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水清睜開眼的時候入目皆是一片大喜的紅色。
紅色的衣裳,紅色的鞋,紅色的帷幔,紅色的蓋頭。
她動了動,身體像是僵住了,無法動彈,她想動動手指,連手指也是僵的,現在她渾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地方就是眼珠子。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tài)就像僵尸。
有人開門,一陣腳步聲響起后,一雙黑布鞋出現在紅蓋頭下。
姻婆婆掀開她的蓋頭,手里捧著一頂綴滿紅色珠玉的鳳冠。這鳳冠上一顆顆小巧玲瓏的珠子的顏色比血還紅,簡直就像是一滴滴血被嵌在了冠上。
“戴上鳳冠,你就是最美麗的新嫁娘?!?p> 姻婆婆捧起鳳冠,戴在了殷水清的頭上。
殷水清喘著粗氣,她瞪著姻婆婆,卻什么都做不了,鳳冠戴上的那一刻,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因為這鳳冠里似乎藏著無數少女無助絕望的哭泣聲。同時,她竟然有一種詭異的歸屬感,好像這鳳冠本來就是屬于她的,戴上的那一刻,她將與它血肉相融,再不分離。
司行把楚棠他們帶離了亂墳崗之后,幾人便沿著黑水河下游直走,白玉感應到了那只獙獙的氣息。
“剛才在亂墳崗我就聞到那只狐貍姐姐的氣味了,現在好像淡了一點……不過,大致方向是在……”
白玉的長耳朵朝西邊一轉,它睜著它干凈的大眼睛說:“在那邊!”
幾個人按照白玉的指示,一直走到了一間華麗的大宅子前,里面隱隱傳出了楚棠那晚聽到的敲鑼打鼓聲。
“就是這兒了。狐貍姐姐好像受傷了,我聞到血的味道?!?p> 楚棠上前兩步,一掌劈開大門,一只腳剛剛踏進門檻,就見從院子的四面八方跑來幾個頭大身子小的小鬼,都是小孩模樣,上前來拉住楚棠的手。
“姐姐,跟我們一起玩吧?!?p> 拉楚棠手的小鬼長得珠圓玉潤,胖嘟嘟的肉臉,倒是生得可愛。
“走開,姐姐沒時間玩,不聽話的話我拿箭射你們了?!?p> “姐姐,跟我們一起玩吧?!?p> 小鬼們手拉手把楚棠幾人圍在了中間,然后邊喊邊圍著圈跑,發(fā)出咯咯咯的孩童笑聲。
“這姻婆婆喪心病狂,連小孩子都不放過?!?p> 楚留衣看這幾個小鬼都是殘缺不全的小孩,想來應該是在嬰兒時或者是本來就是死胎,被這個姻婆婆偷來做成木偶小鬼。
“這些小鬼怎么辦?直接殺掉還是渡了?”
楚棠說:“這么多小孩子,殺了太殘忍了。渡了吧?!?p> 楚棠正要寫符,四周突然想起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在深夜宅院里顯得很是詭異。
“楚楚,小心夜行游女?!?p> 一個披著羽衣的女人從夜空俯沖下來,用她尖尖的喙啄向楚棠和楚留衣,兩人連忙分開,這鳥的喙堅硬無比,撲了個空,竟然把地面鑿出一個洞。
“夜行游女?姑獲鳥……”
圍著他們的小鬼們朝夜行游女跑去,咯咯咯笑著喊她媽媽。
“這些小鬼都是她養(yǎng)的孩子,怪不得……”楚棠聳聳肩,看向楚留衣,“現在想渡也渡不了了。我們惹到這只姑獲鳥了?!?p> 姑獲鳥自己不會生孩子,總是搶別人的孩子來養(yǎng),而且只在夜里出行,所以也叫夜行游女,但是她的孩子怎么會跟姻婆婆在一起,這倒是件稀奇事。
“吵死了,這些死孩子!”畢方抖著羽毛,一臉怒氣地撲向了姑獲鳥,一時間火星到處飛,還有小孩的哭聲,更吵了。
那些小鬼見畢方纏住了它們的媽媽,轉頭又跑來手拉手圍住了楚棠和楚留衣,邊跑邊唱,唱起來童謠。
這童謠也有古怪,聽著聽著,身體就不受使喚,想跟著它們一塊手拉手唱歌,楚棠腦子倒是很清醒,眼看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而那邊那位只要肯出手什么事都能馬上解決的爺又不肯挪半步,她只能對楚留衣說:“你先去找殷水清,把她弄出來。這里我來解決?!?p> 楚留衣從小鬼們的包圍圈里飛身躍出,收好笛子,回頭對楚棠說:“你就在這里和這些小鬼手拉手玩吧?!?p> “姐姐,姐姐,和我們一起唱歌。我們一起玩?!?p> 楚棠低頭看著拉著自己手,硬要帶著自己和他們一起轉圈的小鬼們,又無奈又想笑。
楚留衣穿過院子,來到掛滿紅燈籠的后院,在他面前的是一排燭火通明的房間,有歡聲笑語,有喜樂吹奏,很熱鬧的氛圍。
他推開最左邊那道門,里面燭火搖曳,賓客滿席,而那些正坐著大吃大喝的賓客們都是尸胡國里的鬼,面目可怖,奇形怪狀,他們吃的喝的也都是些什么內臟紅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楚留衣繼續(xù)推開下一扇門,這間房里是披著美艷皮囊正在跳舞的畫皮鬼,在彈琴奏樂的琴鬼,癡心樂曲的癡鬼唱樂,他關上門,繼續(xù)往下走。
打開倒數第二道門,是拜堂的高堂,紅燭囍貼,紅紗幔帳,有個佝僂著背的矮老太太正在主持拜堂。
楚留衣走了進去,站在隱蔽的柱子后面,看見一個面如死灰,明顯是個死人的新郎穿著大紅喜服走了出來,走路姿勢也很怪異,他戴著頂圓帽,圓帽下面是一張緊貼著人皮的骷髏臉,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迎新娘——”姻婆婆對著身后的房間高聲喊了一聲。
兩個小鬼牽著新娘慢慢走了出來,新娘蓋著紅蓋頭,看不到臉,不知道是不是殷水清。
姻婆婆把紅繡球塞到兩人手里,一人拉一邊,瞇著眼睛笑說:“拜高堂!”
新郎依舊已一種古怪的姿勢跪了下去,像是有人在操控他一樣,楚留衣往側邊一看,果然看見有個傀儡師正牽著線操控著新郎的動作。
新娘跪了下去,兩人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反而一切都特別和諧。
楚留衣覺得這新娘應該不是殷水清,要是她的話,怎么可能乖乖聽話和一個死人拜堂成親。
直到最后夫妻對拜,新娘卻一動不動,不肯彎腰低頭,姻婆婆臉色一沉,上前使勁兒按住新娘的腦袋,逼她低了頭,和新郎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小鬼們簇擁著新娘去到了下一個房間,楚留衣跟在后面,看見剛才新娘站過的地方,地上有兩灘圓形的水漬,他反應了半天,才想到,那是新娘的眼淚。
楚留衣問了前面一個紅發(fā)毛頭鬼:“他們怎么洞房?”
紅發(fā)毛頭鬼笑得十分猥瑣:“第一次參加吧?那新郎都死了幾十年了洞什么房,這里的洞房就是等吉時到了把新娘和新郎一起送到棺材里去。這就是洞房了?!?p> “吉時是何時?”
紅發(fā)毛頭鬼說:“等著吧,姻婆婆會提醒的,現在該去喝喜酒了?!?p> 眾鬼都散去之后,楚留衣一個人悄悄走進了最后一間房,他沒從正門進,正門外面守著兩個小鬼,他翻窗進去,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喜床的側面。
從他的位置看過去,能清楚地看到新郎新娘并排坐在床上,手里還牽著紅繡球。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摸著下巴端詳了那蓋著蓋頭的新娘半天,也不知道該不該揭,這揭蓋頭可是新郎干的活,他要是揭了是不是不太合時宜。
白玉鉆出他的口袋,仰著頭對他說:“主人,你不揭開怎么知道是不是公主?”
“你說得有理?!背粢律焓峙龅郊t蓋頭的瞬間又縮了回來,他抱起白玉,捏住它的爪子伸向蓋頭,“你來最合適?!?p> 白玉:“……”
“我說,你倒是抓住啊?!?p> 白玉哦了一聲,抓住蓋頭的一角,然后慢慢扯了下來。
一頂精致玲瓏,綴滿血紅珠玉的鳳冠下是一張傾城絕色的臉,肌膚勝雪,朱唇輕點一顆白色珍珠,細細的黛眉下是一雙盈盈若水的眼眸,此刻正抬眸看向他,帶著蕩漾的水光,和平時的冷若冰霜不同,此刻的殷水清柔弱清麗,就像一朵徐徐綻放的水蓮花。
說不為之一動是假的,楚留衣和她四目相對時,眼神都不由得晃動了一下。那是驚艷的震顫。
殷水清的眼眶紅紅的,看來是哭過一場了,也真是可憐,好好一傲嬌高貴的公主殿下,肯定沒想到有一天會淪到和一個死了十幾年的男人拜堂成親。
楚留衣看她那樣子,就知道這公主在皇宮里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待慣了,哪里經歷過這種事,估計得有陰影。
殷水清的眼睛一直盯在楚留衣身上,楚留衣留意到:“你說不了話?”
殷水清眨了一下眼睛。
楚留衣嘖了一聲,余光看見旁邊還坐著的那死人新郎,著實覺得怪異,隨手一揮,把新郎撥到地上去坐著,自己在殷水清旁邊坐下來。
“白玉,她這是怎么了?”
白玉跳上殷水清的肩頭,見她的眼珠子往上翻,它仔細看了看那頂鳳冠,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兔子耳朵耷拉下來遮住自己的鼻子。
“是這頂鳳冠?!?p> 楚留衣說:“我把它拿下來。”
楚留衣雙手握住鳳冠,卻發(fā)現這鳳冠好像和她的腦袋粘在一起了一樣,他深吸一口氣,準備使點勁兒。
“主人等等!”白玉大叫一聲,“不能強制拿,它似乎已經和公主融為一體了,你要是把硬來公主會遭受皮肉分離的痛苦而死的?!?p> “那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呀。我們先把公主救出去再說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