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輕輕就不想活了?”朱凌拄刀而立,他也不著急,饒有趣味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你覺得你們能逃出去?”
“或者說,你覺得憑著這場雨,就能活下來?”
朱凌也不在乎這個不知身份的年輕人不回答自己,依舊笑著看著他,好像在期待他會做些什么。
“你知道嗎,我們家有句話,反派都死于話多?!?p> 朱凌還沒來得及反應,剛剛還在自己面前的漆黑長劍突然消失不見,不僅是朱凌,剛剛在場的所有淮南將士都在尋找,尋找那個年輕人的身影。
雨打秋葉,聲聲撼人心。
“走!”齊得意耳邊如風般響起熟悉的聲音,立即與其他幾人相視致意。
齊得意袖中書生筆順勢滑出,身形一掠來到張自成身邊,“幫主,現(xiàn)在不是傷感的時候,快走,裴堂主也不希望看到你死在這里??!”
“為了活下去?!?p> 張自成緩緩抬起頭,慘淡的神色就那么看著齊得意,齊得意也不再耽誤,楊忘能為他們爭取的時間,不多。
“裝神弄鬼,一個也別放走!”朱凌拔出佩刀,注意力空前集中。
“鐺!”
朱凌反手拿刀擋在身前,他的眼前,青衫少年,怒氣滔天。
“你的調(diào)虎離山,沒什么效果啊。”朱凌用力擋開楊忘,順勢殺出,勢如猛虎,楊忘瞬間后撤,借力打力,熒惑環(huán)繞刀身,楊忘一拳擊出,拳起如龍吟。
朱凌本想甩掉那人的佩劍,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外家功夫如此爐火純青。
楊忘不給朱凌任何反擊的機會,轉(zhuǎn)瞬間,熒惑重回手中,輕輕一點,朱凌佩刀便被擊飛,楊忘憑空而起,直接將朱凌踹飛。
“我本以為你會帶來援兵襲擊后方,如今看來,終歸是一群烏合之眾?!敝炝璨亮瞬磷旖堑难E,艱難站起。
“你武功的確不錯,不過,我們?nèi)硕??!敝炝杩粗驹谶h處的青衫少年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點人,就想留住我們?”楊忘斜提熒惑,身后的廝殺聲逐漸遠去,他也算稍稍松了口氣。
“哎,一放松就想喝兩口。”
“這毛病...還真是不錯。”楊忘仰頭看向陰暗的天空,張大嘴,雨水入口,浸潤心脾。
“你現(xiàn)在再看看,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失望?!敝炝杩粗@個年輕人的奇怪舉動,站直身子,打趣道。
楊忘低頭看向朱凌,隨后還是摘下了腰間的酒葫蘆,高高舉起,酒雨相融,饒有滋味。
“年少無知,這么多人送你歸西,你也算值了?!敝炝枭砗蟠笃t甲士卒不斷涌出,人數(shù)相較剛剛,竟有一倍還多。
“哎,真是一口毒奶。怎么出門不久,老打架了?難道我自帶群架屬性?”楊忘緩緩收起酒壺,心里罵道。
“拖住他,你們從兩邊趕快包圍,那個張自成必須死。”朱凌對一旁的副將下令,自己的損失是在超出意料。
一開始隨自己上山的一千余人如今只剩三百不足,“你們都要死。”朱凌看向楊忘心中暗道。
楊忘注意到了對面的動靜,心中快速盤算,當即后退,毫不猶豫。
“跟上!”朱凌大聲下令,直追而去。
“三石,離下山不遠了,我們不如分開走?!崩钊螏兹私柚饾u變濃的山霧,躲在樹后,伺機而動。
“分不開了,他們還有近兩千人,就在我們身后?!睏钔p盈落地,看了一眼他們,還有背著裴婉的張自成,楊忘的眉頭不僅皺起。
“我們必須沖出重圍,出了山之后在分頭逃跑,有沒有什么好的去處?”齊得意倒握書生筆,本是雪白的筆尖如今也被染成了暗紅。
“老丘城?!痹S久未說話的張自成突然開口。
其余三人都不約而同相互看了一眼。
“去那,我們才有機會?!睆堊猿删o接著說道。
“好,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殺個痛快!”徐磊抹了把嘴,握緊手里的長刀,狠狠說道。
“哈哈,你個徐三石,好好看好自己的屁股,一會打起來,我可顧不上你?!崩钊我簧淼琅廴缃窦t白相間,站在徐磊身后笑道。
張自成乘機將裴婉用衣帶緊緊背在身后,自己也不能再拖他們的后腿。
“來了?!睏钔聪蜢F中,隱約間能聽到鐵甲蕩漾的聲音,淮南軍畢竟訓練有素,調(diào)整能力果然迅速。
“走!”楊忘大喝一聲,率先沖出,熒惑劍氣震出,眼前霧氣被一擊而散,霧中的淮南軍的哀嚎聲不斷傳來。
張自成隨手拿起落在地上的長槍,緊隨其后,徐磊跟在楊忘右側(cè),一起開路,身后的齊得意和李任則為他們擋開后面的敵軍。
“有意思?!敝炝栌昧σ卉S,準備跳入五人之中。
楊忘也跺地而起,迎上朱凌,兩人空中刀劍交錯,仍是落在五人之中,剛剛的局勢瞬間被打破,淮南軍抓住缺口,兩邊的張自成和徐磊如強弩之末,艱難抵御。
楊忘被困在中央,既要躲開徐磊他們,又要應付朱凌,慢慢處與下風。
“老齊!”
齊得意書生筆時而剛硬時而陰柔,可無奈對方人數(shù)實在太多,不斷有淮南軍近身殺出,齊得意雙拳難敵四手,眼前長槍不斷逼近。
站在他背后的徐磊及時回身,擊飛長槍,但張自成卻實在顧不上徐磊的身后了。
兩桿染血的槍頭映入齊得意眼中,那個一直被自己叫做三石的人,依舊一臉憨笑的看著自己。
“三石!”齊得意顧不得襲來的殺意,依舊趕忙抱住這個搖搖欲墜的壯漢,張自成長槍側(cè)擊,剛剛那兩個人被連著挑起,張自成大力甩出,連帶著十幾人一齊倒飛出去。
李任瞬間閃到齊得意身后,橫掃佩劍,襲來的長槍一齊被斬斷,又有幾顆頭顱滾滾滑落。
“他娘的,別管我了,快走!”徐磊倒在地上,身體不斷抽動,仍是用盡最后力氣拉開齊得意的手,堅定的看著他,一動不動。
“好,待會,咱們在一起喝酒?!饼R得意緩緩放下徐磊,轉(zhuǎn)身而起,被雨水打濕的長袍沾滿血跡,如今,還有自己兄弟的血。
“你們,該死?!睏钔种袩苫蟛粩嘤昧?,朱凌佩刀橫檔狠狠抵住熒惑,楊忘猛然撤力,朱凌下意識向前探身,電光火石間,熒惑橫掃,朱凌手中佩刀側(cè)飛出去,楊忘借力轉(zhuǎn)身,熒惑直指喉嚨而去。
朱凌瞬間反應,右手一揮,一抹白色粉末混著雨水爆出光芒,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被遮擋。
一瞬間,楊忘后撤而去,眼前疊影漸漸消失,他看著那個朱凌,“萬毒門?”
“知道了又如何,你們沒機會說了。放箭?!敝炝璨粩喑烦鲋行?,埋伏在一旁的弓箭手紛紛拉弓射箭。
“婉兒!”張自成身后的束帶被飛箭擊穿,裴婉的尸體滑落到地上,張自成轉(zhuǎn)身抱住早無氣息的裴婉,背中數(shù)箭,鮮血乍現(xiàn)。
“幫主!”
“張大哥!”
“幫主!”
齊得意、李任還有不遠處的楊忘一時間都向張自成這靠攏,張自成跪倒在地,依舊滿眼柔情的看著懷中睡去的女子,顫抖的手為她撩開凌亂的發(fā)絲,自己的鮮血早就染紅了衣衫。
“滾!”楊忘一劍攔腰斬斷了想要趁機斬草除根的淮南兵,單膝跪在張自成身旁,看著這個書生模樣卻一身肝膽的幫主。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來的太晚了。”楊忘心中只有愧疚和自責。
“不怪你,反倒是我,還沒能帶你認識認識其他人呢,恐怕也沒機會了。”
“我本就是個該死之人,只是臨死,還連累的那么多人。”
“我對不起婉兒,對不起山泉幫?!?p> “拿好這個,快走,去老丘城,這信里,會告訴你答案。”
“快走吧。”張自成用盡所有力氣,說完了他這輩子身為幫主的最后的話。
楊忘接過細長的木匣,一時間,難以動彈。
“堂主!快走,我們掩護你!”齊得意從一個步卒身體里拔出書生筆,大聲喊道。
楊忘抬頭看到李任和齊得意的身影,“你們...這是為什么?我們才認識不到兩天??!”
“關鍵時候,怎么還娘們起來了!”
“就是,都是喝過酒的交情了,還說這些做什么!”
楊忘聽著那倆人的抱怨,突然笑了起來,“哈,你們交朋友還真是隨意。”
“別死了!”楊忘收好木匣,漆黑的熒惑劍上的光點若隱若現(xiàn),站在近處的人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雨水好像紛紛繞開了眼前這個年輕人。
“攔住那個人!絕不能讓他逃走!”朱凌站在遠處,大聲喊道。
“殺!”
悲壯的喊聲響徹嶺南山,飛鳥盡,死聲絕。
“有機會,我們再不醉不歸?!睏钔p聲道,但身后的其余兩人依舊聽得清晰。
“有你在,何懼生死?”齊得意拍了拍李任的肩膀,義無反顧,踏步而出。
“齊鶴溪,白瞎了一肚子文化,應該是,有堂主在,生死何妨?”李任扯開道袍,一襲染紅的白衣顯得這位山水道人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像個神仙了。
張自成抱著裴婉,兩人額頭緊貼,心中萬千,無人言語。
楊忘深吸一口氣,霧靄之中,每逢有光乍現(xiàn),必有哀嚎起,仍有綠衫過,伴有紅花落。
“何為江湖?”
“太大?!?p> “但,有酒,便可走,有人又有酒,便可游?!?p> 楊忘一步步走在林間,突然想起當年老道士說的話。
滿臉的血污擋住了他的視線,手里依舊緊握著熒惑,他只記得他混亂中借劍氣破開雨霧,看到了還有漫山的尸體,流淌的血河。
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徐磊,看到了相擁而亡的張自成和裴婉,還有被釘在樹上的山水道人,和坐靠在石頭上含笑而去的齊得意。
他仍覺得,那樣的齊得意,依舊很瀟灑。
只是,現(xiàn)在的自己,突然很想哭。
多年后,總會有一個早就不是少年的人,每逢飲酒,就愛說起那么幾首亂七八糟的詩。
“山水有石,三壘如驚雷”
“山水有任,行走如仙人”
“山水有書生,筆落皆瀟灑”
“山水有酒,飲酒入江湖?!?