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葉秋鳶低著頭,什么也沒說,越過唐祈安二人徑直帶著王謙誠進(jìn)府。
不過將王謙誠安置完,她又覺得須得去唐祈安的房間一趟,畢竟她熟悉王府的格局,總要為白輕茉尋個(gè)住處。
“我雖把蟒妖引開,但她實(shí)在厲害,所以我沒有過多和她纏斗,尋了機(jī)會(huì)躲進(jìn)霧中,這才躲過一劫?!?p> 唐祈安將白輕茉帶到屋內(nèi),詢問她這十幾日的遭遇,白輕茉答的倒是毫無瑕疵,躲過蟒妖之后,她也受了輕傷,再欲尋唐祈安時(shí)已是人去林空,只能回靈水鎮(zhèn)在寨乃家中養(yǎng)一段日子的傷。
“對不起啊祈安哥哥……讓你擔(dān)心了……”白輕茉自責(zé)地說道。
“你我之間須得如此客氣嗎?如今只要你平安,我便放心了?!?p> 唐祈安說著,覺得有些冷意,便起身將南邊的窗子關(guān)上,但這邊,又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我去開。”
白輕茉一把打開門,面前站的是葉秋鳶。
“我能進(jìn)來嗎?”葉秋鳶問。
白輕茉有些呆滯,她笑的僵硬,側(cè)身為葉秋鳶讓了一條道。
“這是葉姑娘,是她在林中救下了我。”唐祈安趁機(jī)介紹。
“我叫葉秋鳶?!?p> 見白輕茉愣在門邊不說話,唐祈安便指著她接言道:
“這便是我一直同你說與我同行而來的姑娘,叫白輕茉?!?p> 葉秋鳶對著白輕茉,微微一笑。
白輕茉這才方有些回神,也對著葉秋鳶報(bào)以一笑。
“葉姑娘,這么晚來這兒是?”唐祈安疑惑問道。
“王兄醉了,我是替他盡主人之誼來領(lǐng)白姑娘去客房休息的。”
唐祈安這才恍然一笑,“還是你想的周到,我倒是光顧著敘舊了?!?p> 白輕茉有些扭捏,“我可以多待一會(huì)兒嗎?”
唐祈安走到她身邊,雙手搭在她的臉上笑的溫潤,勸慰道:
“乖,天色不早了,明日我再去找你?!?p> 白輕茉失落地抿著嘴,有些沮喪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由著葉秋鳶將她領(lǐng)了出去。
她跟在葉秋鳶的后頭,一路兩人都未說話,踏著夜色一同走過一條不長的竹廊,再拐彎,方才來到了白輕茉的住處。
“我就住在東側(cè),你若有什么事,出門拐過那片小竹林就能找到我的住處?!?p> 葉秋鳶替她點(diǎn)了油燈,又替她收拾了床鋪,方才退到門邊,最后叮囑了她這番話。
白輕茉從進(jìn)屋便幾番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在葉秋鳶快離開時(shí)出言攔住她。
“秋鳶姐!……聽說,是你救了祈安哥哥,這十幾日……多謝你照顧他?!?p> “江湖兒女,不必客氣。”
葉秋鳶笑的有禮,關(guān)上門退了出去。
聽著葉秋鳶的腳步聲漸漸低下去,白輕茉忽然覺得心中一陣落寞。
一陣桃花香傳出她的鼻中,她方才轉(zhuǎn)身,就被雪桃一把推到了床上,她用身子死死壓住了白輕茉的下身,一雙手捏在了她的雙頰之上。
“姥姥前腳方才禁足你,你倒好,傷才好后腳就跑到這兒來,也不知道見我一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p> 雪桃泄憤般的將白輕茉的臉捏來捏去,直到發(fā)現(xiàn)她默不作聲才慢慢停手。
“怎么了?”她將白輕茉扶起來,一臉困惑地盯著她,“捏疼你了嗎?”
“雪桃,那日你沒救下祈安哥哥嗎?”白輕茉問。
“沒有,我趕到的時(shí)候,她已經(jīng)被剛才出去的那個(gè)女人救走了?!?p> 白輕茉十分低沉,對著雪桃又是嘆氣又是搖頭。
“到底怎么了?”雪桃追問。
“我只是覺得……有些難過?!?p> “怎么?你怕她和你搶唐祈安?”
白輕茉沉默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你和唐祈安都認(rèn)識(shí)多久了,一個(gè)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就能讓你變成這樣子?”雪桃十分不解。
“說起來我在他身邊的日子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天光景,但葉姑娘已經(jīng)與他共處十幾日了?!?p> “那倒也是,”雪桃跟著點(diǎn)頭,又突然狠狠搖頭改口道,“那也不能這么說,你在唐祈安背后藏了一千年了,論情分她也是萬萬比不上你的。再說……她也不一定就喜歡唐祈安。”
“我不知道,我只是心中很憋悶,我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很害怕?!?p> 雪桃一記栗子彈在她的額頭,她有些吃痛地揉揉額頭。
“遇到點(diǎn)小事就擔(dān)驚受怕,你以前可不是這般。”
“這次我總覺得有些不同……”
“未曾有什么不同?!毖┨移鹕?,走到桌邊倒了杯茶一飲而盡,“不過是你多想了,你先別急著將那女人當(dāng)成敵人,否則她無論如何待唐祈安你都心有不平。退一萬步講,但凡她對唐祈安動(dòng)了一點(diǎn)感情,你們二人公平相爭,你也未必會(huì)輸給她?!?p> “爭得過嗎……”白輕茉一臉憂色。
“你如今郁悶至此,難道全將素日里唐祈安對你的好拋諸腦后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對誰是真上心,你倒好,白白浪費(fèi)這幾日你們二人累起來的種種。”
白輕茉略微舒心了些,這才有些像樣笑容。
“祖宗!”雪桃走到她面前,狠狠掐了掐她的臉,“我不與你說了,背著姥姥出來看你,讓紅袖姑姑知道了又要被罰去討蜂蜜。你最好保佑這幾日姥姥忙于事務(wù)無暇管你,否則我也是保不住你的。”
“辛苦你了?!卑纵p茉笑的十分不好意思。
“不辛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雪桃不滿地嘟囔著。“我走了,你好好保護(hù)自己,畢竟那女人也是除妖師?!?p> “我知道了?!卑纵p茉說。
“青藤托我?guī)г?,讓你好好善待他的藤骨?!?p> 雪桃俯在她耳邊低聲說完,便化作一陣霧氣消失在原地。
“知道了……”
白輕茉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咧嘴笑了笑。
她方才覺得今夜難眠,不過吹燈躺下后不時(shí)便睡去了,還睡得很是安穩(wěn),未曾做什么夢。
2
王謙誠酒量并不差,即便是喝的爛醉,第二天也能趕在雞鳴三聲時(shí)早早起了。只是他看到后廚方向冒起炊煙時(shí),他一度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當(dāng)他又看到葉秋鳶從籠屜中端出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時(shí),他更加篤定了這種想法。
“讓我想想上次有幸吃到你做的早點(diǎn)是什么時(shí)候……”王謙誠一臉壞笑地叉著手靠在門邊,做出一副思考狀,“三年前?!?p> “是嗎?!比~秋鳶眼也沒抬地答道。
王謙誠走到籠屜邊,湊過鼻子聞了聞滿屋的包子香。
“三年前思思來的時(shí)候,你才破天荒地下了一次廚,這次呢?”
葉秋鳶的眉間有了些許變化。
“唐兄的知己?!?p> “不是死在蟒妖手里了嗎?”
“同唐兄一樣,她在他處養(yǎng)了一陣子的傷,傷一好便回來了?!?p> 葉秋鳶將一盤包子遞給王謙誠,兩人一同向大堂走去。
“就算不解風(fēng)情如我王某一般,也能看得出你對唐兄很上心?!?p> “是嗎……”
葉秋鳶神色清冷,一雙眸子卻別樣深沉。
“動(dòng)心了嗎?”
葉秋鳶聽了,突然一怔,身子僵在空氣中。
她茫然看著王謙誠,又別過頭繼續(xù)往前走,只是將頭垂的有些低。
“我不知道。”
她當(dāng)真不知道,只是她今日醒的格外早,對著還有些零散晨星的天空發(fā)了很久的呆,覺得該做一次早點(diǎn)。她記得很清楚,昨夜她看到白輕茉時(shí),就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神情有多么難堪。她在后院練了半夜的劍,方才能尋得半點(diǎn)疲憊之感,倒頭睡去。只是躺在床上之時(shí),睜眼閉眼,全是白輕茉與唐祈安相擁時(shí)的模樣。
很扎眼,只是兩人久別重逢,這樣的舉動(dòng)有什么不妥嗎?
王謙誠沒再追問她,葉秋鳶也一路沉默。
兩人從后院走到大堂,正好撞上在前庭笑談的唐祈安與白輕茉二人。
葉秋鳶手上不穩(wěn),一盤包子差點(diǎn)落在地上,所幸王謙誠出手扶住盤子,他一雙墨眸盯著葉秋鳶,仿佛要盯到她的內(nèi)心深處去。
“謝謝?!?p> 葉秋鳶淡淡道謝,轉(zhuǎn)身將早點(diǎn)放在桌上,王謙誠嘆了嘆氣,招呼白唐二人一同過來吃早點(diǎn)。
一張四角方桌,王謙誠坐在葉秋鳶身邊,葉秋鳶則挨著唐祈安坐下,白輕茉便正正好在坐在了葉秋鳶對面,兩人幾乎一抬眼就能有意無意擦上對方的眼神。
遲鈍如唐祈安,也能發(fā)現(xiàn)飯桌上有些許不同。
“怎么了?”
唐祈安低聲向白輕茉詢問。
白輕茉抬眼,笑著搖了搖頭。
緊接著,飯桌上又是一陣寂靜。
王謙誠無奈地?fù)u了搖頭,終于打算出口拯救一下這可憐的氣氛。
“白姑娘難得與唐兄重聚,是該好好慶祝一番,秋鳶你說對嗎?”
葉秋鳶抬眼,總算露出笑容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外面的飯菜委實(shí)是吃膩了,一會(huì)兒我們一同出去買些青菜魚肉回來,讓我和秋鳶親自為你們下廚,也算是為白姑娘接風(fēng)?!?p> “這怎么好意思?!碧破戆蔡姘纵p茉說道。
“客氣就不是兄弟了?!?p> 飯桌的氣氛這才算緩和一些,他們用過早點(diǎn),便一同打算去西邊的街上采買。
3
朝陽如今才慢慢升起來,草上的露水慢慢干了,顏色都精神起來。青州城的人醒的總是很早,西邊的商鋪早早的就掛起了旗子,爭一個(gè)彩頭,青州人家也喜歡趕早來采買,這個(gè)時(shí)辰來買的食材總是比他時(shí)要新鮮。
一個(gè)首飾鋪中,一個(gè)身著青衣的男子擁著身邊的藍(lán)衫女子,頗為精心的眼神在柜臺(tái)之間擺著的玉飾來回打量。
“青少爺,你看這個(gè)怎么樣?”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將一對鐲子遞到了青云玄的手上。
青云玄接過玉鐲,打量著上面的紅色紋路,別過頭溫柔的看著身邊的藍(lán)衫女子。
“思思,喜歡嗎?”
沈思思并未抬頭看那玉鐲,只淡淡道:“你決定就好?!?p> 青云玄倒不介意她敷衍的態(tài)度,臉上依舊帶著笑,他將玉鐲遞給掌柜,讓他包下。隨后,又挑了幾條綴珠的耳飾,方才滿意地帶著沈思思離開首飾鋪?zhàn)印?p> “明日我們就要大婚了,你今日來見我實(shí)在不合禮數(shù)?!?p> 青云玄摟著沈思思走在街上,饒有興趣地四周環(huán)視。
沈思思的臉上從始至終都是淡漠的,她不肯多說話,只像個(gè)木頭人一般任由青云玄領(lǐng)著在街上閑逛。有時(shí)遇到懂奉承的路人,她還能聽到來人喊出一句“青少爺好,青夫人好”。
見沈思思終于舍得開口,青云玄很是歡喜。
“你既知道明日大婚,如今還要如此冷言冷語對我嗎?”青云玄反問道。
“我只是有些困?!鄙蛩妓嫁揶淼?。
“倒是怪我一大清早把你拉出來了,”青云玄笑的開懷,“只是我實(shí)在想見見你,我等不得明日了。”
沈思思別過頭看著他的神情,突然覺得有些心痛。
世間癡情人,誰又有什么大罪過。有人愛的霸道,有人愛的隱忍,青云玄不過同她一樣是一介癡情人,他不惜一切將她歸為己有,只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讓她知道他愛自己罷了。
青云玄見她盯著自己,有些喜出望外,他臉紅地?fù)蠐项^,連說話都有些支吾。
“我……帶你去西邊的街上看看,那里有家糕點(diǎn)鋪?zhàn)?,味道甚好,順便也給云憐帶一些回去?!?p> “好?!?p> 4
沈思思怔怔的盯著面前的一個(gè)木釵,眼眶突然有些泛紅。
他們買完糕點(diǎn),本打算打道回府,畢竟如同沈思思所說,新娘子出來拋頭露面總是不好。
只是路過路邊一家不起眼的首飾攤時(shí),沈思思的腳步卻停住了。
那是一根紅木釵,釵身做工不算精細(xì),紋路也亂,但釵頭的紅鸞雕的卻十分栩栩如生,握在手中就能飛動(dòng)一般。
“喜歡嗎?”青云玄垂下身子問她。
僅這一次,沈思思點(diǎn)頭點(diǎn)的飛快。
喜歡嗎?
那天,他們也是這般相擁,沈思思被這攤子上的紅鸞釵所吸引,眼中滿是心動(dòng)。
“喜歡嗎?”
王謙誠也是這般垂下身子問她,她點(diǎn)頭點(diǎn)的飛快,卻被王謙誠一把攬?jiān)趹阎型献?,沈思思有些失望,但王謙誠卻說: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親自為你雕一個(gè),只有經(jīng)我之手雕出的紅鸞,才配讓你動(dòng)心?!?p> 沈思思羞紅了臉,依偎在王謙誠懷中笑的絢爛。
青云玄打量著她的神情,看著她幾乎要把這紅鸞釵看穿。
他將這紅鸞釵遞給老板,只說了一句。
“包起來?!?p> 沈思思這才如夢初醒,接過青云玄遞來的紅布,打開它看著紅鸞釵靜躺在自己手中,終究醒悟已是物是人非。
身邊突兀地擦過一個(gè)路人,狠狠撞了沈思思一下。她本就沒用力托著,如今禁了這么一撞,紅鸞釵便落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她無暇理會(huì)青云玄責(zé)怪路人,只蹲下身子拾起了那只斷開的紅鸞釵。
再起身時(shí),身后的街口,多了兩對一道行走的男女。
他們笑談著,一路朝沈思思這邊走來,直到其中一個(gè)白衫男子的腳步不合時(shí)宜地停下,其他人也便跟著停了下來。
青云玄轉(zhuǎn)過身子查看沈思思是否安好時(shí),眼神也定在了那白衫男子身上。
他們之間不過十幾步的距離,沈思思甚至能看到王謙誠臉上的神情。
他向來都是如此,閑云淡泊,笑談風(fēng)生,對任何事都表現(xiàn)的不上心,所有的情感都只藏在那雙墨眸中。
她便透過那對墨色的眸子,看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沈思思的身子發(fā)著顫,看著自己的腳幾乎要向前踏去。
“我們走吧?!?p> 王謙誠當(dāng)即轉(zhuǎn)過身,先于其他三人離開了那里,話語中仿佛含了千斤之重,卻輕的聽不大清。
葉秋鳶嘆了嘆氣,也轉(zhuǎn)身跟了上去。
看著他們相繼離開,沈思思怔怔的嘴巴微張,蹙眉幾欲落淚。
“思思,我們走。”
青云玄一把拉住她,力氣大的嚇人。
她便被如此拉扯著,看著身后那段又掉落在地上的斷釵,心口突然一陣涌動(dòng)。
她死死咬著嘴唇,突然一把甩開青云玄的手瘋了似的向后跑去。
想見你,想見你,想見你!
你等等我,讓我見見你,我有許多話想同你說!
為什么,為什么不過來,你不愿意見到我嗎?謙誠,我還沒有拿到你為我親手雕的紅鸞釵……我還沒有拿到它……
沈思思用盡力氣向前跑去,裙角幾次都將她絆倒,她顧不上手上的傷口,又繼續(xù)向前跑去。
直到青云玄一把拉住她的手,直到她轉(zhuǎn)過身,看到青云玄那張悲戚的面孔。
她喘著大氣,漸漸清醒過來。
她身子一軟,跪倒在青云玄面前痛哭。
“我們回去吧?!?p> 她怔然抬起頭,看著青云玄溫潤綿長的眸中,滿是紅色的血絲。
她直勾勾地盯著青云玄,想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錯(cuò)愕,看到自己眼中的無奈,看到她的恨意……
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只看到了她的眼淚。
她等不到青云玄的痛罵,只得了這么一句溫柔的話。他對她卑微的愛,他對她無底線的溫柔,是一把最鋒利的刀刃,一刀刀剮在她的心上,讓她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