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以前少年兵初步訓練完畢的日子,在這三個月里,各人都穿著以前的衣服,而眼下,到了由司馬給他們正式發(fā)放軍服,也就是唐軍夏季戰(zhàn)袍的時候了。
鎧甲?純屬想多了。
每人一套土褐色的麻布圓領(lǐng)長袍,白色內(nèi)襯短衣長褲一套,一頂沒有綴帶的黑色唐巾,一雙麻鞋。
雖然簡陋,但畢竟是統(tǒng)一的服飾,少年兵都來自各部落,在此時的諸部,特別是小部落是沒有能力置辦鐵甲的,但用牛皮、駱駝皮來鞣制皮甲還是做得到的,這倒不用官府發(fā)放,每人在戰(zhàn)袍上罩了護腕、護腰,在營地一側(cè)的校場里,當一千人按照整齊的隊列、穿著同樣的服飾站在一起時,這陣勢還是相當惹眼的。
三個月后,又有一些人從其中脫穎而出,其中有來自貴族家庭的,這些人有充足的時間來練習騎射等武藝,加上營養(yǎng)充足,身體也比普通牧戶子弟強健得多。
也有普通牧戶出身的子弟,多半來自于其它部落交接的小部落,比如孫秀榮眼下所在的納倫地,所謂某地屬于某個部落的牧場也只是一個大致的范圍,他們不是定居的農(nóng)戶,界限十分清楚,牧場相互交錯的地方多得是。
有了交錯便會有紛爭,有了紛爭就會有戰(zhàn)斗,在這種地方生存的牧戶條件自然惡劣一些,但也剽悍一些。
納倫,是南弓部里面明顯帶著突厥人或胡人混血面目的部落的牧地,彼等雖然與南弓人一樣說著弓月語,但長相還是很容易分別的,該部落占據(jù)納倫河上游后干脆便用納倫作為自己的部落名字,族人全部以納倫為姓。
而在南弓部,除了獨孤、宇文兩姓,大多數(shù)也以南弓為姓,無論是否有血緣關(guān)系也是如此,當然了,所謂姓對于他們來說也是一個新鮮事物,大多數(shù)人只有名字,并沒有姓,只是對外時才說“我姓××”。
南弓熏,原本就叫“熏”,實際上有些類似于后世的“呼倫”,在此時的唐語里便成了“熏”,當然了,這是孫秀榮見到此人給他改的,一個十八歲的剽悍少年,身材中等,但力氣很大,尤擅騎射,他從十三歲那年起就獨自放牧羊群,長期與狼群、突騎施牧戶打交道,一身騎射本領(lǐng)完全是自己摸索出來的。
作為一個能夠從漠北遷徙到西域的游牧部落,沿途不知要經(jīng)過多少艱難險阻,別的不說,對于此時漠北諸部來說,對于丁口的覬覦遠在金銀財寶之上,弓月部想要從后世霍林郭勒地方遷徙到伊犁河流域,至少要經(jīng)過九姓回鶻、轄嘎斯、葛邏祿以及大大小小散亂的突厥部落,能夠一邊游牧,一邊遷徙,顯見得這個部落也不簡單。
對部落十五歲以上男丁基本武藝的考量以及基本兵器的裝備的督促是百夫長以上貴族除了征收牛羊之外另外一件值得稱道的工作之一。
他們會在每年秋季于部落核心地帶舉行大會,讓族里的十五歲以上男丁分成好幾個級別進行比賽,比賽內(nèi)容同漢人的武舉差不多,不過更熱鬧一些,摔跤、賽馬、騎射、步射、騎戰(zhàn)、步戰(zhàn)都在列,優(yōu)勝者會由頭人獎勵牛羊或直接納入常備軍,納入常備軍的家庭就不需要再繳納牛羊財物了,故此也是一些吸引力的。
對于南弓部來說,人手一把兩尺長的彎刀,一桿一丈長的長矛還是有的,這也是牧戶除了牛羊牲口意外的主要財產(chǎn),再加上一件皮甲。
南弓部會自己冶煉鐵器,雖然質(zhì)量乏善可陳,彎刀的性能也十分可疑,但一個以前在大唐的羈縻都督府都是由胡人酋長統(tǒng)領(lǐng),現(xiàn)在卻由一個真正漢人統(tǒng)領(lǐng)的“胡兵”總算是建起來了。
納倫曉風,則是隸屬于南弓部的納倫部落的酋長之子,十七歲,其父被哥舒力微少殺了,不過還沒來得及將他認為的“頭人子弟”全部誅殺干凈,在追趕南弓曉月的途中就被孫秀榮殺了。
他自然沒有這樣上口的名字,他實際上的名字與后世女真人差不多,“第八”,在弓月語里,“第八”與漢語的“曉風”有些接近,孫秀榮便拿過來成為他的名字。
納倫曉風是貴族子弟,還是位居南弓部邊緣與哥舒部落、突騎施部落接壤的南弓部,民風在南弓諸部中最為剽悍,他也不例外,作為貴族子弟,他自然不需要放牧牛羊,在納倫盆地諸部中,你若是不需要放牧牛羊,就要會另外兩件事。
一是經(jīng)商,主要是與粟特人經(jīng)商,特別是與拔汗那與石國經(jīng)商。
若你沒有經(jīng)商天分,那你只能老老實實騎馬射箭練武了,納倫曉風便是其中之一。
與南弓熏相比,納倫曉風沒有他切身摸爬滾打而來的技藝,但卻有家學淵源,經(jīng)過孫秀榮三個月的訓練后更是上了一個臺階。
同時,他遠比南弓熏聰慧,在識文斷字上要遠遠勝出,故此,他雖然才十七歲,還是被孫秀榮揀拔出來了。
當然了,最令孫秀榮驚嘆的還是那位從史國回來的哥舒部貴族子弟哥舒迷奴。
十八歲的年紀,卻早就有了一臉絡(luò)腮胡子,身形雄壯,比他還要高一些,不僅力氣大,武技也很精湛,他的三石力強弓無論在步射還是騎射上也就是比孫秀榮略差一些,他的十五斤重鐵撾技法怪異,五根頂部尖銳的手指中,食指直直向前伸出,其它手指略微向內(nèi)彎曲,柔和糅合了長槍、長斧、長錘的技藝,孫秀榮曾經(jīng)試過,但他同虎槍與之對戰(zhàn)時,在步戰(zhàn)上不分勝負,在騎戰(zhàn)上自己略勝一籌。
這樣人才的出現(xiàn)自然讓孫秀榮喜出望外,因為他知道,來到這一世后,一個荔非守瑜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其他諸人,比如喻文景、白孝德、李嗣業(yè)、段秀實、馬璘等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特別是在當前情形下更是如此。
有了一個與以上諸人不相上下的人才自然讓他眉開眼笑,而得知他是史國王子史泰染緬的徒弟,專門奉師命前年投靠時,他也沒有想太多。
“史泰染緬曾經(jīng)想招攬自己,作為對抗所謂黑暗魔君的力量之一,他讓哥舒迷奴前來是否是這件事的后續(xù)?管他呢,我擁有一百多歲的智慧,若是連一個哥舒迷奴都收服不了,那干脆躺平算了”
在校場的中央的高臺上(與唐軍尋常校場高臺都在一側(cè)不同,孫秀榮將其設(shè)置在正中央),孫秀榮也穿著與臺下千人一模一樣的戰(zhàn)袍,略微不同的是,由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身為從六品上的司馬了,土褐色戰(zhàn)袍是棉布做的,而里面的白色內(nèi)襯短衣長褲則是綢布做的。
再有的差距就是腰帶了,普通士兵除了一根皮帶之外便別無他物了,而孫秀榮自己的皮帶是犀牛皮做的,上面還有兩粒紅色寶石,自然是瑟瑟石,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大唐的官員雖然分成了九品三十級,但對于官員還是寧缺毋濫的。
高臺是一處用高約一丈的木臺,孫秀榮站在那里已經(jīng)兩個時辰了,終于將最后一套戰(zhàn)袍發(fā)到了哥舒迷奴手里。
“諸位!”
與之前一樣,一個用鐵皮卷成的“話筒”有些怪異地出現(xiàn)在這個時空里。
“三個月的訓練,你等都是好樣的,與吾想象的大不相同,竟沒有一人掉隊,一人退出,無論是出操,負重行軍,騎射,都大出本司馬意料之外,你等稱得上是一支強軍,但也就是稱得上而已,想要成為真正的強軍,那還需要在實戰(zhàn)中來檢驗”
“無論如何,從今日起,納倫都督府少年兵成軍了!”
若是放在以往,在孫秀榮這么一說的時候,下面的人肯定要叫好附和,但三個月的軍紀訓練,讓這些異族少年生生地憋住了,當然了,經(jīng)過三個月訓練后,孫秀榮沒有再用粟特語喊話了,而是使用了唐語,他決定從即日起,粟特語在軍中作為通用語言就要告一段落了,這必須要做到,否則他的少年兵到最后還是會成為一支尋常軍隊,無非是戰(zhàn)力強一些罷了。
但孫秀榮對他們的期望顯然不止如此。
想要做到這一點,語言就是最好的融合劑,沒有之一,這是他一百多歲經(jīng)驗中的精華之一。
也許是沒聽懂,也許是囿于軍紀的約束,一色土褐色戰(zhàn)袍,尚未最終長成的少年兵以五十人為一伙按照高矮胖瘦、整整齊齊、肅穆地站在灰塵撲撲的校場上后,當見到他們仰慕的孫司馬宣布正式成軍后依舊靜靜地站著。
“赳赳少年啊”
見到這一幕后,孫秀榮十分滿意,不禁感嘆了一句。
“南弓熏!”
“到!”
南弓熏單膝跪倒在高臺下。
“任命你為納倫軍前營隊正,上臺接受令牌、令旗!”
作為先鋒角色的前營,孫秀榮原本是想讓既穩(wěn)重大氣又勇悍的哥舒迷奴擔任隊正的,最后想來想去,他決定還是讓十八歲的南弓熏擔任,內(nèi)中自有他的原因。
“李進才!”
“到!”
“任命你為納倫軍后營隊正!”
到這時,原本的胡弩鎮(zhèn)騎兵伙第三什騎兵李進才雖然是司馬孫秀榮的舊人,但綜合考慮,他還是擔任殿后以及機動兵力統(tǒng)領(lǐng)合適。
“納倫曉風!”
“到!”
“任命你為左營隊正!”
“哥舒迷奴!”
“到!”
“任命你為右營隊正!”
而耿思都,這位一早就與孫秀榮掛上關(guān)系的漢軍后代,在跟著主子歷練一年多后,十六歲的他的成長完全符合了孫秀榮的預(yù)期——沉穩(wěn)、反應(yīng)快,何況他是自己的仆兵出身,就憑這一點,對他的信任肯定在諸人之上。
這個時代,一旦主仆關(guān)系確立,輕易也是不會更改的。
一年多的歷練,讓原本只會粟特語的耿思都,已經(jīng)成了漢話熟練的人,作為執(zhí)掌中營隊正再是恰當不過。
而宇文邕奴,自然回到了他最為擅長的打理后勤輜重諸務(wù)上來,若不是他年紀尚幼,孫秀榮是可以給他爭取一個從八品下的錄事參軍的。
“所有!”
“大唐萬歲!”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聽懂了,但這是孫秀榮精心準備的,當他右手大聲喊出來時,所有的人也跟著喊了起來,先有些參差不齊,漸漸地都齊整了,一千人的喊聲匯聚起來后,那陣勢還是相當驚人的。
“自己所言所行往往出人意表,在一年多的時間先后立下大功,肯定會招人嫉恨,此時又有了一支胡人少年兵,放在一般人眼里這并沒有什么,但在有心人眼里則是隨時可以挑出毛病的存在,但這一句‘大唐萬歲’一出,相信會稍稍抵消一些”
聽著震耳欲聾的喊叫聲,感受著納倫河谷兩側(cè)雪山吹過來的秋風,望著異常湛藍的晴空,孫秀榮默默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