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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祈安聽到這個消息,盡量保持了冷靜,心知這個消息若是傳來對于面前四個正沉浸在喜悅中的一家人來說絕對是莫大的打擊,他沒說話,悄悄帶著白石瞳遠離了孫甜一家,二人走到了一旁說悄悄話。
唐祈安道:“孫甜十二歲,你妹妹是兩年前失蹤的,小甜怎么可能是你妹妹的女兒?白兄,你是不是哪里弄錯了?”
白石瞳依舊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鎮(zhèn)定道:“絕對不會錯,她就是我妹妹的女兒。蛟龍一脈有一族名為青蛟,壽命只有四年,其成長速度不似尋常蛟龍,小甜是我妹妹與一只青蛟相結(jié)合生下的孩子,她的體內(nèi)遺承了青蛟血脈,所以才會在短短一年之內(nèi)長到十二歲?!?p> 唐祈安心想,怪不得,怪不得白石瞳與孫甜方相識就待她如此好,怪不得他對小甜有求必應(yīng),還替她完成了心愿,原來,是因為他早知道他是小甜的親舅舅。
唐祈安猛地瞳孔一縮道:“所以再過三年,小甜就會死?”
白石瞳語氣篤定道:“我絕對不會讓她死,所以我明日一定要帶走她,青蛟只有成龍之后方能摧破惡詛,無論如何,我必須助她成龍?!?p> 唐祈安聽了這么一番話,免不得將眼神移到了孫姨身上,道:“那孫姨,怎么辦?”
白石瞳眼神未移,只道:“小甜,是我妹妹親手托付給她的,她自然能想到這個孩子終有一天要離開她,也能明白在這里小甜最后只有死路一條,孫姨是個聰明人,只要知道必須割舍,就一定能割舍。”
言罷,他一揮袖子,對著唐祈安道:“走吧,我們回孫家,做一下最后的告別。”
孫姨和老吳商議好了,半個月后,辦一場小小的喜宴。
她先回到孫家,小甜還在老吳家多逗留了一會兒,說想幫著老吳想想喜宴當天的具體事宜。
當她興沖沖地回家時,方走到門邊,就被屋內(nèi)的氣氛嚇住了。
她娘與唐祈安二人相圍而坐,面色個頂個的凝重,孫姨聽見聲響,便轉(zhuǎn)頭看見了她。
孫甜見她一臉的淚痕,慌極了,立刻湊上去道:“娘,你怎么了?”
孫姨忍住了欲涌出的淚,對著小甜道:“沒事……娘沒事?!?p> 白石瞳開口道:“小甜,你坐下?!?p> 孫甜不明所以,但還是乖覺地坐到了孫姨的身邊,有幾分害怕地搭上了孫姨的手。
白石瞳道:“小甜,明日你小白哥哥就要和小唐哥哥一起離開這里了,但我想,帶你一起離開?!?p> “離開?”孫甜只覺自己聽錯了什么,“帶我離開?去哪兒?”
白石瞳眼中多摻進了幾分柔色,他道:“帶你,去找你的娘親?!?p> “我娘親?”孫甜訝然,望著孫姨道:“我娘不是在這……”一時之間,她突然怔著不語,腦中回想起那天吳律對她說的那些話,以及如今孫姨悲戚的神色,她呆呆道:“小白哥哥……你什么意思?”
白石瞳盡量放緩了語氣道:“小甜,我是你舅舅,我的妹妹,才是你真正的娘親?!?p> 孫甜幾乎是下意識叫道:“不會的!”
白石瞳道:“你自己親眼所見,你向來比別的小孩子長得要更快些,甚至還會徒手捻水,那是因為你的身上流著你爹的血脈,你爹是乃是青蛟一族,我昨日,與你提過的?!?p> 孫甜的神情極其復(fù)雜,又是詫異,又是震驚,而更多的是,是心悸于自己不得不接受白石瞳所說的事實。
若真如白石瞳所說,那她的壽命便如她爹一般只有四年,她如今,竟只剩下三年的壽命了。
那她娘呢?為什么把她丟下?
孫甜略微坐直了身子,道:“那……那我親娘在哪兒?她為什么把我丟下!”
白石瞳道:“你娘如今被關(guān)在失語城的某處,當初,她與你爹相愛,想帶著剛出世的你逃離這里,沒想到途中與你爹失散了,為了你的安危,她才把你暫且交給了孫姨,而為了尋你爹,她也不幸被抓,所以舅舅才會來此,一是為了救出你娘,二是為了帶走你。”
孫甜不愿答他,而是回頭去看她娘,孫姨此時的臉色不比她好多少,方才哭過一場,如今臉上全是淚痕。
孫甜分明感覺到她娘的手此時正在顫抖,搭著也冰涼,她緊緊抱住孫姨道:“娘……”
喊著喊著,二人就一起哭了,皆是只流淚不作聲的哭。
白石瞳心知這份露水母女情難以割舍,便帶著唐祈安一同出去,給他們二人一些空間。
孫姨抬手抱住孫甜,撫摸著她的頭道:“小甜,娘騙了你,你惱我嗎?”
孫甜此時便哭出聲了,道:“娘……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你?!?p> 孫姨強忍著酸楚道:“娘也想留著你,特別想,可是小甜啊……待在這里,你就只能活三年,娘不想你就活這么三年,娘想你長命百歲?!?p> 孫甜更加委屈地伏到了孫姨的懷中,道:“要我離開娘,我做不到?!?p> 孫姨道:“離開娘,很痛苦嗎?”
孫甜道:“當然痛苦?!?p> 孫姨將她松開,捧著她的臉道:“那我問你,若是你活這么三年,三年之后,要娘親眼看著你死,娘痛不痛苦?你忍心看著娘痛苦嗎?”
孫甜不斷地搖頭道:“我不要……我不要娘這么痛苦。”
孫姨的拇指不斷撫摸著她的臉道:“那你乖,和你白舅舅離開這兒,等日后你過了劫,成了龍,你再回來接娘,娘就在這里等你。”
孫甜止住了哭泣,道:“可以嗎……我真的能把娘從這里接出來嗎?”
孫姨彎著嘴角道:“當然可以,等你成了龍,你的本事就大了,到時候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再說了,你一個人不行,你還有你白舅舅,還有你小唐哥哥,還有你……還有你親娘一起幫你不是嗎?”
孫甜又一把緊緊抱住孫姨道:“那說好了,等我成龍了,我就回來接娘,還有吳叔叔和小律哥哥,我都要接出來,我們以后還一起生活。”
“好……好……”
孫姨一邊應(yīng)承她,一邊用下顎摩挲著她的頭。
她答應(yīng)替白識蓮養(yǎng)這個女兒,總算也沒辜負她的托付,保護著小甜平安至此,如今將女兒還回去,也是理所應(yīng)當。
孫姨自然是不舍,所以說了這么一番話哄騙小甜,也當作是哄騙自己。
仿佛這么一說,總有一天孫甜真的會回來接自己。
不過無論她在何處,只要心想著孫甜總心系著她這個娘親,她就很滿足了。
小小的屋里,又透出了一陣婉轉(zhuǎn)的歌聲:
“我問月兒你去哪兒,別了今宵到明宵,今月不若昨日月,此情仍為舊時情……”
2
夜涼如水,白鬼抱著青鳥,面若冰霜墨發(fā)翩翩,他背靠著鴻上,兩人手中皆握著玉酒瓶。
明月的清輝落在暗閣的屋頂,將他們二人眼中映出幾點如星的光亮。
白鬼酒量一向不好,卻又偏偏為自己特地挑了一瓶烈酒,喝了幾口便有些醉醺醺了,他勉力抬手對著滿天星河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鳥”
他望了望懷中的青鳥,溫言道:“……嘿嘿,我就喝一點點,你不要生氣?!?p> 鴻上見他如此興奮,還以為有什么喜事臨門,便道:“你怎的就如此開心?”
白鬼道:“自然是……能同你一起喝酒,只可惜小顧不在,不然現(xiàn)在醉的就不是我了?!?p> 從前他們?nèi)丝偸蔷墼谝黄痫嬀?,不喝到昏天黑地決不罷休那種,白鬼總是拉著鴻上一起合力變著法地灌醉顧九霄。顧九霄這個人有一點好捉弄,那就是喝醉了之后會克制不住把尾巴露出來,白鬼就喜歡他這一點,將他灌醉之后,就偷偷地給顧九霄的狐尾染顏色,這染料極其難洗,弄得顧九霄接連好幾天不能出去找姑娘。
鴻上弓起一條腿,眉間濡了幾分懷念道:“小顧當年,是真的慘?!?p> 白鬼道:“我和你說,他要是今天在這,我非得給他灌趴下,灌到找不到北為止,再一根一根地把他的狐尾染成綠色的,絕對好看?!?p> 鴻上知道他醉了,否則語氣不會這么慷慨激昂,忍笑道:“小顧人呢?不是來失語城了嗎?”
白鬼忿忿道:“被新媳婦喊回去了唄,聽說新找的是個母夜叉,特別兇,脾氣正好把小顧壓得死死的,她說東小顧不敢說西,這下好了,連你的繼任大典也不參加了,屁顛屁顛就回去陪媳婦了,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倒好,倒著來,忘恩負義的東西。”
鴻上道:“找個兇的也好,壓的住他,也能長久些?!?p> 白鬼將眼睛睜得溜圓道:“長久?我和你說,按小顧的性子,忍不了多久就得完蛋,我還不懂他?這頭花心狐貍,一踹一個狠?!?p> 鴻上點點頭,覺得白鬼說的雖夸張了些,也不是沒有道理。
涼風乘月而來,兩人皆是靜默了一陣。
白鬼醉意更濃了,酣笑著轉(zhuǎn)了話鋒道:“說真的,我還真有些擔心明日?!?p> 鴻上握著酒瓶,一人凝神了許久,聽到他這么說,便問他道:“擔心什么?”
白鬼對著自己擺手道:“我不是擔心,應(yīng)該說是激動,明日可是你與那凡人第一次正面交手,雖說他定然不是你的對手,可……白輕茉肯定要摻和進來,二男爭一女這種戲碼……我是真的百看不厭吶!”
鴻上的聲音卻暗沉得緊,“沒有相爭,她一直是我的,不需要爭?!?p> 白鬼趁著醉意,膽子也大了幾分,他一個回身抓住鴻上,質(zhì)問他道:“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擔心?”
鴻上道:“沒有?!?p> 白鬼捋了捋袖子道:“我知道了,你不是沒有,你是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那我問你,若是白輕茉以性命去護唐祈安,你當如何?”
鴻上立刻答他道:“她不會?!?p> 白鬼認真地望著鴻上道:“我問的是白輕茉,可不是你的阿離。”
他這么一說,鴻上突然略怔了一怔。爾后又兀地有些疑惑自己為何要有這一怔,不論今時還是往日,阿離不都一直是他的阿離嗎?
白鬼十分欣喜,偏偏就揪著鴻上這一怔,倒在他腿上抬手舉酒對著夜空道:“看,有人傻眼了吧?!?p> 鴻上低頭冷睨著他,“我沒有?!?p> 白鬼學(xué)著他的語氣道:“我沒有。”
鴻上不再搭理他,一揮袖遮住了白鬼的醉臉。
白鬼扒開他的袖子,對著他道:“你不氣嗎,她幫著外人攪了你的繼任大典。”說完,白鬼又覺得自己的問題問的不好,畢竟無論如何答案一定是不氣,白鬼便又道:“算了,你定然不氣,你向來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jié),但是我氣啊,我辛辛苦苦為你操辦這么一場大典,就這么被他們給攪黃了,你說我氣不氣?”
鴻上微有些笑意道:“那你想怎么補償?!?p> 白鬼停下喝酒的動作,拿著一副醉臉對著鴻上正色道:“明日的戲,一定要演得足夠好看?!?p> 鴻上問:“怎么個演法?”
白鬼道:“那可就講究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突然心軟,自從你回來之后心就越來越軟……明日我就想看到你與從前一般冷酷的模樣,那才討人喜歡呢,到時候?qū)⑻破戆沧恚蛩麄€千八百下,再把他扔到食妖谷去,看他還敢不敢和你搶女人?!?p> 鴻上雖覺得他這樣做并無不妥,終究有礙于白輕茉,“很可行,但是我不能做?!?p> 白鬼煩躁起來道:“行行行!你還打算和他和平相處是吧,對他好言相勸放他一命?行!都依你,但是好歹……好歹也得狠一點,哪有人客客氣氣對自己的情敵的?!?p> 鴻上眉眼略青道:“我不會客氣?!?p> 白鬼道:“那明日,你一定要好好把這場戲演給我看。”
鴻上將酒瓶放到一邊道:“我答應(yīng)你?!?p> 白鬼猛地起身,笑著將瓶中酒一飲而盡,暢然道:“好酒!真是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