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云見日 3
秦行舟將巴黎的生意談妥后,立刻帶著妻子南下至馬賽。夜長夢多,他現(xiàn)在盼著早點回家。
婆子說舒窈要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妻子與他之間的必要交流都由婆子們來轉(zhuǎn)達(dá)。
馬賽景色秀麗、氣候宜人,因為是法國對外貿(mào)易的最大門戶,人種混雜。舒窈在街上看到非洲人和阿拉伯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們。雖是失禮之舉,但因為她皎若秋月、耀如春華,被看的男子便笑笑,饒有興致地看回去。舒窈每每紅了臉。
淑窈在樂器店的櫥窗前駐足。
“進(jìn)去看看,舒窈?!笔骜弘y得有喜歡的東西,他帶舒窈去商店,舒窈興趣不大。
舒窈進(jìn)去后把每一樣樂器都仔細(xì)研究,撥一撥琴弦,摸摸琴鍵,再敲擊幾下,跟著了迷似的。
“你喜歡什么就告訴我,我都買回去?!鼻匦兄蹨芈晫ζ拮诱f。
舒窈看向他,自夫妻決裂后,舒窈第一次肯正眼看他,秦行周心里顫一下。舒窈快步走到鋼琴前,用手指一下鋼琴,回頭看秦行周。
“舒窈,你想要就說話,別拿手指,我不懂啞語。”他面帶笑容。
她沉默好一會兒,終于開口,“這個可以嗎?”
“好!”秦行周瞬一下眼睛。
“那這個呢?”她又快步走到豎琴前。
“可以。你想要什么都行?!鼻匦兄懿铧c迸出淚來,這是舒窈三年來跟他說的第五句和第六句話。
秦行周和店主談價格,付款,問他海運的包裝事宜,留下碼頭的送貨地址,再請教他去哪里可以買到琴譜。舒窈看著他們交談,眼睛忽閃忽閃的。秦行周就時時看向妻子。舒窈避開秦行周的眼睛,一直看著店主。
“你妻子真美,她的眼睛會說話?!鼻匦兄芨鎰e時,店主補上一句。
秦行周笑笑,說謝謝。原來舒窈的眼睛含情脈脈,后來黯淡了,現(xiàn)在神采正一點一點回到她的眼眸里。
“走,去買琴譜,舒窈?!鼻匦兄芾拮拥氖直圩叱銮傩?,這一次妻子沒有甩開他,他心里很溫暖。
秦行周晚上在酒店里把琴譜上的英文逐一譯成中文,一本一本翻譯。秦行周把譯好的一本琴譜先送去給妻子看。
他敲開套房的門。婆子開門后即去另一個臥室,擺明了不打擾他們夫妻的態(tài)度。秦行周走進(jìn)妻子的臥室,舒窈還沒入睡,倚坐在床上看油畫冊。天氣熱,她便只穿著抹胸和褻褲坐著,身上沒有遮蓋。一頭烏發(fā)都散著,眉目如畫、肌膚雪膩。
秦行周看了熱血上涌,“舒窈……”
“你干什么?”舒窈抬頭發(fā)現(xiàn)神色異常的丈夫不由得驚叫。
“我……”他本來未存非分之想,但此刻被妻子的美貌沖昏了頭,他把琴譜隨手丟在地上,一步跨上床,“窈窈……”
“滾開!”
秦行舟剛湊上前即被妻子當(dāng)胸一腳,他的身體不由得向后一頓,隨后戚舒窈就把手中的畫冊砸到他臉上。轟地一下,他的鼻子直發(fā)酸,酸勁沖上頭頂,使他睜不開眼睛,他感覺鼻腔里有什么東西緩緩流下。秦行舟勉強睜開眼下床,心里一片凄楚,“我來給你送琴譜。”他從地上撿起琴譜放到床上。
“滾!”戚淑窈厲聲說,“立刻滾出去!”
秦行周才關(guān)上套房的門,淚就下來了。
臥室里,戚舒窈撿起畫冊扔到自己腿上,她想一下,加大力道把畫冊再次砸到自己光潔的腿上。她蹙一下眉,很疼,況且她剛才為阻止秦行周使了全力。他很疼嗎?有她疼嗎?她曾在懷孕時因秦行周夜不歸宿而痛到骨髓;她曾經(jīng)懷抱著孩子想縱然自己才貌雙全也敵不過一個娼家女子的手段。
她愣愣地看著琴譜,拿起來翻開看,里面都是秦行周用鋼筆密密書寫的蠅頭小楷。他現(xiàn)在的確很用心,有她用心嗎?她十二歲時便對他用情,為護(hù)他周全,她不顧閨秀身份送他到前院,結(jié)果他回去就聘下姐姐,罔顧她的深情。從十二歲到十四歲,她心里滿是絕望,好在姐姐不顧一切詐死,令她時來運轉(zhuǎn)。時來運轉(zhuǎn)?她苦笑,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
戚淑窈拉開窗簾看看停在馬路對面的龐哈德·萊瓦索汽車,之前在倫敦是馬車,現(xiàn)在換成汽車,但車上的徽章依舊。
那個人說“別作踐自己”,舒窈拉上窗簾。
上了船就萬事大吉!秦行舟把他一路上提著的心往懷里揣回去。囚禁罪犯的最好處所便是汪洋上的島子,好比伊夫堡,周遭都是茫茫大海,能往哪里逃?不對,基督山伯爵逃出來了,他不由得笑笑。以后,等舒窈跟他和好了,他要給舒窈講講埃德蒙.唐泰斯的故事。
突然近處起了喧嘩,秦行周尋聲望去,只見一個青年推開攔阻他的船員們走向自己?!拔植栂壬?.....”
來人不理睬他,徑直走到舒窈面前,“你為什么不來?我們說好的!我從倫敦跟到馬賽,我的車子一直在門外等你,日日夜夜!你為什么不來!我不信你沒機會!”
秦行周聽了萬分震驚,他看向舒窈,舒窈垂頭不語。
“我說過,只要你跳上我的車就好,其他的事我來解決。”
秦行周一拳揮出正砸在沃波爾男爵臉上,兩人隨即扯成一團(tuán),家仆們立刻上去幫忙。
“都給我滾開,我自己來!”
家仆們頓時退下。
“不要打了!住手!”舒窈驚叫,“住手!快住手!”
沒人聽她的。秦行周只比沃波爾矮一寸,在圣約翰書院讀書時他愛好體育,無所不及,所以并不吃虧,兩個男人一時打得難解難分,拳拳到肉。
“長安,去拉開他們呀!”舒窈跑到領(lǐng)頭的男仆身邊。
“少奶奶,你讓我怎么拉架?”長安心里有氣。
“隨便你怎么做,拉開他們!”戚舒窈明白他的意思。
長安一揮手,男仆們一哄而上。旁觀的船員們立刻插手進(jìn)去,歐洲人講究公平?jīng)Q斗,看不得以多欺少。
兩個男人被拉開,臉上均見了血。
“我反悔了,對不起,是我的錯,你走吧!”戚舒窈走過去對英國青年說。
“我會去上海找你!舒窈!”
秦行周沖上去怒踹一腳,媽的!連舒窈的名字都說不好,還敢來拐帶良家婦女!
船員們立刻插身其間,把兩人再次分開,沃波爾男爵被強行帶下船。
“你為什么要跟他走?”秦行周怒向戚舒窈,心里傷痛到極點,“你喜歡他嗎?”
戚舒窈不語。
“說話!”這是他要一心一意與之共度一生的妻子,他不許她心中有別人!“回答我,舒窈!”他伸出手抓住她雙臂。
舒窈經(jīng)受不住他手上的力量,淚盈于睫,“不!”她搖頭。
“算了!”他不欲舒窈哭,他傷她已經(jīng)夠多,他把妻子擁入懷中。畢竟舒窈沒有跟那個人走,她大概放棄了很多機會。他很后怕,舒窈只要一步踏上那車子,他也許從此再無緣見到舒窈。
算了?仆役們互看一眼,想有其父必有其子。
“誰讓你們幫忙的?”他回身怒喝仆役們,他還沒打夠。
“少奶奶讓的?!遍L安趕緊說。
秦行周只得咽下怒氣?!八⒉徽嫘膼勰?,舒窈。他如果愛你就不該當(dāng)著我的面質(zhì)問你,他難道不怕我遷怒于你嗎?”他輕撫妻子的發(fā)。他忽地明白威爾遜先生早就勘破了沃波爾和舒窈之間的隱情,所以攛掇自己離開倫敦。他真是蠢!巴黎酒店前臺殷勤推薦加尼葉歌劇院,也是沃波爾做的局。在劇院里從舒窈身邊經(jīng)過并停留的男子就是沃波爾!
你愛我嗎?你若愛我怎么會交好別的女人?怎么肯傷我!
仆役們此時頗有類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的感慨。
“喲,房梁公回來了,好久不見!”這是父親看見秦行舟時說的第一句話。
秦行舟笑笑,趕緊給父親請安。父親這是調(diào)侃他跟房玄齡一樣懼內(nèi)。
雖說懼內(nèi)懼過了頭,但是小子這一路談下了巴黎和馬賽的絲綢代理商,凡事有弊也有利。“你母親準(zhǔn)備了酒席,今晚給你們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