力單體弓者居中,這樣的話,一旦遇到敵情,兩頭的精銳就可能用弓箭進行遠程壓制,讓兩百人的騎兵有時間結陣,或依托陣型下馬作戰(zhàn)。
當然了,雖然都是十五歲的少年,但有孫秀榮的存在,該營的戰(zhàn)斗力也不敢小覷。
秋日的納倫,氣溫在逐日下降,但并沒有達到需要穿上冬衣的地步,兩百少年精神抖擻騎在馬上,以嚴整的陣勢,雄赳赳氣昂昂向疏勒鎮(zhèn)開去。
孫秀榮來到這個世界后,將炒面、風干肉、蔬菜干做成的干糧完美地制作出來了,這三樣東西,在戰(zhàn)事緊張時,既能單獨嚼食,在稍稍閑暇時也能混在一起煮在鍋里,可比眼下的純粹游牧部族但凡作戰(zhàn)都要趕著牛羊要輕便多了。
三日后,兩百少年同樣迎著第一縷晨曦抵達疏勒鎮(zhèn)城下。
此時的疏勒城是建在四面環(huán)水的河心洲上,想要進城只有北面一處橋梁,赤水河(克孜勒蘇河)是天然的護城河,當然了,西域的河流大多很淺,想要達到完全阻隔敵人的目的自然辦不到,只是稍稍遲滯而已。
兩百少年神色肅穆,如同雕塑般整整齊齊矗立在赤水河北岸,這一幕恰好被當晚正在城上值守的疏勒鎮(zhèn)衙將畢思琛見到了。
畢思琛,畢國人,年三十歲,楊二夫婦的獨子就是在他家當小廝,在原本的歷史上,安史之亂發(fā)生后,他投靠了安祿山(都是胡人之故),眼下卻是大唐的忠心將領,在經(jīng)過一夜值守,正準備回城睡覺的惺忪狀態(tài)下突然驚醒了。
不過,當孫秀榮帶著中營過了木橋,正式抵達北門下面后,才發(fā)現(xiàn)都是些娃娃兵,一想到發(fā)生這中間唯一一位年紀稍長者身上的種種事跡,畢思琛終于從驚醒的狀態(tài)下再次惺忪起來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若是我,自然要將部落里最精壯的男丁全部聚攏,這些娃娃兵有何能為?”
畢思琛沒有過多為難孫秀榮,大大方方給他開了門,然后踉踉蹌蹌回城睡覺去了。
這一幕同樣給當日起得很早的封常清瞧見了,與畢思琛不同的是,當這兩百騎靜悄悄出現(xiàn)在大街上時,封常清完全被震撼住了。
“少年兵都能操練城如此模樣,其長大后豈非不可想象?”
對于這些少年兵來說,跟著他們極為崇拜的孫秀榮來到疏勒鎮(zhèn),全幅身心都在步伐、軍容軍紀上,都是上身筆挺,沒有一個人左顧右盼,兩百人好似一人似的滾滾而前。
“好一個赳赳少年!”
封常清也呆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馬匹靠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