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鬼斧造天工
兩方對峙,劍拔弩張間各懷心思,林欠反應(yīng)最是迅捷,一聽對方口中念念有詞,必有反常。這種捻訣使怪的伎倆,在其師門各宗間,也不知見識聽說了多少手段,防不勝防,于他來說倒也不算新奇。雖不曉得對方使得何種路數(shù),也立馬默運心訣,護住心神,以備奇襲。
答雅生不至于第一下看破對方秘法,只是早年在江湖游歷,見多識廣,對天工門的本事也道聽途說了些古怪傳言,當(dāng)下忙開口提醒道:“莫要聽那咒言念誦,靜心屏性,馬三郎快捂住雙耳,向后退避!”
對方三人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地念著訣言,只是不再向前圍攏過來,各占一方成掎角之勢,手持短斧橫置胸前,只待后方一聲令下,隨時發(fā)難。
李晟由始自終心系大事,忙上前拱手做最后的勸說:“這幾位……天工門的朋友,在下四人現(xiàn)需前往那官家主府辦些要緊事……若需尋回貴派師兄,不如等這邊事了之后,再來找我?guī)熜謫栐兿侣洳贿t……”
“哼!既然跟這儺面鬼一路貨色,豈能再信你連篇鬼話。本姑娘可擒下你們后,再慢慢審問!上!咳咳咳……”其他人如何,公輸家的娘子自是不相干,可見到這害自己當(dāng)年因驚懼哭叫不止,接連做了七日噩夢,從此心脈有損的可惡之人,現(xiàn)在是一絲不想饒過……不知不覺中,火氣上涌,咳出聲來。
聽得師妹令下,天工門的另外三名弟子齊齊出手,從三路執(zhí)斧,各畫招數(shù)進攻過來。林欠等人也仿佛互有默契,當(dāng)下亮出家伙,各尋近處對手應(yīng)對,紛紛斗作一團,時而協(xié)力對敵,時而各自為戰(zhàn),各有精彩。
就見天工門弟子所使得都是一套用斧的路數(shù),主走的是大開大合的威猛之勢,同時粗中藏細,頗有諸般變化,實不簡單。凈武衛(wèi)下三人多少記憶了些《天策榜》上所載,只是前后交手幾招后,皆辨出如此功法,正是《武經(jīng)概錄》中高居斧器絕藝榜首的“鬼斧八法”,當(dāng)下絲毫不敢怠慢。
相傳此功法乃是傳于先秦,由一位名叫梓慶的斧工大家所創(chuàng),初唐大將盧國公程咬金據(jù)說曾夢中遇武林中的高人仙師指點此技,奈何被人中途叫醒,雖只學(xué)得三招長斧路數(shù),但其天賦不凡,憑此已可縱橫疆場……
既然已想起來歷,林欠主以障刀游走旁擊,身法周旋,當(dāng)下先避免直接硬碰勢大力沉的斧刃。此舉一來按師父教導(dǎo)常例,參悟別派武技,以通識百家,取長補短;二來因兩方門派祖師淵源糾葛,他也算知道一些這天工門近千年的傳承,此次機會難得,正好見識一下對面的看家手段。
李晟迎上功力雄渾的金姓漢子,也直來直往,運出子母雙刀,以“狹路相逢式”起手,本欲憑快打慢,可正對來人“厲劈腦”、“鬼剔牙”兩法連招齊出,斗個旗鼓相當(dāng)。而答雅生一身搖風(fēng)寨本事,精于臨場變化牽制,試探幾個來回,找不到破綻,便也騰轉(zhuǎn)挪移,使起看家“御風(fēng)六氣訣”中,獨門的“陰陽功”內(nèi)勁運扇揮襲,也迫得對手短斧無過雷池一步。
這天工門三人單打獨斗都略遜林欠這方,可合陣一處,心意相通,隨時補虛擊實,切換方位,倒也能不落下風(fēng),殊非易與。待斗了十合,答雅生看明陣勢變幻,不知為何空留正中虛弱,因此趁機拖住一名對手,讓三人不能立馬合作一處。
念頭通達,見他順手運使師傳“風(fēng)雨扇”法門,待聚足一口真氣后,先是正面連打三道內(nèi)勁,如風(fēng)雨撲面,克制敵手變招,接著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主動翻身跳入天工門三人中心空隙,雙手運指疾點各人一處穴道。
這一險中求勝,心計用得高妙,連林欠也不覺暗道一聲“好”。想來以他獨門閉穴手法,自己一時半會兒都解不開,大局已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天工門三人只愣神一息,接著如同沒事兒人一般,回身合擊答雅生處。若非他應(yīng)變奇快,見勢也顧不得許多,忙翻身滾地閃避,否則早已非死即殘。
點穴無法奏效,常為厚甲在身,或內(nèi)勁護體、挪穴移脈等上等功夫致使閉穴指力不透,可天宮門三人顯然不屬此類。李晟等也暫時想不透個中奧妙,眼見對方陣勢再起,林、李二人只得雙雙搶上救人,六道身影又緊緊混戰(zhàn)一處。
馬燧何曾見過此番狹間惡斗,看得心驚肉跳,滿頭是汗。奈何他功力低微,上前如同白送大禮,只能計于心中,想來是否該亮出父親身份,說不定能嚇退這群江湖草莽;再不經(jīng)意看向?qū)γ婀敿业男」媚铮拟獠环烈辉嚽苤髦?,便是多半拿她不下,倒也比兀自哀嘆來得強……
此時公輸娘子也是初出茅廬的江湖雛兒,做不到眼觀四處,耳聽八方,只將所有心思放在場中惡戰(zhàn),身在后方未統(tǒng)籌全局,留心馬三郎的動向。見到己方幾番功夫也占不到上風(fēng),自是心頭焦慮,遂急中生智,想了個法子幫場。
只聽聞金戈交鳴中突然響起一女子嬌咤,公輸娘子話音傳到,“儺面鬼聽著!若再不束手就擒……本姑娘便念訣使煞,讓你再如當(dāng)年般多暈厥上三日,受那無邊火灼之苦!”接著便似翻指結(jié)印,死盯著答雅生方位,開始大聲念著些“朝血九煉,血滯而靈。血公在上,血母在下。冥中起咒、若流不流……”云云,看她做派架勢肅正,叫人分不清這小娘子所言是真是幻。
在場中人,就數(shù)答雅生反應(yīng)最大,剛聽聞公輸家娘子要拿咒法恫嚇他,那年“病痛”所受之罪過就涌上心來……原來之前天工門意外,小女孩兒驚嚇大哭之時,無意間運轉(zhuǎn)當(dāng)時新學(xué)不久的“血咒煞”,想要驅(qū)逐眼前邪祟。雖只是孩童施展,威力有限,但乃是天工門鎮(zhèn)派絕藝——《五缺秘錄》中咒煞術(shù)之一,又以心懼之火為引,故而中術(shù)者五內(nèi)如經(jīng)火灼,虛弱痛苦,像極病溫?zé)嵩镏Y狀……
此等秘術(shù),親身經(jīng)歷者更信其實存,當(dāng)下無心戀戰(zhàn)。平衡既失,陣腳自亂,敵方三人當(dāng)不會錯過良機,瞬即聚攏,對林、李二人只做牽制,主攻答雅生一方。
雪上加霜的是,煞力似開始慢慢上身作效,就見答雅生行動漸緩,面色赤紅,呼吸急促,刀光斧影、三招兩下間已遭逼至絕境。林欠心中大驚,猜疑這女娃竟真能驅(qū)使咒煞……畢竟此種術(shù)法非屬武學(xué)內(nèi)外之功、招數(shù)心訣,達者全靠天賦氣運、慧胎靈根,極少有人專研習(xí)練成功,故而《武經(jīng)概錄》中都不與上榜記載。
若公輸娘子氣運獨厚、道行高深,林少想來自己的心法修為也不一定能護得己身周全,當(dāng)下神念急馳,籌劃扭轉(zhuǎn)脫身之策。進招間瞟了眼四下,卻正于此時察見同行者那略微寬胖的身影已不知不覺貼墻伏地,繞至小姑娘的后方,下一刻便心領(lǐng)神會馬公子行動,于是準備尋機配合發(fā)難。
果不其然,快將二十合,答雅生再支撐不住連番猛攻,首先被一掃堂腿絆住倒地,接連肩頭,胸口受拳腳重擊,一時癱倒不起,咳出幾口熱血來。
局勢急轉(zhuǎn)直下,李晟忙想著逼退對手,與師弟匯合,可近旁卻不見其身影。待讓過短斧追擊,回頭卻見姓金的漢子忙縱身追著林欠而去,可惜全力奔逐,也不及林少的身法敏捷,只得隔空將鐵斧全力擲向目標背心。
短斧攜著雷霆之勢,急速飛旋逼近身后,此等招數(shù)也尚在林欠意料之內(nèi),聽聲辨位后,一腳踏上桌面,騰空翻身避開追擊,接著凌空換氣運勁,朝后一掌拍向金姓漢子斗大的鐵拳。只聽“砰”的一聲,內(nèi)勁交擊下,林欠竟借力再向前飛進,眼看離公輸娘子就不過約丈余距離,似近身三招之內(nèi)就可擒拿下她……
馬燧雖身手有限,卻也不愧李晟先前贊其兵法純熟,知當(dāng)機得勢,立馬配合林欠騰空時躍出,從后方撲向公輸姑娘。只是他身法拳腳功夫?qū)崒倨っ?,對方有所感?yīng),回身見狀,旋即弓步俯身、壓低腰肢,頂肘出招相應(yīng),以一路“伐木掌煞”,兩招便擊退其偷襲。一息后倒也未見她松懈,轉(zhuǎn)身抽出腰間短斧,想要上前挾住馬三郎,只是林欠飛石之技再次立功,隔空打出兩枚石子,皆藏著暗勁巧力,穩(wěn)中天宗、承筋二穴,霎那間便讓公輸家娘子踉蹌幾步,跌倒在地。
“還以為這小姑娘也不懼點穴,看來并非如此。也不知其他人用的是什么法門……觀方才動作,上肢似還有氣力,應(yīng)是穿了什么軟甲之物護體,化解本少爺?shù)娘w石力道……不愧曾和祖師爺一較高下,千年傳承實非浪得虛名……”這般胡思亂想著,林欠不曾停步,快速上前,和馬燧一道,縛住倒地的公輸娘子。李晟亦是看到轉(zhuǎn)機,退守中虛晃一招,忙靠攏過來,兩方重回相持不下之勢。
還未等李晟開口,女子喝罵聲便已響起:“呸!幾個大男人聯(lián)手欺負我一小姑娘,還行偷襲之舉,好不知羞!快將本姑娘放開,否則要你們好看!”那一雙明眸直怒視著林欠這禍害,心頭恐早就想用盡各種咒煞將其折磨一番。
李晟從不挾持女子為質(zhì),馬燧偷襲反被小娘子輕松打發(fā),二人皆面上一紅,各懷慚愧倒也無話可說。只有林少懶得聽她聒噪,直接一指點中她前頸啞穴處,再朝著對面三位怒氣盈面的天工門弟子,裝腔作勢地言道:“咳咳,小人方才護主心切,下手重了些,失禮失禮……不知現(xiàn)在貴方可否和我家主人好生談?wù)劻耍俊闭f著將馬三郎推上臺面,以作代表。
馬洵美反應(yīng)也不慢,知他二人身份不好暴露,當(dāng)即整了整衣袍,向前抱拳道:“各位朋友暫且聽吾一言。本公子馬燧,家父乃是現(xiàn)任幽州經(jīng)略使,今有要事遣吾率人前往出席雄武軍春季大比之禮……事分輕重緩急,若真心耽誤了,到時怪罪下來,恐連累貴派也是不值當(dāng)之事。為表誠意,不如由吾等先壓下信物字據(jù),以作憑證,且寬限幾日。待事了之后,再請幾位登門作客,可否?”
“我乃是天工門主座下武關(guān)弟子金森……方才馬公子所言之事我等不能專斷,需問過師妹意見才行?!彪p方斗到此時才算勉強有人通了姓名,天工門三人合計一陣,由那領(lǐng)頭的金森師兄發(fā)話。
馬燧聞言,回頭望向林欠,便見他會意點頭,于公輸娘子頸側(cè)輕扶一把,疏氣通穴。雖說本朝風(fēng)氣包容開放,不少女子行事都彪悍大膽,但畢竟公輸娘子年方豆蔻,平時接觸男子何曾如此無禮,再看這人其貌不揚,于是剛能開口又立馬罵道:“面丑心黑的,通個名來,待本姑娘松脫,第一個咒你……”話未說完,又被林少一指封上,憋得面生紅暈,配上她一身赭紅衣袍,交相映襯,更是紅潤有光,頗有幾分可愛之處,禁不得想多戲耍她幾下。
“師妹,魯師兄下落要緊,其他恩怨過后再算不遲……”金森等趕忙勸解幾句,見她冷靜下來,林欠這才重新解開了啞穴,讓至一旁。只是待她說話時,雙眼依舊含煞,語氣不忿道:“哼,爾等如此行徑,還想本姑娘相信你們?若不……若不將師兄之事和盤托出,今日誰都想善了!咳咳……”
“咳……既如此,由在下提個法子,看是否中意?”又一陣咳血后,答雅生終于回過氣來,這番傷勢雖不至危重,但不知為何胸中熾灼一片,實在難受,想來今日行動狀態(tài)必然大減。待聽到幾人對話后,思量清楚關(guān)鍵,便主動張口提議道:“現(xiàn)下我有傷在身,若強行與馬三郎一起行動,恐成拖累,愿在幾位手上為質(zhì)。魯兄之事稍等片刻,定會明說,但先請各位隨同我等一起前往觀禮校場才行?!?p> “不行!我等此去,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不欲師妹出言動氣,金森首先開口拒絕,但見答雅生微微抬手止住他話語,知其還有后言,便不再插嘴。
“此舉所圖有二。其一、我方今日觀禮之計劃遇變故,在下既成拖累,必須想法彌補,現(xiàn)需前往主府內(nèi)獨自進行些安排,對幾位弟兄才有交代。其二……此行也正合幾位目的。魯兄現(xiàn)正在主府內(nèi)無疑……雖雅生不知他現(xiàn)狀如何,以及為何通傳信息與師門知曉,但主持建造那城中龍虎樓之人便是魯兄……幾位皆是天工門出身,在下之言真假,到場一見便知……”
聽聞他如此解釋,天工門一行卻犯了難,心中遲遲不敢決定。答雅生見狀,再補上一句,“在下話已講明,若如此提議,幾位仍有顧慮,那請盡早打道回府便是……若日后查得魯兄消息,在下再登門拜會?!?p> “哼!誰說本姑娘有所顧慮了……去便去也,獨門咒煞在身,我公輸桐身為天工門當(dāng)代傳人,還怕你翻天覆海不成!”公輸娘子直言快語,說到最后,也學(xué)那馬公子般自報家門名號,以壯膽氣。至于她的幾位師兄雖年長,但這師妹身份特殊,亦身為少主人,知言語虛耗下去不利,因此也不得不聽命于她,只好答應(yīng)認下。
再約定如何行事后,眾人既已罷戰(zhàn),隨后便將雙方挾持之人互相送還,等休息調(diào)整一刻后,共去今日雄武風(fēng)云聚會之地,一探究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