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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狗狗都想你

第十八章 悲戚

我和狗狗都想你 柳汀花溆 3230 2020-05-17 15:17:47

  臺下圍了一小群人,臺上,鼓手是個長發(fā)男生,頭上綁著發(fā)帶,吉他手光著的手臂上布滿紋身,兩人慢悠悠擺弄著,卻遲遲不見主唱登臺。艾風翹首,覺得很酷,舔了舔嘴唇,清林說先去買瓶水,她不想錯過開場,撒嬌推搡著清林,說自己在這等他,清林無奈,叮囑她不要亂跑,順著一條小徑小跑出去。

  這邊臺上,一個穿黑夾克、身高體壯的短發(fā)男生登臺,把話筒插上架子,尖銳的嘶聲如利箭一樣刺來,下面的人紛紛皺眉,艾風捂上耳朵,覺得離臺子太近了,估計等會唱起來會很吵,就退到身后草坪上,站了一會,怕清林回來看不到她,于是眼睛瞅著臺子,往一個坡上退了幾步,腳下突然絆倒,她“啊”一聲,張開手臂踉蹌著向后跌去,眼看就要摔倒草地上,卻被一雙手接住。

  她呆了一下,雙手去撐地面正想翻身站起來,身后的手向上推舉,把她從仰著推到坐著的姿勢,她慌忙起身,向后轉(zhuǎn)身,只見草地上坐著一個男生,十七八歲,白T恤牛仔褲,亞裔模樣,頭發(fā)幾乎蓋住眼睛,臉頰偏瘦,望著她,神色漠然,眼里仿佛空無一物。

  “對不起,Sorry, I...I didn’t see you. Are you all right?(對不起,我沒看見你,你沒事吧?)。”剛才這少年躺在草地上,艾風沒看到,絆倒他腳上,她臉色有些漲紅,很是抱歉,

  “沒關系,我沒事,不用在意。”一種體現(xiàn)著良好的教養(yǎng)的淡淡回應,那少年看了一眼幾米外的小舞臺,拿起一旁的一本書放在膝頭,地上還有厚厚的一本。

  艾風松了一口氣,雖然心里對這個同胞還有歉意,但看他態(tài)度淡然,不再去打擾他,向一邊走了幾步,掏出手機查了下剛剛看到的書名,Immonotheraphy,免疫療法,這個學校還有醫(yī)學院嗎?這是醫(yī)學院大一的學生?

  臺子上,短發(fā)男生手扶話筒,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似乎在預備開唱,她的視線越過臺子,清林剛踏上對面一條小徑,手里握著兩瓶水,往臺子這邊走來,她揮手,可清林沒看到,她喊:“清——”

  “砰!”一聲巨響,聚在臺下的年輕男女驚叫著四處潰散,艾風捂住耳朵,迎面沖來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孔,臺上只剩那個短發(fā)男生,手持手槍,搖頭晃腦,仿佛在隨無聲的音樂搖擺,口中念念有詞,每到節(jié)奏停頓處,就朝人群,或遠或近開一槍,死亡像一條九頭毒蛇,蛇頭吐著芯子,從臺上向四周迅速爬去,短短幾秒,已有數(shù)人撲倒。

  艾風下意識地抱頭,隨著驚叫的人群逃散,剛跑兩步,想到清林,扭頭搜尋,可人流奔涌,哪里還能找到他的身影,又一聲槍聲,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來,咬著牙,抱頭彎腰,朝臺子走近了幾步,卻突然被人抓住手臂。

  “快跑!”她抬頭看到一雙緊張、清亮的眼神,是剛剛的男孩。他放開她,向前沖去,艾風愣了幾秒,眼看著他跑到臺子一側(cè),一下子躍上去,槍手還在搖頭晃腦,少年撲上去,抓住他持槍的手,槍手沒料到遇到反抗,愣了一秒后勃然大怒,兩人在臺上扭打,槍口斜朝天,砰!砰!砰!連響三聲,驚心動魄,艾風嚇得閉上眼睛,再望向臺上時,槍手的夾克衫已經(jīng)脫掉,露出粗壯、猙獰的臂膀,他大喊一聲揮出一拳,直中少年臉部,少年癱倒在臺子邊,槍手蹲下來,手槍抵在他額頭上,艾風握緊了拳頭。

  槍手沒有開槍,拎著手槍,在手上轉(zhuǎn)了兩圈,猛然朝少年腹部狠狠踢了一腳,那少年像一件被擲下的衣服,從臺上跌落,翻滾兩下,停在離她兩米遠的地上。他嘴角、下巴滿是血,白T恤前襟浸染了一片血污,雙手在地上摸索著,慢慢撐著地面,想要起身,卻被跳下來的槍手一腳踩下去,臉重重摔在地上。短發(fā)男子神色怪譎,一臉戾氣,似乎失去了折磨男孩的興趣,吹了下槍口,對準了他的頭部。

  那一刻,少年的臉朝著艾風的方向,他腫脹的眼睛半閉著,望向這邊,眼神漠然、茫然、悲傷,她顫抖著沖上去,閉上眼睛。

  “砰!”槍聲近在眼前,不遠處的地面濺起砂礫塵土。她發(fā)顫著喘息,低頭跪在地上,馬尾辮從頭頂垂下來,雙手撐著地面,身下,是那個少年,他抬起一只手去推她的手臂,微弱而急促的說:“快跑...”。

  “fuck!”被艾風撞地踉蹌,后退了幾步的槍手,咒罵了一句,隨即狂笑,她咬著牙,轉(zhuǎn)過身來,迎上他暗紅可怖的雙眼,伸開手臂,

  “No!”她用力喊出來,聲音沙啞無力,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巨石。

  槍手面無表情,眼神空洞,舉起了手槍,艾風牙關打顫,胸腔里的恐懼感如膨脹的氣球,終于炸裂,她扭過頭來,捂上耳朵,閉上眼睛,一顆淚珠墜落,落在少年的臉上。

  忽然一陣風側(cè)面飛來。

  “砰!”

  巨浪般的沖擊力,她往前趴了一下,沒有疼痛,身上像是覆上了一條被子,擋住了子彈。她突然被一種直覺擊中,扭頭一看,趴在自已背上的,就是清林!

  無形怪譎的一掌突襲,把她的神識震得粉粹,她的大腦和軀體只剩下空白。

  她渾身顫抖,將清林扶到懷里,他的胸口大片的血,他的口微微張著喘息。她抱著他,張了張口,想叫他的名字,卻沒發(fā)出聲音。他望著她,展開笑容,緩緩抬起手,輕輕觸碰她的臉頰,她握住他的手。他的臉上,表情漸漸消失殆盡。

  她就那樣抱著他,全然不覺周邊的槍聲、哭喊聲、呼嘯的警笛聲、救護車鳴笛聲。

  艾風對刑偵劇一直有個疑惑,警察問嫌疑人某月某日甚至某時做了什么,大部分時候,無論嫌疑人是不是真兇,都能具體說出事項來。而現(xiàn)實中,一日復一日,誰記得某日是哪日呢,除非那日是個特殊的日子,比如什么紀念日,生日,結(jié)婚日,或者像她這樣的普通人遇上槍擊的日子。但即使如此,她也只對那日前半天記憶猶新:出門,遇到小狗,領回小狗,買狗狗用品,出門去學校,槍擊。后半天的記憶被子彈擊碎,偶有大塊的碎片折射出凌亂的細節(jié),如清林身邊穿白大褂的短發(fā)女人,望著她,歉意地搖了搖頭,她機械地點頭回應;如一個男警察問她和死者什么關系,她沒看他,只說“He is my boyfriend.”那人對身邊的女警復述“he was her boyfriend.”那一刻她因為這個was,對英文失掉了所有的熱愛;如一個高個黑人男子突然跑來緊緊抱住她,說著I’m so sorry.(我很遺憾);如又突然出現(xiàn)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的男孩,讓她寫下名字和住處地址;最后的記憶,她在黑暗的小臥室里蒙上頭。

  此刻,連那天是今天,昨天,還是前天,她都不確定。

  艾風推開那個叫她“姐姐”的男孩,爬上床,躲回黑暗中。片刻,門又被打開,光線劈開眼前的昏暗虛無,有人進來,停在床頭桌前,窸窸窣窣,夾雜些許玻璃碎片的聲音,是那盞被她碰碎的小夜燈,她心里刺痛,裹緊了被子。

  “姐姐,起來吃點東西吧?!蹦泻⑵鹕?,小心翼翼的說。

  良久,沒有回應,男孩出去,虛掩著門。

  半夢半醒,浮浮沉沉,不知又過了多久,艾風睜開眼,眼前虛黑,腦袋空洞,一動未動卻精疲力竭,她蜷起雙腿,準備再次沉入黑洞,隱約有小狗哼唧哼唧聲,她迷茫地扭向門口,怔了一下,終于想起一只狗,自己不知日夜,無謂饑暖,那小生命怎能挨過?

  她清醒了大半,起身下床,拉開門,光亮撲面而來,胸腔翻起苦楚,讓她想閉上眼睛,躲回身后的黑洞,她扶著門站定,邁出去。

  小小客廳,除了小狗,還有那個男孩。一張米色軟墊上,哼叫的小奶狗蠕動著胖肚子,仰頭吮吸著奶嘴,嘴角溢著奶泡,男孩單腳跪地,托著奶瓶。

  艾風松了口氣,嘴角幾乎翹起,眼睛卻還是酸楚,像一個客居游子多年后返鄉(xiāng),故人不復,滿目荒蕪中,找到給自己的留言,告知某地尚存零落親人,可前去認親,游子于凄切之中獲星點慰藉。

  男孩抬頭,扯出小心翼翼、憔悴的笑容,他額上的繃帶有些松弛,臉上的青紫稍淡,左眼眼瞼還是低垂著。艾風望了他一眼,沒說話。她走上去,跪在小狗身邊,呆呆地觀察。

  “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粥熱一下”,他輕輕抽出奶瓶,起身去衛(wèi)生間洗手。

  小餐桌上有一大碗粥、一碗雞湯,兩碟菜。男孩出來時,她已經(jīng)舀了一滿勺粥,男孩有些無措,坐在她身旁欲言又止。

  “不用熱了,謝謝。”她嚼著口中甜甜溫溫的紅豆,淡淡的說,

  男孩垂著頭,左手捏著右手食指,時而抬頭尋找、試探她的視線,像犯錯的孩子在醞釀著真情悔過,

  “我找這里的管理員拿了房子鑰匙,小狗沒餓著,別擔心。”

  “恩?!?p>  “學校和警察那里,先由我代表你處理,好嗎?”

  “恩。”

  “我每天都來這里照顧下...小狗,可以嗎?”

  “恩?!?p>  “我叫Leo。”

  “Jessie”

  男孩如釋重負,微腫的眼睛閃爍了點點亮光,盯著細嚼慢咽的她,心滿意足。艾風想能給他更多的回應,希望能說出“謝謝,好,可以”等詞匯,可是她看了一眼他,某些記憶碎片就會自動重組,她什么都沒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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