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愚父喪女方知前過,癡子問爺難平往事
當著牙婆的面,還未成人的小姑娘被“何關雎”兄妹買了下來,成了準“弟妹”。有之送走了壯漢和黑著臉的牙婆,擦擦裝斯文用的平光鏡,不無驕傲地說:“咱就得在前面插一杠子,不能讓牙婆添價,否則那叫讓國庫吃虧?!?p> 冬兒看著有之那得瑟樣,今天懶得搭理他,只是小聲跟幾個人嘀咕了起來:“這小丫頭家里就剩她爸爸了,可我剛剛畫押的時候偷偷測了一下。這姓屠的離通過還差得遠呢,也不知道他一個斯斯文文的鐘表匠人怎么犯得那么大的惡?!?p> “咱是了緣的,別人的是非別沾染。有成仙的,就總得有入魔的?!庇兄蕴脱?,將一張嶄新的銀票拍在了那當爹的手里,“你閨女我們就帶走了,放心慕海待女子好,將來還能讓她讀書識字??だ锊话捕?,這些銀子拿上,趕緊去別的郡討個活命吧?!?p> 所有人都注意著正拿著錢犯愣的父親,卻沒發(fā)現小姑娘猶豫了。在大人的身影間看看父親、又看看還沒落血契的身契、再看看冬兒,幾乎要哭出來了。
冬兒發(fā)現了小姑娘的變化,嘆了口氣:“丫頭,你若真不想走,就只能和你父親留在奉圣了。即使討得活命也……”
聽到這話,女孩子瞬間動搖了??尚睦锏奶炱絽s眼見著傾向了父親。就在小姑娘要開口的一剎那,白大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屠先生,麻煩借您家東廂房一用?!?p> 還被銀票震得說不出來話的屠先生,癡癡地側過身放他們過去了。誰知道白大夫一反常態(tài),不但氣哼哼地砰一聲關了門,還下了外人可以看見的結界。
半天,那當爹的才反應過來,跑過去砸門、破界、扯著嗓子咒罵,卻都無濟于事。一刻后,女孩子哭著跑出來,跪在地下給父親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血直接下來了:
“鈴兒走了,請父親日后多多行善,此生能有機會去慕海與女兒團聚?!闭f罷,蘸著額間的血按了身契,哭哭啼啼地躲到了冬兒身后。
所有人都被小姑娘的奇怪舉動嚇了一跳,還是冬兒先反應過來,手疾眼快用無盡袋直接裝了那姑娘。
“我跟你們拼了!”那父親紅了眼,亮出了土撥鼠的爪子,直接向白大夫撲了過去。卻被白大夫一只手就輕易地制住了,還被像抓小雞一樣摜在地上。
“你有什么理由和我拼命?買她的銀子你已然用掉了,您親手為女兒寫的奴籍身契也在我們手里。你該知道的,我們怎么處置她,你都無權過問?!?p> “你,你個無恥之徒……”
“我無恥?那你呢。為財為利和走投無路是兩碼事,在你為了保祖宅賣掉妻子和她大姐姐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被丟去賤籍的親人絕對會遇到很多你無法接受的事情。你看不見,不代表不會發(fā)生。
最后,作為一條800多歲的蛟,我奉勸你這個后生一句,你的路還很長,若能改過,你們父女還是有可能在慕海相見的。若是執(zhí)迷不悟,哼,孤獨終老都是你上輩子積了德了?!?p> 四人人就這樣伴著那父親撕心裂肺的哭聲離開了。轉過兩條街,哭聲才慢慢隱去。
“這也太狠了吧?!倍瑑簱崦鵁o盡袋有些想回頭,卻被有之拉住了。
“這都是和咱們焱兒哥學的。這種人,你不下猛藥,他永遠也醒不了?!?p> “是啊,”白大夫習慣性地望著天,“唉,一看見這孩子,我就想起當年我家荷兒……”
見白大夫又要翻陳芝麻爛谷子,有之捂了臉,趕緊搶了話頭:“放心,你家荷兒現在跟著龍族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好著呢。誰像你啊,全家就你一個正經吃飯的。一個人啃羊腿三雙眼睛巴巴地盯著瞧新鮮,也虧你咽得下去?!?p> “話不能這么說,我自己買的肉自己吃得舒舒服服的,總比和一百來人搶好吧?!卑状蠓驈棌椧路蟿倓偛涞耐?,一副老子連見土沒都擺得平,還怕的你架勢。
見說不過在太學教書的,有之調轉了槍頭,轉身壞笑著推了推了兒:“侍郎大人,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他進去那一刻干了啥?”
了兒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管教孩子們我從不插嘴,反正他也不會干什么出圈的事兒?!?p> “你看看人家!”冬兒一把擰在了有之的腰間。
有之趕緊跳開,嘴里還不忘了找些便宜:“也對,一刻時間也不夠他干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兒的。放心,太放心了。”
聽了有之的話,白大夫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對個娃娃做什么出格的事!”
“哼!”了兒45度望著天,這么多年已經不想吐槽了。
“我不過就是用幻境給她看了些東西,哪知道她那么大反應。”白大夫也十分無奈,卻成功轉移了冬兒和了兒的注意力。
“那您給她看了什么?。俊倍瑑合葐柍隽丝?。
“也沒什么,我就把咱們幾家平常的日子帶她過了一下。又把這幾百年幫了兒收故事時知道的慕海女子可能的結局都給她看了??此胩煲膊徽f話,我覺得尷尬就隨口問了一下:‘你媽呢。’
她說:‘和姐姐一樣,被賣掉保祖宅了?!又銈兙涂吹搅?,我本來還有一大堆話呢,也不清楚她怎么就跑了。”白大夫攤著手似乎還是沒想明白。
有之像檢閱小兵一樣拍拍還在迷糊的白大夫:“你這白木頭簡直就是個天才啊。咱們這回在梧桐鎮(zhèn)帶人、勸離要都有你這運氣,不出兩個月就能成吧。你可得好好給我們說說,你是不是又給瑞族看病去了,要不咱找個茶館好好聊聊?!?p> 說話間,三人都覺察到有之慢了,仿佛故意拖著腳步不敢往前再走了。冬兒抬頭望去,嘴角揚起一絲苦笑:“是啊,到了。這么多年來往兩國,連侯掌柜都被某人勸去慕海了,自己還是一直不敢回來,也一直不敢問?!?p> 順著冬兒的目光望去,幾個人都陷入了回憶。白家的屋子被搬走后,自然有新鄰居建了新房,何家少了有之的一個小院兒卻依然還在,幾乎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當年冬兒作為“禮物”被送來時的樣子。
冬兒知道有之不敢過去,便蹲下身拿了個餅子向賣孩子婦人打聽何家的情況。
接了餅子的婦人眼睛都亮了,爽快地開了口:“那住的就是一只姓何的老貉妖,前兩年族里散了,他也就再沒個來往的人了,現在就自己一個人住?!?p> 有之急了:“一個人住,他不是有四……還有三個兒子嗎?”
婦人抬起頭看了看有之偽裝后的小胖臉:“您小時候是住我們鎮(zhèn)上的吧。這些年估計您也沒回來過,他家老大、老二胎里帶著病,早三百年前壽數就都到了。老三到聽說娶了個漂亮媳婦,可我家沒搬來就填了戰(zhàn)場,媳婦搭著孩子都被慕海要走了。
老四人還行,就是小時候被寵壞了,學手藝、做買賣都不行,還總想著馬上發(fā)大財。結果,被人騙著買了個秘方制藥,把人吃壞了,判了充軍三年。
那些年凈和慕海打了,他家老四在戰(zhàn)場受了傷,充軍的罪人沒有藥。聽說其實不重,這一耽誤拖成了熱癥,沒兩天就不行了。
本來就一直要不上孩子,他那媳婦兒當年就改嫁走了。何老頭托人花了錢,才把骨灰領回來。總算比他那連尸骨都沒找到的三哥好太多了,唉。”
聽了那婦人的話有之震驚得一句也說不出,其他人也只能無聲地安慰著他。半天,有之終于啞著嗓子開了口:“那何家的老爺子現在怎么活???”
“聽說他家老三媳婦當年被征走的時候,給他留了一處藥鋪,還有有之藥鋪一成的股份。藥鋪建新王府的時候被鏟了,一成股份倒多多少少能給些。哪怕是有之藥鋪的端木叛劫那年集體去了慕海,這老何頭月月也能從錢莊拿到錢。
如今他也打不了首飾了,但靠這些錢活得還可以。只是四個兒子都沒了,對老人家打擊太大,眼睛、耳朵一直就不好,這兩年出門看起來腦子也開始糊涂了。
孤老爺子,越過越獨,現在除了買吃的就很少出門了。這不,已經有七八天沒出來了?!?p> 有之恭敬地道了謝,卻沖著家門的方向石化了。冬兒也沒辦法,故意給有之留出了空間。拉著了兒跟那婦人套詞,暗中驗過她到了入城標準,便努力說服她帶著兩個幼崽一起逃命走。
等母子都已經在冬兒口袋里了,有之還呆呆地望著那幾間瓦房。白大夫在一邊嘆了口氣:“三哥,還是放不下的話,過會兒咱一起去看看吧?!?p> 聽了白大夫的話,有之像得了特赦令,小跑著就來到了門口??粗鴱睦锩骀i好的門有之轉向冬兒,又猶豫了:“我知道你不愿意進去,要不你在外面等我一小會兒,我看一眼就出來?!?p> 冬兒捏著有之的臉,看著這幻化出來的樣子,倒有一種訓兒子的感覺:“走吧,有些東西不了結,將來咱倆修行也會有牽絆的?!?p> 有之傻傻地點點頭:“嗯,不管怎么樣,小五百年了,該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