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離無語了一陣,慘還是荊若蘭慘。
這獄中昏天黑地的,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地下層陰凄凄的,失去了現(xiàn)代計時工具,姑離很難分辨時間。
根據(jù)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中分辨出的信息,這會兒正值上午,已經(jīng)過了飯點。
也不知是天氣原因還是別的,這里面很少有太陽光照進來,姑離自醒來起唯一見到的亮光就是走廊里那盞豆亮的燭火。
不知過了過久,她就這么癡癡地望著微弱的火光出神。
此間牢房大概有十多平,烏泱泱的關(guān)著二十來號人,除了荊家一眾女眷,另還有同一時間關(guān)進來的其他兩家人。聽她們的談話,似乎一家姓李,一家姓江。
姑離和大家都不熟,記憶里荊若蘭也沒個交好的姐妹,此時淪落獄中孤身一人,看荊家眾人也全然沒有想要和她聯(lián)絡(luò)感情的意思,似乎默認了讓她自生自滅。
姑離樂的如此,醒來后便自覺地挪到了這個角落窩著。
起先她對自己的處境和未來還感到一股茫然,茫然之中又免不了帶上一絲憤怒。當這股情緒到達頂點的時候,她又突然低沉了下來,變得無助,心痛,然后就是遲來的濃郁悲傷。
也是到了這會兒,她才終于正視起了自己的死亡。
一瞬間,厚重的絕望感鋪天蓋地,后怕和懊悔等情緒接踵而至。
“怎么會死了呢?”在那個世界姑離還有在乎的親人朋友,還有未了的事業(yè)抱負,還有大好的青春沒有揮灑。
姑離痛苦的抱緊自己,埋頭默然的痛苦流淚,整個人被無邊的悲傷包圍。
仿佛卷入無邊漩渦。
……
宣泄過后,姑離徹底躺平了。
沒意思,在這種地方半死不活的活著有什么意思么?提不起一點兒求生的力氣,等死吧。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刑部大牢地下一層的小小世界一成不變。
在姑離預(yù)感到自己就要徹底涼涼的時候,一個小不點,一副溫暖的身子唯唯諾諾的蹭了過來。
“二姐姐,二姐姐。”聲音糯糯的,先是貼上姑離的胳膊,然后整個人鉆進了她的懷里。
荊若蝶邁著小短腿,好奇的往靠著走道那個姑離窩著的角落里看了一眼——
地下牢房中光影暗斜,在荊若蝶的眼中,平日里溫柔的的二姐姐衣衫整潔笑容恬靜,看人時總是微微彎起那雙明潤如波的褐色雙眼,杏眸里水汪汪的,像是有一池活絡(luò)的池水,輕柔明媚。
但是眼前的二姐姐滿身抑郁,半身染血坐不成姿,狀若無骨地癱躺在墻角的地上,半邊身子縮在陰影里。
脖子以下赤紅一片,配上一張慘白無色的臉,嚇人的很!
小姑娘被眼前所見嚇得哆嗦了一下,眼神怯怯不敢再往姑離身上看,微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面猶豫了一會兒,半晌,沒忍住好奇,一步一頓地蹭到姑離不遠處站定,小聲的喚她。
聽到聲音,姑離抬起了眼皮。
她僵硬地扭動著脖子,略微側(cè)頭看了一眼。是三房幺女荊若蝶,一個剛滿五歲的小丫頭。
看到入眼的那塊丑陋的三角形烙印,姑離眼神一縮,暗自感慨了一聲“造孽”。
分明是大人的過錯,苦果卻要連累稚童一道贖罪。
長久以來的素質(zhì)教育,以及愛護幼童的天然習慣,根深蒂固地鐫刻在姑離的本能里,讓她這一刻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摟住小姑娘溫聲安慰。
“小蝶兒別怕,怎么啦?”她的身體狀況實在糟糕,導致喉嚨嘶啞張嘴無聲,動一動喉嚨火辣辣的疼。
呼哧—呼哧——
她一動,呼吸聲加大,從鼻子里、喉嚨間擠出來的聲音嘶啞難聽,像是鋸子在頑固的梁木上來回拉扯。
荊若蝶心臟重重的跳了兩下,僵著身子在姑離懷里一動不動。
眼前之人,面無血色氣若游絲,渾身冰涼,實在無法將之和活生生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
小身板僵直了一瞬,眼含驚恐的悄悄喊了一聲“二姐姐”,等再一次得了姑離的回應(yīng),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荊若蝶像模像樣的拍了拍小胸脯,神情放松了些,確認眼前這個血衫掛身滿目蒼白宛若女鬼的人,的的確確是自家二姐姐。
“嗯,活的?!毙÷曌匝宰哉Z了一句,然后俏皮的一吐舌頭,心大的將方才的惶恐拋之腦后。
又上前湊近了些,小心從姑離膝上挪開,緊挨著姑離坐下。
乖巧的坐好之后,她學著二姐姐一只手抱住膝蓋,然后歪著頭有些滑稽的費力抬高著脖子,眼睛瞅著姑離。
一雙純凈無垢的眸子閃亮亮的。
她故作小心地朝兩邊偷看了下,壓著嗓子小聲開口,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興奮:
“二姐姐昨日里好生帥氣??!”
嗯?
“對著那些兇兇的壞人,只有二姐姐敢站起來和壞人講話,二姐姐實在太棒了!”
嗯……
已經(jīng)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荊若蝶沒有注意到,她的二姐姐臉色扭曲,一言難盡地盯著這個腦回路奇特的小家伙。
小姑娘激動的揮舞小手,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子,膝蓋倒地身子前傾把小腦袋輕輕地放在了姑離的腿上。
眨巴眨巴眼,雙眼放光的朝姑離看來,一張稚嫩的小臉上滿是璀璨的崇拜,天真無邪。
“好、好萌!”
被萌神之箭射到了,正中靶心!
撲通——撲通——
姑離清晰地感受到,胸口那顆冰冷而麻木趨于停緩的心臟,被急速注入了一股涓涓生機。
這幅身體活了過來。
稚子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最治愈的生物。
姑離看著面前這張懵懂而無畏的小臉,滿心的愁苦彷徨都甩去九霄云外了。
她彎了彎眼眸,神色溫柔,正是荊若蝶最熟悉的樣子:
“真的呀?”緩慢的、用嘴一字一字比劃出口型,不期然從腫脹的喉間吐出了聲。
“嗯嗯,小蝶兒好佩服二姐姐的!”
荊若蝶坐在那里,扭著身子仰視著她,一雙小手嬌憨的緊緊握在胸前,呈祈禱狀,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又神秘兮兮的湊近了些,整個人都要歪進了姑離的懷里,小手伸出,捂住姑離的耳朵,小心翼翼的攀著姑離左邊的身子爬上去。
姑離伸出手,控制著力度,將荊若蝶的小身子接過來攬住,看著她悄瞇瞇的湊上來,以說小秘密的口吻在自己的耳邊低喃:
“小蝶兒看見了,四哥哥和六哥哥都哭了,男子漢,羞羞。”
“還有七姐姐、二伯母和娘親她們。但是小蝶兒沒哭哦,嗯……就哭了一下下,是疼的。”
小丫頭噘著嘴,似乎有些不滿,又嘟囔了一句:“實在太疼了?!庇行┎缓靡馑济嗣蟮臓C痕。
姑離倏然紅了眼。
葉片大的烙印已經(jīng)結(jié)痂了,比起姑離脖子上的那個,荊若蝶的這個看得出來只是燙了表皮一層,明顯是錦衣衛(wèi)手下留情了。
姑離彎了下嘴角,想笑,又覺得悲哀。
這就是時代的傷疤。
荊若蝶挺起身子憨憨的瞅著二姐姐,不明所以的仰著小臉,并不能明白這道令自己疼了一下下的烙印,究竟意味著什么。
她嘿嘿傻樂了一陣,只覺得自己好生驕傲,贏過了諸位哥哥姐姐,為自己沒有哭泣而洋洋自喜。
覺得自己像是俠客傳記里的大英雄,無視二姐姐眼中濃重的哀傷,將小脖子揚得高高的。
“二姐姐,我們倆都沒有哭鼻子哦!”小眼睛眨啊眨,簡直把情緒寫在了臉上,渾身都在叫嚷著:‘求夸獎’!
“小鬼頭!”姑離無奈一笑,點了點她的小腦袋。
及時止住多余的思緒,姑離伸手攬過小丫頭,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讓小丫頭在懷里坐好。
她在袖子里摸索了兩下,抬眼冷漠地掃了一眼荊若蝶引過來的視線。
收回眼,手緩慢的從袖中抽出,手掌一翻,潔白的掌心中赫然立著一粒瑩黃的糖塊兒。
迅速將糖塊兒塞進小丫頭的嘴里,姑離朝荊若蝶眨了兩下眼睛,示意保密。
小姑娘緊跟著眨了回來。捂住嘴,豎起小指頭乖巧地‘噓’了一下,然后捂著臉埋進姑離懷里偷笑。
咯咯咯?!皣K,可愛死了!”
姑離心情愉悅,像是夏伏天里飲了一大口沁心的加冰啤酒,心間灰蒙蒙的陰霾放晴,只覺心中亮堂一片。
糖是姑離偶然間摸到的,被荊若蘭藏在中衣袖間隱蔽的口袋里。
姑離這會兒情緒轉(zhuǎn)了過來,順手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顆。“沒想到荊若蘭還有偷吃甜食的喜好,”她抽空調(diào)侃了一嘴。
干癟的胃袋得到一絲慰藉,猶自不滿的鬧騰了起來。姑離伸進口袋里數(shù)了數(shù)剩下三顆糖粒,撇了撇嘴沒搭理。
抱著小丫頭揉了揉,姑離嘆了一口氣。
趁著心情好,按下逃避的念頭,她強自給自己打了一口氣:“從頭來捋一遍吧?!?p> 是時候面對現(xiàn)實了。
首先,必須承認的一點,自己在原世界已經(jīng)死了。
無論如何,事實不容自己逃避!必須接受這個現(xiàn)實,不許退縮!
第二,自己穿越了,死后魂穿。
到目前為止,時間已經(jīng)遠遠過去一天了,系統(tǒng)、主神并未出現(xiàn),可以排除系統(tǒng)流;
眼前也沒出現(xiàn)虛擬的數(shù)據(jù)化頁面,腦海中更沒有響起過什么冰冷機械的電子播報,也排除無限流;
剩下的,似乎、大概、也只能是單純的死亡穿越了。
想到這兒,姑離莫名的還有幾分可惜,另類長生是不可能長生了。
第三,導致自己穿越的緣由未知、能否回歸未知。
鑒于自己原本的身體已經(jīng)亡故,按照普遍的套路來講,大概率是回不去了?
這一點,雖然早有預(yù)料,姑離想到此處還是心中一痛,不愿意徹底的承認。
她下意識地逃避這一認知,心里懷著僥幸,潛意識里抗拒面對這一事實。
一想到在另一個時空中,正在等著自己回家的母親,不知何時會接到自己冷冰冰的死亡通知單……
心中一陣刺痛,惶恐再次襲來。
猛然聽聞這個噩耗,她一定很難過吧?!盎丶?,回家?;夭蝗チ搜健?p> 姑離深吸一口氣,緊咬唇瓣,沉默的感受著心中翻涌的思緒。
精神隨之低落,光明褪去,陰云聚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