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東西,要從大門之后的世界,出來了。
那一刻,哪怕是姚阡陌,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景霄君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那雙純澈的眼眸中有一道充滿了神韻的光輝在緩緩流轉。
那副衰敗的身軀慢慢地站了起來,堅定地向前邁動了一步。
景霄君每走出一步,他的身形都會縹緲幾分,卻也會更高大幾分。
那身軀向著萬魔血獄的深處走去,向著那扇若隱若現的大門走去——
一聲聲凄厲的咆哮從血霧的深處驀地傳來,就好像是一個人在同時承受著這世上所有的酷刑一樣的,將他所有的骨骼、血肉、臟腑碾得稀碎,神智卻又保持著極度的清醒——或者說,那可能不是一個人,而是某種別的什么東西——某種超出人的常理所知的東西。
翻滾的血霧漸漸地隱沒了景霄君的身影只剩下了一個模糊虛淡的背影,若隱若現,好似隨時都會破滅消失一樣。
姚阡陌微微瞑目,這樣的景象,他在過去的歲月中曾經見過一次,他知道這是景霄君最后的光芒,真實的景霄君早已煙消云散,那副軀體是一種跨越時空概念的顯化,只知其存在,卻根本無法言說。
已經打開了一條縫隙的大門上落下了一只布滿褶皺的手,淡淡的銀色的光澤覆蓋在了那扇大門之上,成為了那扇模糊的大門上,唯一能夠看清的東西。
景霄君眼中閃爍的光彩漸漸地黯淡了下去。
他希望自己能夠守護萬魔血獄更為長遠的時間,但是現在看起來,也已經到頭了。
他已經盡力了。
他已經鎮(zhèn)守萬魔血獄上百年了,是整個煌朝,歷代景霄君之中鎮(zhèn)守萬魔血獄時間最長的景霄君——自從妻子亡故之后,他對這世間就再沒有了絲毫的眷戀,直到那兩個孩子來到他的身邊。
那兩個被人扔進了聽香湖,想要溺死的孩子,被他救了下來,托付給了上一代的天市垣照看。
上一代的天市垣總是帶著那兩個孩子來到萬魔血獄,他們對于這個世界并不像外人那么厭憎,他們成為了他的兩個弟子,也逐漸地成為了他在這世上最后的牽掛。
映雪,她太過要強了,總是想要把一切都扛在自己的肩上,有什么麻煩都不會去尋求別人的幫助。
他總是告誡映雪,這個世上的問題,不是一個人就能解決得了的,再強的人,都會遇到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你要學習去相信別人,去相信,總有人可以依靠。
但是對于映雪來說,她的世界太小了,小得就只有師父和師弟,還有姑姑可以依靠。
除了他們,所有后來進入她生活的人,都是外來者,都不值得信任。
所以他才會那么以那么頑固的方式將映雪托付給姚阡陌照顧,無論以后映雪與姚阡陌之間到底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姚阡陌總歸會念在自己的份上,多擔待映雪一些,幫助映雪一些,不要讓她在那條孤獨的路上越走越遠。
至于飲冰,他雖然是師弟,但是常年在外行走的飲冰比映雪看到的世界更大,看到的景象比映雪要豐富更多,哪怕飲冰也有他自己的問題,但是那已經不用他來操心了,哪有師父把所有的路都給弟子鋪好的,他們的路,終究是要自己來走的。
他已經無憾了。
他只想在他所剩不多的時日里,守護好萬魔血獄,為這個也許并不算那么好,但是總歸還是有許多值得留戀的人世盡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
“嗬——”
沉悶的喝聲之中,那雙如枯木般的手將那扇大門抓緊,緩緩關閉。
用盡了渾身力氣的老人背靠著大門,慢慢地坐了下來,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他仿佛成為了隔絕這個世界的第二扇門。
自己低估了景霄君的的修為,他那個老人一直在保留著力量,為最壞的情況留下余力。
血霧之中,有一縷微弱的金光艱難地延伸到了萬魔血獄之前,它還想要向前延伸,一聲琴音錚鳴,數十道雷光轟擊在了那一縷金光之上。
一只染血的手從血霧之中伸了出來。
田朗緊跟著從血霧之中爬了出來,進入了那盞明燈照亮的世界。
血肉模糊的傷口布滿了田朗的身軀,一道道雷光在傷口上瘋狂躍動,與隱藏在血肉之中的金光激烈碰撞著,相互纏繞著,將那一道道以肉眼可見速度愈合的傷口撕裂而開,使得田朗就好像是受了凌遲的罪人一樣,渾身被鮮血所染。
那個男人的目光始終死死地落在前方,那扇大門之上。
他向著那扇大門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是要去觸及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一樣,想要將那扇門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天市從血霧之中走了出來。
她的模樣并不比田朗好上太多,一身白衣同樣被鮮血染得透紅,就連冪籬都已經破碎了,長發(fā)傾覆了下來,遮蓋住了她的面容,使得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瘋子一樣的可怖。
風去來如同是一根木杵一樣砸落在了田朗的手上,將伸向那扇大門的手狠狠地壓了下去,壓在了那松軟蠕動的地面上,壓得田朗的指骨發(fā)出了一陣清脆的,就好似是在爆米花一樣的聲響。
如果不是田朗的話,如果不是田朗的話,她的師尊本來還能活得更久,還能活到她能替代師尊鎮(zhèn)守萬魔血獄那一日。
上百年啊。
師尊鎮(zhèn)守萬魔血獄足足上百年,一步都沒有能夠踏出萬魔血獄。
他享受著至高無上的九霄君之首的尊號,過的卻如同是牢獄之中刑罰最重的死刑犯一樣的生活,在這永遠不見天日,永遠都只有讓人心煩意亂的血霧的翻涌的丑陋的世界,孤寂百年。
只差那么一點,自己就可以讓師尊從這里離開了——只差那么一點,只差那么一點!
天市的嘴角浸出了鮮紅的血液,將她的面紗也染紅,她那雙漆黑的眸子之中,浮現出了一抹瘋狂的殺意——她施加在風去來上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她要將眼前這個罪魁禍首碾得粉碎!
“映雪,夠了?!币恢皇烛嚨匕醋★L去來的琴弦,清風環(huán)佩,揚起天市的青絲。
被血霧纏身的天市驀地一愣,她張了張嘴,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姚阡陌,喉頭微微蠕動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有淚水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姚阡陌抬起了風去來,他看著田朗,嘆了一口氣說道:“放棄吧,田少卿,你已經失敗了?!?p> 姚阡陌這一次沒有試圖強行拖出田朗的魂魄來讀取田朗的記憶,他不愿意冒這個風險,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田朗和之前那個面具人也一樣,會有那神圣的金色符印保護田朗的意識不被入侵。
一旦田朗保不住自己的魂魄,意識被他人入侵,那就會激發(fā)那個符印,從內部摧毀掉田朗的魂魄和意識,讓其他人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姚阡陌試圖勸說田朗,他希望自己能夠改變田朗的一些想法,能夠從田朗的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
七使徒,九天變,這些事情他都了解了。
如果說每個面具人都對應一個使徒的話,那還有五個使徒,隱藏在暗處。
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永劫墟很可能有一個,所以永劫墟才會把手伸進流沙淵,為的就是給之前那一個面具人掃清障礙。
東海之上可能有一個,之前東海上的風波可能就是他所引起的,所以蕭明月才會想到去歸化郡公府家族找那把遺失了的鑰匙,可惜,那個人現身似乎是在自己離開東海之后,他們并沒有能夠交手。
從第一個面具人對羽族古墓動過手來看,姚阡陌懷疑,其中有一個,可能知道一些羽族的事情,他可能去找那個早就不知所蹤的云臺幻境去了。
除此之外,他上次去明月樓附近,觀察到了有人進入云極雪山的痕跡,所以他懷疑還有一個去了云極雪山,所以他才托付姚明月去了云極雪山,去找觀星弈棋臺那兩位。
至于最后一個去了哪里,姚阡陌懷疑是龍墓,畢竟永劫墟策劃了聽雪樓覆滅事件,這個事件把丁勉也算計在了其中,他們可能會對龍墓下手,但是也可能是永劫墟里那一只負責龍墓,那剩下的那一個,到底去了其余的哪一個秘境,就很難決斷了。
如果能夠有更多的情報的話,那姚阡陌也能夠更及時地做出更好的決定,避免發(fā)生更多的悲劇。
田朗是他現在唯一的指望。
田朗微微笑了笑,他虛弱地抬了抬眼,還沒有說話,遠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沖擊的聲響。
那聲響,虛無縹緲,卻又如雷貫耳。
姚阡陌抬起頭,看向了前方。
萬魔血獄的大門,正在震顫,而且震顫的幅度越來越劇烈,以至于……那扇被銀輝所包裹的大門表面已經漸漸地出現了裂紋。
“真神庇佑?!碧锢瘦p輕說道,“神國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