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蛍立刻把一個依舊冒著熱氣的蒸籠端上桌子,然后將五個淺淺的小碟擺在每一個人的面前。
揭開蒸籠的蓋子,里面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著五個渾身橙紅的蟹殼料理。
“螃蟹?”魯山人眉頭一皺,小聲嘟噥一句。
“是的,螃蟹?!卑淄w點點頭。
剩下的四位食客面色詫異,捏著手里的筷子,有點不知所措地左顧右盼。
“我想這場料理比試勝負(fù)已分了吧?!濒斏饺苏f道。
“但是汝還沒有吃過咱的料理呀!”
“花茶屋的小姑娘,你的這道料理根本就沒有試吃的必要。今天是海之節(jié),料理應(yīng)該用海洋之中的美味料理做成才對,你料理所使用的螃蟹應(yīng)該是秋卡國魔都大閘蟹吧?”
一旁南座的當(dāng)家人也符合起來,“西徑先生所言極是。海之節(jié)的料理應(yīng)當(dāng)是海鮮才對,像是海鰻或者金槍魚之類的,其中首推應(yīng)當(dāng)是鯨魚肉!如果是內(nèi)湖螃蟹的話,恐怕連海鮮這一范疇都算不上……”
“各位,請等一下——!”
陳子良拖著很長的叫喊聲,從人群外擠進來,站在小老板娘的身邊,掃視了一圈在座的五個人。
“閣下名字叫西徑魯山人,對吧?”
“沒錯,你有什么問題嗎?”
“陳君,汝不可以這樣失禮……”
“失禮?”陳子良裝模作樣“嚯嚯”笑兩聲,“西徑先生才是比較失禮吧?”
“你什么意思?西徑先生只是說了實話而已,魔都蟹就是魔都蟹,這根本就不是海鮮料理!”祇園酒店的老板大聲說著。
“我當(dāng)然知道螃蟹不是海鮮啦!”陳子良把目光轉(zhuǎn)向魯山人,繼續(xù)說道,“我特地去京都府立圖書館查過本地歷史。昭○四十一年,西徑先生在參加當(dāng)年的海之節(jié)的時候,特別盛贊了一道香魚料理,對吧?”
“唔……”魯山人怔了一下,回憶的碎片立刻刺中了他某根脆弱的神經(jīng),很快就開始面露難色,“……確實有這件事?!?p> “既然五十多年前,香魚完全可以參加海之節(jié)的料理評選,甚至還能獲得西徑先生的贊譽,那魔都蟹為什么就不行呢?難道兩者不都是內(nèi)河食材嗎?”
“香魚?”其他人目瞪口呆,他們?nèi)f萬沒想到內(nèi)河之中毫不起眼的一種小魚會引起西徑先生的贊嘆。
“不過,五十多年前的事是五十多年前的事,跟現(xiàn)在完全沒關(guān)系!”祇園酒店的老板依舊是固持己見,“現(xiàn)在時代變了,海之節(jié)就要有海之節(jié)的樣子才對!”
“是呀,是呀!”一旁的人紛紛附和。
“吼吼,‘海之節(jié)’的樣子?海之節(jié)在五十年前的名字明明就是‘水之節(jié)’!是任何水產(chǎn)料理都可以登臺亮相的料理盛宴。不過,閣下有一句話說對了,‘時代變了’。時代怎么會變了的呢?……”
陳子良意味深長地望著在座的五人,“我來替你們說吧。八十年代開始,商業(yè)捕鯨變成非法行業(yè),霓虹唯一可以獲得鯨魚肉的方式就是借著科學(xué)的名義捕殺鯨魚,因此鯨魚肉變得珍貴起來。”
“而你們——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尋找一切可以吃到鯨魚肉的借口,以海之節(jié)的名義大快朵頤,將鯨魚肉內(nèi)定為海之節(jié)最高級的食材,成為必需品。我沒有說錯吧?”
“胡說八道!”丸井屋的老板娘尖聲反駁著。
“夠了!”魯山人打斷所有人的話,他緩緩站起來,說道,“秋卡國的年輕人,我不想爭論這些道義上的問題。我來告訴你為什么這道菜沒有品嘗的必要吧——你應(yīng)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魔都的大閘蟹到了深秋時節(jié),才會變得又肥又壯、味道鮮美。而現(xiàn)在才七月份,你覺得這個時候的魔都蟹稱得上是一道合格的料理嗎?”
白蛍這時候才開口說道,“請汝們品嘗一下就知道了?!?p> “嗯,我明白了?!濒斏饺说统恋纳ひ舨磺樵傅貞?yīng)諾一句,才坐下。
白蛍和陳子良把螃蟹料理擺在每一個人的碟中。
這份料理看上去相當(dāng)別致,打開的蟹殼被當(dāng)做器皿,盛著蟹料理本身,而在雪白的蟹肉上方鋪著一層被蒸煮之后、仿佛像是一塊琥珀般的鮭魚卵。
品嘗的食客們?nèi)匀挥行┆q豫,他們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將魚卵和蟹肉搗碎之后混在一起,然后用一根細(xì)長柄的勺子舀出來品嘗。
“怎么會……?!”
原本一直對蟹料理嗤之以鼻的起源酒店老板,立刻目瞪口呆。
在他的舌尖,散開的鮭魚籽和松軟鮮香的蟹肉組成了一對完美的搭配,仿佛就是一對芭蕾舞的優(yōu)雅舞伴,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哦!美味!”丸井屋的老板娘也忍不住感嘆起來,“鮭魚子醬和蟹肉的味道非常搭調(diào),而且蟹肉吃起來相當(dāng)鮮美,完全出乎意料?。 ?p> 白蛍長舒一口氣,才鞠躬說道,“咱的這道料理名字是‘六月黃蟹殼蒸’。”
“‘六月黃’?這是什么?”
“是魔都蟹的幼蟹,算是難得一見的土特產(chǎn)吧。魔都蟹在脫去三次殼之后,外殼依舊很軟,但是鮮味已經(jīng)相當(dāng)出眾,可以制成料理。這道料理就是將蟹肉剔出之后,配合調(diào)味腌制后收納于蟹殼之中,再加上鮭魚籽,并用甜醋和甜酒調(diào)味蒸制成的?!?p> 白蛍回答說,
“雖然‘六月黃’應(yīng)該是在六月才是最美味的時節(jié),但是這一批蟹苗似乎放的比較晚,所以現(xiàn)在的時間也算是勉勉強強吧?!?p>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個時節(jié)的螃蟹味道如此獨特……而且因為是蒸制的料理,所以酒精和醋已經(jīng)揮發(fā)掉了,只留下特有的香味和口感……”
祇園酒店的老板提議道,“今天我們既然是受到西徑先生的邀請,來作為料理比試的食客,那么我們差不多應(yīng)該要做出自己的判斷了?!?p> “我認(rèn)為宮原小姐的料理更出色,這是我第一次在七月吃到如此鮮美的螃蟹料理,真的很神奇?!钡o園酒店的老板緊接著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也完全贊同,七月螃蟹的風(fēng)味我也是第一次吃到,出乎意料的好吃?!蓖杈莸睦习迥锔胶驼f。
“不過,我還是覺得小野君的刺身更美味。”
“我也是!”
剩下兩位也說完自己的觀點之后,大家都把頭轉(zhuǎn)向從剛才就一直沉默寡言的西徑魯山人。
“西徑先生,您的意見呢?”
魯山人慢慢地用勺子吃完蟹殼里的料理,把橙紅色的蟹殼往盤子里一丟。
“我認(rèn)為小野君的料理更勝一籌,傳統(tǒng)終究是傳統(tǒng),鯨魚料理才是最完美的!”
“真是個老頑固咧……”陳子良故作大聲的說。
“這和頑固沒有關(guān)系……”魯山人只是隨便打發(fā)了魔都人,然后用灰色粗壯的眉毛之下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白蛍,說道:
“花茶屋的小姑娘喲,看來你已經(jīng)忘記了霓虹料理的精髓了,你的料理比起小野君的料理還差得很遠(yuǎn)!我善意地提醒你一聲,不要跟秋卡國人待在一起,不然會染上他們的風(fēng)氣?!?p> “他們確實曾經(jīng)做出過極為出色的料理,但是那也是幾百年前明國時代的事情了。現(xiàn)在他們做料理的方式幾近狡猾,用豐富的味道來擾亂人們的味覺,這樣子只能欺騙普通人,是做不出最完美的料理的!”
說完,魯山人站起身來,向眾人微微鞠了一躬,“那么諸位,我先告辭了?!?p> ……
狡猾的料理方式……?
白蛍一邊整理著餐具一邊思索著魯山人的話。
“小老板娘,那個西徑先生真是個老頑固啊,明明想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就搬出這套謬論來……他懂個鬼中華料理!”
“咱倒是覺得西徑先生說得沒錯,汝確實很狡猾!”白蛍擺出一臉嚴(yán)肅的模樣說。
“吼!小老板娘,你也學(xué)壞了啊。虧得我昨天做蒸蟹給你們吃,不然你怎么會想到用這個食材?……”
正當(dāng)白蛍又要開口之際,小野信正來了。
他站在兩人面前,鞠了一躬,嚴(yán)肅地說:“謝謝兩位,剛才西徑先生已經(jīng)答應(yīng)收在下作為弟子了?!?p> “啊呀,小野君確實很厲害呢!咱還需要更加努力才行?!卑淄w也鞠了一躬作為回禮。
“并不是這樣,這場料理比賽是平手,宮原小姐并沒有用鯨魚肉就可以做出如此美味的料理令在下非常驚訝?!毙耪鋈挥终f道,“其實,在下之前看見宮原小姐特地去買了長須鯨的尾肉,可是宮原小姐為何沒有用呢?”
“哎……其實……咱不想讓別人為難吧?!?p> “別人?為難?”信正有些詫異,他似乎無法理解這話的意味,“是嗎……那么,在下先告辭了!”
望著信正遠(yuǎn)處的背影,陳子良卻奸詐地一笑,“‘別人’?‘為難’?小老板娘承認(rèn)顧及我的想法有這么難嗎?”
“汝、汝別自作多情好嗎!”白蛍再一次抬起胳膊,用手肘敲擊了一下魔都人的身體,“倒是汝啊,怎么突然興致那么好,還跑去圖書館查那些陳年舊賬啦?”
“嚯!我吃飽飯沒事做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