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xiāng) 1
眾人在門前的河埠頭上岸。
秦家的大門很有特色，直接面河，兩側(cè)用照壁將門前這方天地與周遭隔開，照壁上有月洞門供人進(jìn)出。
春節(jié)，大家一起回甪直祖宅過年。一行人穿過門廳、轎廳，來到正廳“樂善堂”。正廳入門對著板壁，板壁上方高懸“樂善堂”匾額。板壁前擺設(shè)條案和八仙方桌，中堂字畫和兩側(cè)墻上的條幅均為名家手筆。抱柱對聯(lián)最醒目：“經(jīng)濟(jì)有成，事業(yè)俱自苦志起；讀書最樂，俊彥都由名教來?！?p> 因為過年，樂善堂的陳設(shè)十分喜慶：滿地鋪著紅氈，黃花梨扶手椅上一色的大紅彩繡云龍捧壽靠墊，當(dāng)?shù)胤胖蟊侨泠q沿鎏金琺瑯大火盆，里面燒著紅彤彤的火。
樂善堂后面是內(nèi)廳制律堂，祖父秦承德和妻子在堂上坐著。祖父母才從日本回來，自從祖父不再管理家業(yè)后，他們一年里竟有大半年時間都在國外。一對老神仙伴侶，秦克定欣羨不已。
“我這個孫媳真是越看越漂亮，不愧是簪纓詩禮之家的閨秀，這通身的氣韻，我再沒看到比她還好的女孩！”祖母拉著德音的手贊不絕口，“嫁到他們這滿是銅臭氣的家里真是委屈你了！”。
秦家歷代長媳都出自官宦人家，按從前“重農(nóng)輕商”的觀念，算是下嫁了。一家三代男子都笑笑。
秦克定以為祖母真是聰慧，寬和、體恤、良善如祖母和母親，她們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往往可以化解德音心中的委屈。
“德音，我從日本帶了些好玩的東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你們跟我來。”祖母召喚女眷們同她去臥房。
被層層幔帳包裹的雕花三進(jìn)拔步床很溫暖，感覺不到老宅里的陰冷，秦克定在床上綺思連篇。德音洗個澡居然要那么久，他有些等不得。今天德音穿上祖母指定的艷色襖裙，一派溫良恭儉中掩著無邊秀色，他看得心頭起伏不定。他聽到丫鬟、婆子們陪著德音進(jìn)房，在鄉(xiāng)下祖宅里過年，德音拗不過祖父母的安排，他惦念了很久的佳人就要入懷，他喜不自勝。
“翠晴，你們把榻從窗邊移開，窗下冷，容易著涼?！彼牭乱粽f，壞了，德音不知道祖母的安排。
“翠晴，你的被褥呢？”
“哎呀，我忘了，我去取。”
秦克定猜翠晴不會回來。他聽到德音掀開外層床帳，走上地平。
“德音，我在床上?！彼聡樦ⅰ?p> 她仍然驚叫一聲，回身向外跑，秦克定聽到德音撞到床的圍欄上。他趕緊從床上下來，見德音退到與外間連通的門邊，她穿著霜色中衣，上衣里面一件妃色抹胸，秀發(fā)散落在肩上，臉若芙蓉，眉如遠(yuǎn)山，雙瞳剪水，他看得心頭火起。
“撞到哪了？疼不疼？”
“你怎么進(jìn)來了？”她又羞又怕，眼睛不敢看他，她側(cè)身向外，隨時準(zhǔn)備逃出去。
秦克定慶幸自己顧忌德音未經(jīng)人事，難免羞澀，所以身上穿得還齊整，也是一身中衣，沒有直接坦誠相待。
“我睡覺?。∽矀藛?？我?guī)湍憧纯矗 ?p> “不用，”德音謝絕，“誰讓你睡這里的？”她稍稍平靜，見秦克定眼神在她身上游移，便雙手回護(hù)到胸前。
秦克定心說祖母安排的，“我不睡這里就沒地方睡，甪直不比上海。”
“你怎么會沒地方睡？”
秦克定想德音今晚思路不如平常敏捷，總在一個問題上兜圈子，“老宅子房間少，我們湊合湊合？”
秦宅號稱“秦半鎮(zhèn)”，他居然說房間少。“四進(jìn)庭院，轉(zhuǎn)圈騎馬樓，房間怎么會少？”
“我是說臥室少?！?p> “你去書房！”
“書房沒有床，太冷，德音。”
“我去和邦媛一起睡。”
她還沒跑到外間門邊就被秦克定一把抓住，她不禁失聲驚叫，“大小姐，小聲點，別人會以為我把你怎么了。你沒穿衣服就往外跑？”
“啊，”她羞澀難當(dāng)，她一心想著逃脫，忘了自己只穿著中衣，德音跑回里間去拿襖裙，躲到床側(cè)穿衣服，“你不許過來！”
女孩子聰明，不去床里穿，是怕一旦他欲行不軌，自己跑不出來。秦克定心里生出一絲邪念，以他的壯健可以輕易制服德音，得到她。然后呢？他怕德音永遠(yuǎn)不原諒他。他站在當(dāng)?shù)乜此诖矀?cè)背著他手忙腳亂地穿衣，“你出去，到外間去，不許看！”
“我怕我在外間起了念頭把門閂上。”他幽幽地說。
她低低叫一聲，她終于穿好衣服，從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快速掠過，才到門口，又被他抓住手臂，她再次叫出聲。
“姑奶奶，你把頭發(fā)包上，外邊冷，你剛洗完頭，別著涼?！?p> “不用！”
“聽話！大過年的生病不好。還有你等我一下，我穿衣服送你過去?！?p> “不用你送！”
“天黑不安全。再說，這宅子我曾祖父發(fā)跡了蓋的，快有60年歷史，老宅子你不怕？”他聽邦媛說德音怕黑，從來不敢自己睡一個房間，都要丫鬟陪著。他心里憐惜她。
“不怕，邦媛就在東廂，我跑過去就好?！?p> “哦，”他便替德音打開門，頭先伸出去望一眼，“廊道上黑乎乎的，這些人也不留個燈！大過年的！”他自言自語，“你去吧，我要趕緊關(guān)門，我有點怕?！?p> 德音站在門里躊躇，“你送我去好嗎？”她第一次對他服軟。
秦克定關(guān)門，笑笑，“好，你先把頭發(fā)包上，我去穿衣服。”他去床上取衣服，待他穿好衣服過來，德音已經(jīng)用浴巾裹住頭發(fā)，又是別樣的風(fēng)情，秦克定看了心里再一顫。
他們沿著廊道走向東廂，德音乖巧地傍在秦克定身邊，秦克定故意走得慢。廊道面向天井的一側(cè)有幾扇窗沒關(guān)上，風(fēng)吹過來，吱吱呀呀地響，秦克定就去關(guān)窗，德音趕緊跟過去。
“大少奶奶，明天你該訓(xùn)誡一下仆人們?？聪旅嬖鹤永锖芎诎?，鄉(xiāng)下這點不好，沒有燈火。要是你一個人走，是不是很怕？”
德音希望他趕緊點，沒幾步路，別磨蹭，少廢話。
婆子開門接了德音進(jìn)去，“德音，我回去路上害怕怎么辦？”秦克定打趣，德音沒理他。
邦媛披著衣服跑過來，“還是我人緣好吧！”她笑著對哥哥說。
“死丫頭！”
秦克定回去后心潮起伏，他于是想著德音的容顏神游天外一把。他自回國后經(jīng)常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