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半生漂泊終見家翁,一世求索不得慈父
見有之夫婦商量好了,了兒便來搭冬兒的手,想帶他們進去。
“不用,”有之從容地拉幾人到了后門,竟然掏出了一串鑰匙??粗鴰兹苏痼@的模樣,有些莫名奇妙,“我爹從來不換鎖的?!?p> 冬兒嘆了口氣,拍拍有之的肩膀,幫他握好已經(jīng)有些銹跡斑斑的鎖。四個人居然真就這么進去了。
一進門,有之的腳步明顯快了。插好了后門,三拐兩拐便進了正房的院子。天氣不錯,院子中央一個老人蓋著被子躺在搖椅上,椅子下面是個接屎尿的恭桶,旁邊還有個小桌子頂著幾個窩頭和一壺水。
“是四兒回來了嗎?我就知道他們是騙我的,我的寶貝宗佑怎么會出事兒呢?!焙卫蠣敿拥弥逼鹕碜樱M勁地扭過頭望著他們的方向,眼睛卻明顯已經(jīng)快看不見了。
見父親這樣,有之立刻化回了本相,哭著沖了過去:“爹,不是四弟,是我,是我回來了,您的小三子回來了。”想過去抱住父親,卻被老人閃身躲開了。
“胡說,那小東西死了幾百年了,怎么可能回來?!焙卫蠣攽崙嵉嘏み^臉。
“爹,我真是招弟啊,我真是小三子。您看看,啊不,您可以摸摸,我樣子基本沒變的。”
看著有之努力將老人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的樣子,三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不管父母對孩子怎么樣,很多孩子一輩子都巴望著父母能真正疼愛自己一次,有之就是這樣的。
可惜何老爺顯然不能讓有之如愿:“味道倒是貉狐雜血的怪味,可老三那小子若是活著怎么也得有小1000了,怎么可能是你這細皮能肉的樣子?!?p> 有之摸著自己的娃娃臉愣住了,對父親的話完全無言以對。白大夫趕忙湊了過來,低聲跟有之解釋。
“按常理算,你爹說的確實沒錯。慕海長生幾乎是不傳之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而且以你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解釋也沒有意義了。
他已經(jīng)有些糊涂了,只能理清合乎自己理解的事兒了。他本來就沒希望你還活著,不如順著他吧。”
“……是,”也不知道有之是在應白大夫還是應何老爺,深吸一口氣有之終于調整好了自己,“爺爺在上,是長孫不孝。本以為說父親回來您會開心,沒想到……”
“長孫?”何老爺仿佛突然不聾了,瞬間抓住了關鍵詞,“我家早要絕戶了,我哪來的……嘶,莫非你是……”
“對,我就是您看著出生的何家長孫,何關雎,后來隨母親、弟弟、妹妹去了慕海的那個。我未出世便在里長和族長的見證下入了咱家族譜的,您若不信可以核驗我的關引。”
“哼,算你小子命大。跟你那個狐貍精的娘去了慕海居然還能活著回了?!焙卫蠣敯翚獾靥苫亓藫u椅。
冬兒沒搭話,只是一臉冷漠。有之的臉也沉了:“她可是上了族譜的,您說話注意些?!?p> “怎么了,那千氏不是狐貍精還是貉子精不成?”何老爺牛氣地數(shù)落著“孫子”。
有之都愣住了,馳騁商場這么多年第一次完全不知道怎么接對方的話。
白大夫也在一旁忍著笑:“這么一想,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啊,叫冬兒狐貍精確實沒什么問題。”
了兒白了丈夫一眼:“成啊,那我以后天天叫你大長蟲你樂意不?”
白大夫也是久經(jīng)沙場的了,立馬化出了蛟尾劃拉著地面諂媚:“我都就化蛟了,不算白蛇了……”
“你們幾個是什么人?”何老爺眼睛再不好也能發(fā)現(xiàn)要把院子掃出個坑的白大夫了,白大夫只好拉著了兒走到近前。
“何伯伯您好,我是您鄰居白枰……啊,白郞。我是和招弟一起上戰(zhàn)場的,陰差陽錯地活了下來還和妻子團圓了。今天就是特地帶侄子,侄兒媳婦回來看您的。”白大夫特地將侄子兩個字說得特別重,占完便宜便像勝利者似的看著有之。
“你這媳婦也邪性得很。一個小姑娘也不知道怎的,竟能震開幾個大男人,也就千氏那狐貍精敢跟她著一起。難怪,都是煙花柳巷出來的,一路貨色,她那靈力也保不齊是盜了多少人元陽得來的?!?p> 白大夫氣得蛟尾都盤了半個院子了:“何二爺,人都在呢,又有小輩,還望您嘴里干凈些。”
“哼,賤籍抬了身份的女子就是物件一樣,有什么臉面可言。我就問你那狐貍精一個婦道人家,哪里來的本事養(yǎng)5個崽子?多半是干回本行了吧?!?p> “你!”
有之趕忙按住已經(jīng)現(xiàn)了爪子的冬兒,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您這話就太不地道了吧。不就是她給您的抵了一處被官府收走的店么?人家還給您爭了有之藥鋪一成的股份呢。到今天,侯掌柜、孫掌柜他們都入了慕海,有之藥鋪連伙計都全搬去鄰國改了名字,還按著比例分紅供養(yǎng)著您呢。為什么您就是瞧不上她,瞧不上您那三兒子?”
“不是有她,那藥行都該是我的,是你四叔傳家的。”何老爺激動地坐了起來,“有了藥行,我的宗佑就不會為了幾錢銀子的藥丟了命。老大、老二有更好的供養(yǎng),也能多活幾年?!?p> “……”有之似乎終于放棄了最后的幻想跪在了父親面前,話里對父愛的渴望也淡了,“既然這么說,我作為當著族長面立的戶主,就問您一句,請您一定如實回答我。他們說的我不愿意相信,我請您親口對著您四兒子的亡靈告訴我:您真的干過害我和我二弟,還要賣掉我妹妹,將您三兒媳用來給大伯、二伯瀉火的事兒嗎?”
老人的臉憋成了絳紫色:“你爹當時已經(jīng)回不來了,爺爺必須得保住何家。千氏她個風月女子最好也不過是帶你們改嫁入別家族譜,對咱何家有什么好處。
嫁了你那三個胼尾的妹妹,你四叔定能娶個高門媳婦。那狐貍精若不走,有這么一只天家都沒見過的胼尾狐撐著,你大伯、二伯家肯定能有十來個孩子,我又怎么會絕戶呢?都是那個該遭天譴的狐貍精,是她禍害得我到如此境地,她就該讓雷劈咯……”
在何老爺?shù)闹淞R聲中,有之冰冷地站起了身,看著眼前的父親仿佛看透了世間的一切,也仿佛失去了曾經(jīng)奮斗的所有。
“謝謝您認了?!庇兄蛔忠活D地說道,“罷了,我也不妨告訴您,那該遭天譴的狐貍精如今過得好極了:衣食優(yōu)渥,名垂青史。遭了雷劈的天賞成了六尾,估計離天狐也不遠了。
能生養(yǎng)十來個孩子?若是按多子多福算,她總共有100個兒女確實不錯,廟里現(xiàn)在都掙著給她上香呢。人家最小的六個娃娃今年重陽也到193了,家里就沒崽子被送走,也沒崽子夭折。
她的娃娃也勞您惦記了,過得都挺好的。經(jīng)商的、行醫(yī)的、投軍的、為官的、制器的……說不定哪天她就見著隔輩人了。老天爺可真是沒眼啊?!?p> 有之默默轉了身仿佛在躲避著什么:“您喜歡哪個兒子是您的事兒,可是這不代表您不喜歡的兒子該著倒霉。從小大的玩具、店鋪甚至是妻子兒女都要由著您處置。”
有之把冬兒的手攬到了懷里,“依您現(xiàn)在的情況,我本不該和您較真的。也許我們夫婦今天真的不該來見您,不日郡中將有大災禍,我會想辦法送您出郡的。算是……報答您這份血脈吧。”
剛要走,何老爺竟然一把抓住冬兒的另一只手,嚇得冬兒“啊”地叫了一聲。
“你是他媳婦對不對?”何老爺死死地盯著冬兒。
有之也趕緊把妻子擋在身后:“您干嘛??。 ?p> 老人笑了,抬起了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我聞得出,她也是胼尾狐吧。”
“是又如何。”有之真的不想跟自己的父親廢話了。
“你們幾個隨娘改嫁,我管不了。但你既然姓何,還擔著小三子家的戶主,你就得管我。分了家我還是你爺爺。”
有之嘆了口氣,有些心力交瘁:“我沒說不管啊。我們現(xiàn)在是慕海人,那里您鐵定進不去的。您放心回頭我一定多派傀儡,拿大把的銀子出來給您添家當,天天像供祖宗一樣好好伺候您,我也會時常去看您的。”
“我不是說這個,”何老爺在搖椅上生生坐出了祖父的霸氣,“我是你爺爺你就得聽我的。我見過,她這種多尾狐貍一次可以下好幾窩。我也不管像不像貉子了,下次她生的兒子一定得過繼給你四叔。我要親自看著他們長大,復我何氏正統(tǒng)。”
“哈哈哈,哈哈哈,”有之仰天大笑,拉著冬兒大步出了門,“這個不可能。別的您拿去給老四無所謂,自己的老婆、孩子要都還被送人,那我還不如自毀修行當野貉子呢!”
聽見了兒他們在后面鎖了門,有之竟然當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誰也拉不起來。無奈之下,了兒只得帶幾個人土遁到了巷子深處,給有之一個釋放出來的機會。
小半個時辰,有之才在冬兒懷里止住了哭聲。白大夫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你也別計較那么多,沒留遺憾就好?!?p> 有之和冬兒驚訝看著白大夫,半天有之才小心翼翼地問出:“他……中靈鎖了?”說著,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冬兒。
冬兒倒也沒惱,只是安慰道:“你還是放不下?如果你想,我無所謂,這點血還是有的?!?p> 誰知卻是白大夫搖了搖頭:“沒用的,他只是老了、壽數(shù)將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