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亭已經(jīng)完全接納了這具身體所擁有過的記憶,不管他之前是誰,是從哪個年代,哪個世界穿越而來的,從現(xiàn)在起,他就是云不亭,云不亭就是他。
只是,他雖恢復了神志,卻無法駕馭這具身體,他用盡全力,依然最多只能讓一根手指頭輕輕一顫。
他的思維意識,與他的這具身體之間,像是有著一條深深的溝壑阻隔,明明相距不遠,但是就是缺少一條跨越這段距離的橋梁。
他保持著原本的姿態(tài),雙手捂著兩只耳朵,低頭看著地面,絲毫不能動彈。
可是他想動起來。
不能夠。
他絕不能接受已經(jīng)蘇醒過來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穿越轉(zhuǎn)生到了一個植物人身上這種事情。
他拼盡全力,想盡了辦法,想讓自己思維的指令能夠通暢地傳達到身體的各個部分。
只是不行,他的想法沒辦法落實。
他的經(jīng)絡,骨骼,肌肉,根本就不聽從他的調(diào)配。
“難道是因為我穿越重生之后,系統(tǒng)不匹配?我的靈魂和這個‘云不亭’的身體不配套?所以我根本就動不起來?”
要是這樣的話……他現(xiàn)在該做些什么來驅(qū)動這具身體?
原本屬于他的記憶,是殘破凌亂和缺失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穿越的過程中出了什么差錯,不過,許多重要的,基本的思維與認知,還是繼承下來了。而屬于“云不亭”這位十四歲少年的記憶,他倒是完完整整地接納了,并且很好地與自己原本的記憶進行了融合。
按照道理,既然他現(xiàn)在擁有完整的“云不亭”的記憶,那是不是說,他其實也就是云不亭。要是這樣的話,他怎么會操作不了這具身體呢?
云不亭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他只是很生氣。
上一輩子,他活了二十四歲,母胎單身了二十四年,就聽著就很慘,男默女淚的那種慘。
然后,終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氣跟自己喜歡的姑娘表白了。
理所當然的,人姑娘跟他說:“你是個好人,但是對不起……”
嘶……
之后發(fā)生的事情,他的記憶模糊了,記不清楚了。
他只記得,傷心透頂?shù)淖约?,下了班之后約了個兄弟去擼串喝酒解愁。結(jié)果一不小心喝多了,在人燒烤店里發(fā)起酒瘋,被老板趕了出來,他那兄弟把他拖走,扔藥店門口馬路牙子上,安頓好他然后去買醒酒藥。后來他那兄弟給他喂藥喂水,他罵罵咧咧要說話,忍不住一個嗝泛上來,腦袋一抖,半杯水不巧被碰翻,直灌進他喉嚨里。
當場,就被嗆嗝屁了。
想到這,盡管只有個腦子能動,他都忍不住直抽抽。
自己這上輩子也太……太遜了吧。完全沒有點兒波瀾壯闊,平平淡淡活了二十四年,然后咻——人生結(jié)束。
平凡,無聊,尋?!袷墙^大多數(shù)的一生。
不會被人記住的一生。
他就很氣。臨死前他可能在想,要是有來生,一定不這么活了,他一定過得轟轟烈烈,瀟瀟灑灑……
似乎是上天聽見了他的愿望,這不,給了他一個重來的機會。
當然,雖然不是自新手村起重頭開始,但也差不離了。
十四歲的少年云不亭,這十四年其實也過得挺蒼白的。
沒爹沒娘,孤兒。
這好像是穿越轉(zhuǎn)生的主角的標配?老天給了他的這第二次機會,果然是要讓他來當主角的。
只有一個和他相依為命的小姐姐,青梅竹馬年方二七的柳依依。
就是剛才豁了命撲出來拖拽他的那個梳著兩條光亮長辮兒的女孩兒。
柳依依帶著他,是又當?shù)之攱尅?p> 少時乞討吃百家飯,稍微年長有了些力氣,便替人漿洗衣物,做做女紅,縫縫補補,勉強拉扯著云不亭長大。
云不亭也懂事兒,不怎么給柳依依添麻煩。以前有好心的私塾先生教過他們認了兩個字,云不亭舉一反三,學得很快,甚至都能寫幾篇像樣的文章。先生也挺喜歡這孩子,要不是他考中舉人去當官兒了,他倒也有心多教教這孩子。
后來,云不亭也能憑著那一手識字作文,給人當個小先生,幫人寫寫家書,作作對聯(lián),補貼家里。
這兩年來,云不亭和柳依依,日子逐漸地過得好了很多。
這不,聽說賢王今日凱旋,東街肉鋪米鋪為了慶祝這一盛事,特意降了價格。云不亭就是拿著錢來買米買肉的。
只是……
他路過永定街,人擠人,人挨人,他身子骨不怎么強壯。被人擠得狠了,張嘴想呼叫幾聲,可還沒叫出聲,又被人潮擠壓,口水進了氣管,一時半會兒喘不過氣,憋死了。
再接著,就是被水嗆死的他,不知怎么的到了這方世界,進入了同樣死得挺憋屈的云不亭的身體里邊,成為了現(xiàn)在的云不亭。
他剛才就一直在想,上輩子就聽人說,處男鬼很可憐,就算死了,都不得投胎輪回的。
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狀況,就是這么個狀況。因為不能投胎,所以只能穿越了。
可是,不管是怎么回事兒,他既然已經(jīng)得到了這次重生的機會,他就會好好地把握住。
他一定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活得那般循規(guī)蹈矩,索然無味。
今生今世,他一定會借著云不亭的身軀,活得光明正大,活得波瀾壯闊。
“所以,云不亭!就算是你是憋屈死去了的,但是現(xiàn)在,從此刻起,我來接替你!我會好好地活,把我們兩個人都活得像是個人,不,要活得比所有人都要豐富多彩!所以!把你的身體交給我吧,交給我們吧!”
他在心中大聲吶喊。
他覺得,自己之所以無法掌控云不亭的身體,是因為自己還沒有得到承認。
他必須向這具軀體原本的主人證明自己的態(tài)度。
他會對這具身體負責,會好好地活,會珍惜這次機會。
他的表態(tài)有了些效果。
他感受到這具身軀里邊,有什么東西裂開了,然后,他對身體的掌控程度更深了,感覺更清晰了。
可是還不夠。
還不完全。
“你還是不信任我?現(xiàn)在我就是你,你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這具身體的主人是我!是我!現(xiàn)在云不亭是我!我是云不亭!”
他有些氣憤。
這個十四歲的小鬼,自己都擺明了態(tài)度,他還不肯放手嗎?
“你是不是還有什么留戀?我來替你完成!”
他咬牙道。
接著,他的腦海中,就冒出了一個人來。
一個女孩兒。
纖細可愛,雙眼泛紅,正擔憂地盯著他的女孩兒。
“柳依依……你,你是放不下她嗎?”
他總算是回過味兒來了。
是啊,云不亭,這孩子這輩子,唯一珍視的人,也就只有面前這位楚楚可憐的少女了。
“明白了……我答應你,我會像對待自己一樣對待她。這世上,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云不亭的身子開始顫抖。
“我保證!只要我還活著,世上就沒有人能夠傷害她一分一毫!”
他嘶吼著發(fā)誓。
咔嚓,云不亭的身體里,發(fā)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然后天地之間起了風,風不大,輕輕吹過云不亭的臉,撩起他鬢邊的發(fā)絲。
然后,風順著他身上的每一個孔洞,吹入了他的身體里邊。
他放下了捂著耳朵的雙手。
他聽見了一聲嘆息,很輕,卻清晰。來自這天地之間。
他閉上眼睛,這具身軀里的枷鎖完全地打開了。
那股清風在他身上流動,毫無滯澀,他通體舒泰。
須臾,清風散去,同時也將他眼前的混沌掃清。
他睜開眼睛,雙眼明亮,看清楚了面前的永定街,街邊的柳依依。
“不亭!”
柳依依語帶哭腔,見他終于動了,眼淚便嘩啦啦流下。
他扯動嘴角,身子還有些僵硬,他伸手輕輕擦掉柳依依的淚水,用干澀的嗓音道:“依依,別哭,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