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宿舍嗎？”對方主動伸出援手，從她身上拿走了大半的東西，當他俯下身時，她聞到一陣怡人的綠茶清香。
“池醫(yī)生，還沒休息啊？”她主動打了聲招呼。
對方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哦！你是今天早上那個、那個……”
“你好，我叫何琴，人可何，鋼琴的琴?！?p> “真巧！我剛剛收到文件，你被分配到了開放病區(qū)，以后我們同樓，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來找我啊?！?p> “開放病區(qū)？”
“都是些病癥比較輕的患者，工作環(huán)境沒有封閉病區(qū)那么嚴峻，日常工作量也不重。對了，你的簡歷上寫著三十歲呀，我看著倒不像，你是哪兒的人？怎么一點口音都聽不出來？”
她泰然地一笑，“謝謝?！?p> 對方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迎來這么一個回答，一時呆住，回過神后，立馬笑了一下，又接著問：“我看你戴著眼鏡，你近視嗎？”
“我視力還行?！?p> “我就說嘛，鏡片看起來挺薄的。那為什么還要戴眼鏡？”
“哦，不喜歡化眼妝?！?p> “可以不用化妝的，我看其他護士也都這樣?！?p> “哦，那很好，早上方便多了?！?p> “你以前沒在這種環(huán)境下呆過吧？”
她搖搖頭。
“沒事，并不難，適應適應就好了。”
與之前遇到的林燁很是不同，這位池醫(yī)生顯得更加彬彬有禮，聲音很低沉，笑臉隨和，話語之間處處站在她的角度考慮，應該是多年行醫(yī)積攢下來的好習慣吧，他看起來年紀大約比林燁大了四五歲。
將東西送到后，他就告辭了，一點也沒拖泥帶水。
何琴在收拾東西時一面細細回憶著那個香味，一面尋思，那張“S”的字條會與他有關嗎？也許今晚的相遇未必出自偶然？
抱著這些迷團，她稀里糊涂地睡了一晚，可正式上班以后，關于那張“S”卡，反倒完全沒了后續(xù)，整件事徹底變成了一個迷團。
工作并不難，基于她是新員工，帶她的老護士與其他人都十分客氣，主要她自己也爭氣，適應力飛快，除了前兩天犯過幾樣無傷大雅的小錯，第三天時基本就能獨立上手了，但這一天是倒班，她的第一個晚班，實在有些難捱，困意好像緊追著人跑似的，經驗老道的老員工為她沖了杯咖啡來，但因為沒加糖，實在難咽，只飲下兩口，她便徹底放棄了靠此提神的念頭。
入夜后，樓里出奇的安靜，過來人告訴她，因為藥物作用，晚班通常不會出事，但仍必須完全醒著，出了紕漏可是要大家共同承擔的。
這里規(guī)矩很嚴，病人們晚八點就必須休息，回到那個連窗子都沒有的病房里，在浸不到月光，聽不見星星聲音的完全黑暗中強迫自己入睡，原則上他們雖然可以在里頭自由走動一小會兒，但也絕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響，早晨六點半起床，每早每晚都要到護士站處領藥，并當面服下。周六是開放的家屬探病日，不過也并不會熱鬧太多，來的多數都是家長，子女占比很小。這間醫(yī)院的收費不低，只因為管理系統(tǒng)相對完善，并且極少傳出負面新聞，才令眾多家屬動了心。
何琴因為老實不愛說話，意外的受到了很多老年病患的喜愛，有時當他們群聚在小院曬著太陽讀刊物時，會冷不防揪著隨機路過的她為他們朗讀個幾頁。何琴經歷過最古怪的一回，是一位老人家竟然拿出了一本關于如何垂釣的專業(yè)類書籍，她纏繞在風向、水溫與鉺蟲之中許久，才總算生澀的讀完了一章，然后，老人家深感幸福的沖她點了點頭。從那天起，何琴時常看見那位老人孤零零的坐在一邊，手里握著理想的長桿，一遍又一遍的查看浮標，偶爾辨一辨風向，認認真真的踐行著書上所撰的內容。當然，他從沒釣到過一條魚。
田丑魚是這幢樓最年輕的病患，這家伙成天凈干些荒誕又經不住推敲的事，時常逗得病友們哈哈大笑，本著初次見面時留下的糟糕印象，何琴對他一直很不感冒。也許正因為她這樣不解風情，反倒大大激起了田丑魚的勝負欲，一天到晚的，那家伙總是圍著她轉，也不管哪位醫(yī)師警告幾回，總是一逮到機會便跑到她跟前搗亂。
最過分的一次，這家伙竟把重要的體征記錄表偷藏了起來，害她足足找了二十分鐘，何琴實在氣不過，又拿他毫無辦法，只能涼涼地瞪了他一眼，他反以為榮，得意洋洋地笑了好久，然后還故意跑到她面前感慨：“你當護士真浪費呀，這么聰明，應該去當間諜啊?！?p> 何琴冷冷一笑，不無挖苦意味地看著他，“想當什么就能當什么嗎？那你怎么不去當喜劇演員呢？”
田丑魚抱著胸思考了一會兒，為難地回答：“我怕粉絲追問我為什么一個喜劇演員的身上會有那么多傷疤?！?p> 何琴隨口說笑：“那你就告訴他們，因為你之前是練武的，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沒有天賦，才被迫轉行?！?p> “不行啊，萬一有人人肉我怎么辦？萬一大家發(fā)現(xiàn)我以前是個精神病人，在網上集體炮轟我，那我所遭受的打擊不就更大了?”他竟真的苦惱了起來。
“你還真想去?。俊焙吻贀u搖頭，面含譏笑道：“算了吧，真正的開心和搞笑是演不出來的，用不著他們人肉你，你一上臺就會自動露餡的。只有做自己的人才會真的開心?！?p> 這話嚇得田丑魚一怔。
何琴抓緊機會警告他：“我本來無意說這些，但你真的太煩人了，我來這里是為了工作掙錢，不是來陪你玩的?！?p> 他的臉色愈加落寞起來，緩緩地垂下臉龐后，徑自慢慢悠悠地走回了病房。
何琴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后悔，開始質疑自己真有必要把話說得這么重嗎？
可是一看到桌上那一打因為他而一再拖延的工作，立馬就收了回善心。
于當晚，田丑魚再度自殘未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