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父不慈有之尋歡，命難卻冬兒接客
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冬兒終于被從結(jié)界里放了出來。只可惜一雙杏眼早已失去了神采，誰說話都不理，僅是呆呆地望著前方，任由小廝為她梳洗打扮。
福嬤嬤惦著一本畫冊進了屋，剛要回身關(guān)門，便感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角?；仡^一看，原來是臘兒正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福嬤嬤便也沒多說，直接把臘兒也關(guān)進了屋里。
“我是來給咱們冬兒姑娘交待房帷之中該如何侍奉客人的。反正你也快了，早幾日一起聽聽，媽媽真問起來你也說得清?！备邒哒f得極為正經(jīng)，其中的提點臘兒自然也是明白的。
落了座，福嬤嬤展開冊子，連指帶比劃仔仔細細地給兩個姑娘講著。臘兒紅著臉縮著脖子聽完了全過程，冬兒卻面色如常只是呆呆地看著書上的畫。
見這她這個樣兒，福嬤嬤嘆了口氣，把書遞給了冬兒：“留著教教臘兒吧。福嬤嬤知道你心里苦，大家都是一樣的。我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當時我不樂意，不吃不喝了好幾天，最后也只是同樣的結(jié)果，無非是平白多受些苦罷了。咱們娼籍的，打簽了身契誰會把咱們當人？花魁、瘦馬都一樣。
多少姑娘被贖出去，可只要進過這門，哪怕是童身的丫頭在外人眼里也都不干凈了。早認了這命，心里就能早踏實。嬤嬤真不騙你，冬兒，以你的容貌、天賦多掙錢、進品成雙尾才是最踏實的。可且莫因為腦子里那些有的沒的的念頭誤了自己?！闭f完，福嬤嬤便靜靜地出了門，臨走還一臉同情地給臘兒使了個眼色。
聽著福嬤嬤的腳步聲遠了，臘兒一下子跳起來，從懷里掏出了藥香，幾盤連好放在床底，施法點了起來。
“這是安神香，我能做的就這么多了?！迸D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頭，“雖然免不了你……但至少這幾十日內(nèi)那些客人都會早早入夢，免你些許辛苦。我……我……”
正在木然地盯著畫冊的冬兒驀地轉(zhuǎn)過來，剛要開口，樓下忽然響起了老鴇子招牌式的攬客腔：
“哎呀，這不是咱們郭家的大公子嗎？好久沒見了，近來可怎么把咱家的姑娘給忘了。今天我們這里有新入行的，模樣、才藝都是一等一的，您看要不要……”
冬兒抱著頭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顫抖得像只受了傷的巨獸。
臘兒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她了，只能從窗縫望下去轉(zhuǎn)移著她的注意力：“喂，冬兒你快看啊。還別說，這郭公子面白如玉、文質(zhì)彬彬，還和你有幾分夫妻相。說不定還就是未來才子佳人的佳話呢?！?p> “呵”冬兒在繡墩上發(fā)出一聲嗤笑。
“哎呀，別這么……”臘兒剛要再說些什么，老鴇子竟話鋒一轉(zhuǎn)把人送去了小花魁芬兒的房間。
聽到這里，冬兒如蒙大赦，一下子攤在了桌子上，淚水把大紅的桌布染出了一塊塊“血跡”。不一會兒，空中飛來老鴇子的傀儡，冷冷地說道：“真沒想到，郭公子就是你那個沒見過面的孿生哥哥。罷了，也是你命薄，等下一個吧?！闭f完便化成了灰。
“怎么回事？什么孿生哥哥？”臘兒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冬兒苦笑一聲坐直了身子：“老鴇子是大鴇妖可以看出血脈關(guān)系，她想必是看出來了我和那郭公子是血親。引親兄妹亂倫院子也要遭天譴的，所以老鴇子也不敢讓他進我這夜新居。”
“可你哪來的哥哥啊，你一直說自己是產(chǎn)樓的。但產(chǎn)樓生的孩子怎么還會一個在這里，一個在外面當公子哥？”臘兒好奇地趴到了桌子上。
“是啊，本都該是一樣的啊……”冬兒用指甲劃著桌子，盯著窗子將心底的秘密娓娓道來，“外面夫妻倆要不上孩子，男的便去產(chǎn)樓聘孩媽媽生一個。我就是產(chǎn)摟生的孿生子，孩媽媽本該只會生出和客人一樣血統(tǒng)的純血后代，畢竟客人的天命更強。這和一般夫妻孩子隨天命更強的一方一樣。
我和哥哥卻一個類父為狼妖，一個類母為狐妖。聽說那客人覺得這事情是奇恥大辱，而我這個混血狐妖更是敗運的象征，便只帶走了我哥哥，還說要產(chǎn)樓賠錢。
可嘆我空有兩成雪狼血統(tǒng)，卻甚至不是和母親一樣的雙尾狐。產(chǎn)樓認為我沒什么用，便很小就把我賣到這里來了。我這千姓就是我母親的編號，沒想到這時候才知道爹爹是誰?！倍瑑耗樕仙饚追殖爸S之意。
“喂！”一個洪亮的男聲打破了冬兒的思緒，“你們這兒有剛?cè)胄械墓媚飭?？?p> 臘兒也被嚇了一機靈，拉著又要化為雕像的冬兒也圍到了窗口。果不其然，周邊已經(jīng)瞬間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老鴇子倒是偷偷翻了個白眼，默默觀察著事態(tài)發(fā)展。
“老子想通了，反正三個月后我就按我爹的愿望去填戰(zhàn)場了。今天能進這個門，我也就不在乎什么面子了。臨了，臨了該抖露的都抖露出來，我痛快痛快大家也聽個樂?！?p> “好！”“呦呵！”一陣起哄聲響起，那人也更來精神了，咕嘟嘟地吐起了心里的苦水。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老少爺們兒們許有認識的。我何有之是兵戶，是咱城東匠人貉妖家的老三。我父母為求血脈純正竟公然違背律例堂姐弟成婚。結(jié)果呢，頭胎生的我大哥、二哥都有殘疾。后來又有過幾次，不是小產(chǎn)、就是殘疾太嚴重根本活不到化形。我爹怕絕后，就去找產(chǎn)樓聘孩媽媽生了我。
誰知道，我百十歲的時候母親竟生了我四弟。我弟各方面都挺不錯的，母親卻難產(chǎn)死了。從那以后，我便不招待見了。
不到200歲啊，我那爹爹就把我趕到偏房獨自開門、立灶。感謝老天爺賞飯，生生讓我白手起家干藥鋪混到了今天的地步。
我每月可是按例甚至多幾倍往家里交錢，沒想到我爹爹還是不待見我。居然還給我下了給大姑娘保清白的童身咒，我若是不經(jīng)他允許丟了童身便要折200的壽數(shù)。再加上良民無父母之命、不行六禮不得嫁娶。我這娶妻納妾都無望，460多歲還是個童子身說出來都好笑。
傻子都明白，不就是巴望著我無子，將來接手我的生意嘛。
現(xiàn)在國舅興兵攻打慕海國，每個兵戶都要出一個人上戰(zhàn)場。我爹高興的啊，當場就給我報了名。大家都知道，按律例男子有室方能立戶，他是戶主只要不許婢女進門，我就肯定如他所愿死在戰(zhàn)場上，也不可能有子孫繼承財產(chǎn)。
算了吧，反正馬上就要死了，200歲的光陰我也留著沒用。今天我只求來這里演場戲給自己送行：走一次嫁娶之儀，嘗一夜夫妻琴瑟相合之歡，此生便算是圓滿了。諸君聽個樂，愿意的評個理、當個笑話，也隨大家?！?p> 有之走近老鴇子，拱了拱手：“我是孩媽媽的孩子，我知道規(guī)矩……”說著十分自覺地遞了手過去。
冬兒著急地將頭探出了窗子：恍惚間只見一個娃娃臉的年輕人也剛好無意間抬起頭看到了自己，一雙烏黑的眼睛竟再也挪不開了。老鴇子仔細打量了一下兩人的“眉目傳情”，滿意地回頭和小廝交代了幾句，便開始極力向有之介紹“一個叫冬兒的姑娘”。
看老鴇子如此，冬兒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轉(zhuǎn)回身無聲地順著墻跌坐在地上。只聽得樓下一切已然塵埃落定。
“剛才那個丫頭就是冬兒，不知何公子意下如何??？”
“能得佳人如此，有之平生便無憾了。”
外邊的喧囂仿佛與冬兒無關(guān)：老鴇子大喜冬兒的這場“婚禮”真賣出了拍賣的價錢，于是慌忙請這位貴客到后院付錢；賣力地張羅，將忘憂閣的大堂布置成最華美的喜堂。
冬兒這次反而一滴淚水也沒有流，眼底平淡地露出一份堅毅，靜靜地聽著樓下發(fā)生的一切，
“臘兒，你不是說要收世間故事寫本朝最好的話本嗎？有件事兒冬兒這里拜托了。”
“你，你，你別嚇我，你要干什么，你先說清楚我再答應(yīng)你。”臘兒警惕地看著冬兒，感覺都炸毛了，屁股底下的凳子仿佛長了牙在咬人一樣。
“小二百年的姐妹了，我求過你幾次？”冬兒平靜地看著那娃娃臉在樓下興高采烈地挑選喜服，淚水卻滴答滴答地打在衣襟上，“過了今晚依那老鴇子的性子，呵，我怕再不得閑，你我也難有如此相伴的機會了?！倍瑑鹤猿暗乜嘈α艘宦暎み^頭直直地盯著臘兒：“我又還算是我嗎？”
臘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別想不開啊，你說要干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幫忙?！?p> “你發(fā)誓？”
臘兒伸過手，“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我跟你立言靈都行?！?p> “好！”擊掌誓立，冬兒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只是眼神中夾雜的堅決讓臘兒越看越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